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布庄
晓箭清寒,夜漏催更。西侧房的厮役络续起身,东侧房的婢子犹就枕。一厮跱于户外,轻嚷了几声:“五鼓了,姑娘们该起了。快些豫备着饔餐,别脱懒。”
室中俩位姑娘整襟跂坐,且铺炕立身。一女目视榻上,睽疑之,谓囊着头的玉儿:“令姊奚在?”
另一婢子耍笑搭言道:“莫不是也给夫人的怨灵逮了去?”
“紫鸢,末要胡云。玉儿妹妹怕是被昨儿的事惊諕了,且教她安歇半晌。”
俩婢子以手掬衣笥,并时往接东厕的坳塘欲洴澼。紫鸢回睹那东厕的门楹上,曾有数十只虫豸。洒然异之,惊絯道:“春香,瞧那门框上尽是些甚么?”
春香并不细瞅,遽跼步趋前探看。恰促门,一只体表覆针铓的飞虫剚入其亢,春香速即偾于坔。身体僵直,不坁地拘挛抽搐着,悍目凸凸,脣瓣黫紫微张,已没了意识。
紫鸢失惊嘶喊,箕倨在坔,眼直愣愣瞪视。庄内人无不沓至。唯欧阳赫偪近尸首,瞵眈其伤处乃成一颗黳,由喙间飞出一只污黦斑斑的幼豸。
“兹为蛊豸,尔曹切末触及。”
众人咸退三跬,重足而立。欧阳赫方披门,正是玉儿的女兄,被一竿箘簬从腰侧直搠,佻在两板壁间,襄首咧嘴。口中蜚出戋戋蠛蠓,手足面鼽皆有蜰虫蚑行蜎蜎,唫血啮肌,又有毿毿牛虻攒筋噬骸,喓喓作响。溷汁内爬着蠼螋,恒河沙数,且闻腥秽恶臭。
管家跪伏在坔,触目悲啼。“冰儿,你姊妹与乃父尚在,庸能身先朝露?”
一厮役搀着那老汉,且说着:“小的曾听闻跳大神的巫觋称述过一种驱邪法,将亡灵所寄附的信物与符篆一并熯焚,便能撚走邪祟。”
四下竟无人语。欧阳赫立前道:“戕人者虑在摄取阴人之精血,举凡晦朔之日出生的女子佥为其标的。”
紫鸢愈增詟惧之情,汗洽股慄着。
筱篁园
欧阳赫复踵云汀,目见石卓上的水渍,乃书:
重叠云霭度灵霄,瞻顾江川攲岧亭。
翰染眉黛青山远,曼声袅绕竹篱外。
渺径穷山沁枣泥,纵来情惬绣石文。
忽游云外织醴水,愚僧癫笑窦禅音。
“师尊兹为害意?”
水渍又忽而蒸散。欧阳赫徐行归途,于梗林中适见一女郎偕其婢女负箧流憩。那女郎正以荆木投壶,乍看时,恂如鬼蜮伎俩。
欧阳赫神气耿耿,可见隐忧。婢子瞟觑他几眼,似百思莫解般愁眉。猝尔,又泠然解颐。
谓女郎:“娘子,你且瞅那位擐鹤氅的公子,可不是欧阳少侠?”
兹女郎乃是司徒二小姐,睟容尚好,仪态儒雅。且和婉道:“碧瑶,请公子前来隅坐。”
婢子迭忙走去,女郎肃坐磐石。
欧阳赫乃敛足其右,长撎见礼,却且坐下。
那婢子掇皮直言:“欧阳少侠尚可记省吾人?以五稔无与晤。少侠何许道来?且奚往?”
欧阳赫沉着相应:“吾历阆风而适,聊居兹地。司徒娘子与碧瑶娘子尚可佳?”
婢子于一仄忭踊庆幸,乃见俩人觉之习见,神采常态。
迩来祇有五祀。遥想从出,欧阳赫乘金鳌,揽笭箵,遨游四海。司徒娘子与其婢御水牛冯水恣行,娘子执簦默坐,婢女俯伏牛背,陶然四望。三人初晤于蓬莱琁渊,相视湖中沋沋湲湲,又聆闻水禽唼喋之声。联句对诗曰:
寒渌连澄碧,孤木缘萧苔。
小池滤缨色,霞红遁花溪。
几许红绡霂,一砚海棠低。
今番聚首,讵为天缘凑合?
欧阳赫乃见其襻缚睚眦状佩环,适与公良少主的囚牛佩环为一对昆玉。
婢女复道:“曩昔少侠为娘子揲过布卦,且说比至会遇佩此玉之人遽为郎伯,恂然如是。方今可能再为娘子卜算祲兆?犹问姻缘。”
欧阳赫即陈卦钻龟,其象恶煞。遂婉言:“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天下无道,我负子戴。”
却见云布叆靅,日旰霿雾。复云:“林间草窃傱傱,娘子及早还家才是。”
司徒娘子颔颐低眉,淹润相言:“霂嫃引去,望有缘相盍。”
司徒府
新妇擐赮帔紑裳,蹑凤舄。云袘紩缛绣,飞髾黹并蒂。搭面幠脸,项圈錾如意,缙鞓绽鸳鹭。黼黻纤丽,炫服赫奕。珠围翠绕,金玉莹然。
门簾帖和合二仙帛画,敦橑花杗。司徒伉俪各发一炷金燈,以玉髓坠、白砗磲、蜜蜡钏及脤膰三酒飨天神地祗。却于宗献嘏辞,奉馔餔,爰禋祖考。
祁连函彧惠绥就门,一副风流博浪之色伸于表。慈闱为女施衿结缡,左身纽帨,右佩帏,绾同心结。
披香闺,登彩轿。座下紸一火熜,燔爇檀香。其嬭哭嫁,媵婢送摓房奁。燃放爆仗,煜爚乱眼。
致男家卸轿,婘属相迎,僮仆揽帘,娇儿拉其祛又三,新妇始出轿。
新妇乃迈火盆,跨马鞍,步红毡,靡靡登礼堂。新人且行庙见礼,吹打凯乐,交拜成礼,傧相授彩绸,新人并入洞房。
二人坐帐中,祁连函彧视其盗汗不已,瑟瑟蜷缩。举言谓新妇:“娘子毋庸羞怯。诚然,司徒某人并非满望此桩牉合,固行决意将远引,但使娘子仁恕。”
祁连函彧绝裾转首,排牖跞出。
其时,夕霏淹留。司徒葿儿可早寻思出一条偷梁换柱之计,且负橐笥,蓦骍长行。中匮于十里亭,絷马于外,蹀座在内,使剑废于一仄。
恍尔闻駷马噍杀之声,适觉心头一搐缩,亸于立柱后。祇见一儿郎搠锟鋙,纵靮逸驰,骥駬骧首趹蹄,立时揽鞚而止。
司徒葿儿乍视祁连函彧,距跃而出。朗声道:“祁连函彧,你如何知悉我在此?”
祁连函彧捘其颔,咼斜了嘴,惊怪相视着。轰然嗢噱,谓之:“你我合婚而走,遂即于此聚首,盍不搭伴行役?”
司徒葿儿操辔而骗,稍使力驱行。祁连函彧云:“我聿怪哉!你何缘不愿发嫁本少爷?”
葿儿宏放自若,姍笑之。曰:“我柳下葿儿平衍旷荡,步月登云。慭与游雁浮萍,不与鸱鸮同尘。”
“且善。本少爷心憀娇娥,亦不耐此俗流。”
“须至乃柳陌花巷的倡优耶!”
“她不若凡庸之女,良可谓‘窈窕淑媛,美色贞怡’。”
司徒函彧慕之流盼,不半歇,遂以錣剟其骍股。其马狂趡如飂,鬐飞蹢奋。葿儿踧然惊叫,牢撙缰绳。
函彧嗑然大噱道:“你的小红驹贲得太慢,令你被蹻跖捽了去,教谁打救你。”
葿儿詈骂道:“你浑是个乔才!”
天衣布庄
是夜阴曀,东侧房中祇玉儿与紫鸢同寝衽上,以衾縳身。忽闻窗扉轧然之声,玉儿震悸不安,伈伈睍睍。
紫鸢亦詟栗心悸,然斗胆扬言:“我俩胡不将夫人的旧物愉来?”
玉儿况复骨寒毛竖,默然莫对,紫鸢毅然独孑而往。
朝暾既隮,玉儿犹在昏惫中,恍忽嗅出爇烧之味。
“紫鸢,你在做甚?”
蒙蒙查查间,眵昏而矎,紫鸢踞于卧榻上,爇燋惔衾,炎火焮焮。
玉儿猝然趯至坔,直见紫鸢鬅鬠跣足,褴襂露肌。面目或时生狞,或时痴挣。目眹糜烂,经络殷红。口角的垢腻腌臜黏糊,舌子着剸了去。
玉儿一时高唤来人,挹水奉鉴,少歇即熏歇烬烕。
庄主故作镇定,言道:“紫鸢遽是疯了,将其稇入荆柴。”
媤如嗫嚅着,“迩来厄祸荐臻,宁非以人作祟?”
一厮听了,谓众人:“害各廋其屋?未免孰人心怀鬼胎。”
庄主颔颐作答,俾厮们着处摎蓼。徒觭一桃梗于素心枕下,其腹为倳三根铁鍼。
素心百端交集,固失言道:“此物,乃绍烛投于我。”
旅胥诧矣,齐云:“少主?”
公良绍烛冞嘸答曰:“奚以兹事?”
素心亦为此诬妄之言骇遽见疑,欧阳赫见势相告之:“有累娘子居留闺闼,且则莫远。”
逮其兟室,欧阳赫噤门却立,揄袂手八卦司南,列阵讽咒。
“乾为天, 坤为地, 震为雷, 巽为风, 艮为山, 兑为泽, 坎为水, 离为火。顺天行气,阴阳合一。”
俄顷,屋极以颎光为帡幪,亡人可撄。
浣筠楼
楼台雅座,湛寂绝音。欧阳赫与公良绍烛间行晤谈。
欧阳赫云:“昨日我探访师尊,获知买祸之厉阶。御者手撚朱墨簦,腰悬盬妖壶,施之黑巫招魂术。”
绍烛但闻惊疑,曰:“我尚未闻悉。”
“伏羲坐于方坛之上,听八风之气,乃画八卦。二仪创辟,玄象著名。灵宝天尊持循其轨躅,通解玄德,划分日域、月竁,阴阳两生则巫蛊之祸孳阜。且夫天、人、地狱、畜生、饿鬼之五道,伛巫跛觋所陈卦,阳世之尘劫囿于四禅四空,欲界自六欲天,下至无间地狱,众生情欲始为根本,盖论功德多寡、妄心善恶,迣欲者为幽冥至尊绾摄,寡欲者拘收阴司。觋魔掌黑巫之事,行者主攘择五补,二者相乘相因。”
“此人宁非?”
“借使她为操巫者,锁禁起素心娘子,乃善策。”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