把田平整好以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开秧门,正式插秧了。
开秧门在川北由来已久,确切的起始日期没有具体考证过。这一天各家各户非常重视,在旧时,要由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主持,着意打扮装束一番自己,穿上平时没有穿过的新衣,头上包着从来没有包过的帕子,手上提着用红绸系着的铜锣。每个家中,还要设“三牲祭”既“土地”、团子和糕,寓意家庭团圆,步步蹬高之意。
开秧门有很多忌讳:插第一行秧时不得开口,不能在田中互传秧把,不能把秧苗甩在别人身上,还要朝天鸣放快火,驱走周边妖魔,警告那些不怀好意的飞禽走兽。
今年的开秧门由张乾贵主持,平时严肃认真的他都是深色衣服。闹三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件喜庆颜色的,无耐,只好用杨秀芝的新婚礼服来代替。
一排快火过后:
“开秧门咯……”
堂……
“开秧门咯……”
堂……
“一戳栽的是报恩秧,我家今年谷满仓,二戳裁的是祝福苗,六畜兴旺苗人健康。”
“乾贵大叔,你早上起来时是不是把衣服穿错了?”很快有人认出了衣服的主人。张乾贵自知露了马脚脸一红,迅速转身急步向家走去。
主持一走,大家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顿时田野含春,歌声飞扬,激情的笑脸,心中萌动的情愫和插进田里鲜嫩禾苗,仿佛一切都在催发爱情的生长,令人久久回味。
在兴泽湖周边曾经有过很多优秀的民歌手,张正帮,杨成文,耐门的爹王福水都是非常有名的,他们曾经去过比兴泽湖更大的地方,时常被一些有钱人请去助兴,张正帮和杨成文已经尘封于历史。耐门的爹王福水又廉颇老矣,闹三弯和苟发英也可以凑合下,下一辈的就数包莺蒂了,但爱风头的嗡鼻子大将军陈大芳往往不甘落后,这种场合是绝对少不了她的。虽然她的唱腔嗡声嗡气,但在这物以稀为贵的年代里,恰巧充当了苦乐年华中的生活佐料。此时她正给大家唱着川北民歌《五更月》。
“一更望郎月初出,不见情郎进奴屋。山珍海味摆桌案,桂花酒儿装满壶。摆起酒筵等郎君,酒菜桌上冷冰冰。情郎不来同杯饮,独坐绣房奴一人。二更望郎月正光,不见情郎进绣房。叫声梅香细听言,从此莫交无情郎。……”
大芳婶别唱这个了,这个不好听,来个“五更戏郎”吧
“是哪家没教养的东西,只想听那些淫词烂掉。”大将军陈大芳今天没有下田插秧,她在田边上准备牛饲料。
插秧也是极其劳累的活。人人必须半弯着腰,猫着身子,站不能站,蹲不能蹲,还要不间断的一起一
伏,用双手把秧苗一戳一戳的均匀地插到水田的泥土里,水里的双脚要不断配合上半身不断后移。而且眼睛还不能频繁顾后,完全凭自己的感觉。这样连续三天五天,腰痛得如锥刺一般,就连走路都撑不起腰。但苦中有乐,不论是在当初的大集体还是现在的包产到户,由于插秧具有共同作业的特殊性,每当这时一家老小悉数上阵,姑娘插秧,小伙子耙田,上了年纪的老人就负责铲送秧苗。劳力不够的,就请四门的亲戚和好友过来帮忙,人人穿着漂亮的衣服。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式,此时的插秧地方就成了一个展示自己风采的大舞台。在过去只能在关秧门时才能唱的山歌,说的“四六”话,到了现在,只要第一声锣响就开始了。
“是不是唱不出来啊?忘了词了吧。”这是二喜在说,他们今天也在插秧,他们家没有邀请人,田里只有春玲和唐满金。
“就是唱上三天也唱不完老娘肚子里的东西。”
“那就唱呗。”
“二喜,喊你妈出来我们对歌好不好。”
“她在运秧苗,等会来了你们就可以对唱了,现在你就给我们再唱一段好不好,你看这一弯的人都在等你开口呢。”
“好,唱就唱;老娘让你们这些孙子们听个够,先说好哈,晚上不要在铺里画地图哈。哈哈哈”接着她哼了哼嗓子,拉开阵式唱开了。
“一更鼓儿月照墙,推开纱窗望小郎,越望越心慌。冤家约奴今夜会,怎么不见进绣房,今晚怪心慌。莫非被他爹娘晓,莫非染病卧了床,今夜咋下场。二更鼓儿月正光,冤家一步进绣房,把奴着了忙。鹞子翻身上了床,红纱帐里戏鸳鸯,奴的救命王。朱唇飘出桂花香,富油包子不走糖,郎你好张扬。三更鼓儿月正中,将郎抱在奴怀中……”
这大将军可真有几下子,还真不是吹的呢,这么长的歌词居然能够一字不漏的记下来。
张乾贵家里今天也在插秧,张治恭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回来了,并邀了单位上的小菲和小棠还有门卫老王来帮忙,现在他们就在同一个田里栽插。张治葶和闹三弯在搞后勤。
“虽然她是个嗡鼻子,但听起来还有些味道哈,喊她再唱个。”小菲和小棠在议论。
“大芳婶啦还有些什么,给我们唱唱罢。”张治恭手上握了把秧和陈大芳隔着一块田。
“没有看见治恭在也在田里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是早上回来的,大婶唱的可真好,我们单位的朋友都说你比县剧团那些吃本本粮的唱好了不知百倍千倍。”
“我们这土腔土调的怎么能够和那些人比哦,这治恭真会哄人开心呢。要知道你们这些工作同志在田里我肯定不会唱这些的。”
“这个没有什么。”张治恭不停地插着手上分孽出来的秧苗。
“影响不好啊。”
“太阳出来照白岩,昨晚等哥久不来。腊肉上头扑满灰,鸡蛋壳壳长青苔。太阳出来照白岩,金花银花落下来。金花银花我不爱,只爱妹儿好人才……”
就在张治恭和大将军陈大芳说话的时候,从兴泽湖的对岸飞来一支歌。虽然很远,隔着宽阔的湖面,但是顺风而至,传到大家的耳鼓时仍然清晰阅耳,仿佛一汪泉水从心里流过,是那边的想和我们拉歌了,如果我们这边不回答,就会被那边的人笑话的,以后还会说我们这边无人。
“谁能够啊,那边的声音这么优美,这么高亢,还是陈大芳你来吧。”这是耐门的爹王福水的声音,他家今天也在栽秧。
“我这个给大家带个乐子还行,和人家比我就拿不出手了。”
“包莺蒂呢。”
“刚才还唱了一首,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民歌要发展,不能后继无人啊。”王福水身为曾经驰名于兴泽湖的民歌老手,此时他感到了民歌的传承应该严肃对待了。
“秀芝,你去试试。”张治恭在旁边小声对杨秀芝说道。
“我啊,好羞人哦,在这么大的场合唱,再说我行吗?”对张治恭的意见,杨秀芝心里忐忑起来,在家时,每每和姐妹们坐在一起独唱或者对唱,那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和大家一起高兴一下。开秧门唱,那是大人们的事情,女孩子家只有听的份,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够唱那些只有大人们唱的东西。
“不要害怕,我听过你的歌,一定能够把他们个个比下去,以后我脸上也有光呢。”
“秀芝,能够唱就唱吧,我们给你加油。”小菲和小棠还有老王都给杨秀芝鼓劲。
“好嘛,我就唱个家乡的《十爱姐》好不好。“
“好、好、好。”在众人的掌声中杨秀芝轻轻的拔动了她两片嘴唇;
“一爱姐,好人才,十人见了九人爱,月亮弯儿月,好似仙女下凡来。二爱姐,好头发,梳子梳来篦子刮,月亮弯儿月,梳个盘龙插鲜花。……、六爱姐,好牙齿,一口牙齿白沙沙……、”
歌声如翠鸟弹水,如黄莺吟鸣,时而像春风拂过枝头,时而像清澈的小溪从山间流过。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醉不知归路,更如朗月照松间。清幽明净,暖暖的飘进湖心,流进山野,流进每个人的心田。送秧苗的老人停住了脚步,插秧的人全都直起了腰,山中的鸟儿仿佛忘记了鸣叫,就连兴泽湖那边拴着的老牛也竖起了耳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