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黄婉卿当挡箭牌?周怀意,我也用得着拿黄婉卿当挡箭牌!”卫浮烟死死攥着周怀意的衣角咬牙切齿厉声说,“周怀意我告诉你,我的挡箭牌从来只有我自己!从我出嫁到现在我能依靠能信任的只有我自己!”
她明明没哭,眼角却有温热淌下来,周怀意立刻大舒一口气紧紧抱住她说:“没事了没事了,毒血流出来就没事了!峥嵘,胡峥嵘!”
这突然的转变弄得卫浮烟大脑瞬间空白了片刻,等到她反应过来胡神医已经再度进来,一边查看她眼皮一边十分欣喜地说:“极好,极好!”
卫浮烟明明就在房中,周怀意和胡神医又是何时交流了这些的?眼神?笔墨?卫浮烟无力地闭上眼,越发痛恨瞎子的感觉,只觉得眼睛痛中发酸。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她认认真真和他说话、并且认认真真把他的话全都记在心里,最后却发现他并没有说得多么当真。那么现在又何必紧紧攥着她的手,好似自己真的担心到要疯掉一样?
“王妃,这眼睛此次为毒所伤,接下来就更不可大意,一来不得大悲大喜心神不宁,二来眼睛不得沾水,三来余毒未清之时万万不可再沾檀香。”
“檀香?”卫浮烟立刻想起皇后宫中那个诡异的檀香大鼎。
“檀香本无害,但是跟脸上这毒混在一起便可顷刻之间流遍全身,尤其伤到眼睛胡某更不便施针,只能中毒者自己将眼内余毒逼出来。王妃不懂内功逼毒之法,胡某无奈,只能献如此下策,让王妃受苦,还请恕罪!”
好似自她双目失明之后,周怀意的人对她就更加尊敬,也更加生分了。她听着胡神医说话总觉得生疏,然而此事也算解释清楚,卫浮烟点头道谢:“有劳胡神医!”
“胡某这就去煎药,请王妃稍等。”胡神医道。
“慢着!”此刻已经安静下来,卫浮烟淡然说,“我中的毒,劳烦胡神医再同样为我准备一瓶,再拿一点檀香来。”
周怀意并不阻拦,只是给胡神医使了个眼色,胡神医当即明白,俯首领命,尔后告退。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周怀意仍然紧紧抓着她的手,似乎比她都更担心。
“你今儿去哪儿了?”
“帮我叫相思进来!”
两人同时开口,言罢房中立刻安静。许久周怀意帮她掖好被子,然后轻声说:“相思准备饭菜去了。”
她几乎都已经忘了晚膳。
周怀意却忍不住再度开口要解释:“烟儿,我——”
“主子,青松有事禀报!”
话被打断,两人心中都有淡淡的失落。
“进来吧!”周怀意说着起身放下纱帐。
“主子,皇上夜访刑部大牢,和锦绣王切磋剑术,如今不分胜负,因此定于明晚在宫中再行比较!”
“什么?”卫浮烟愕然,说切磋剑术,怎么果然就去比试了吗?锦年当日扫平松鹤楼时,一刻钟不到就摆平了宫廷侍卫焦伯和繁花似锦杀手纤芸,这等身手已是罕见,可是最近都病怏怏的昌熙帝却在武功上同锦年打了个平手!
“可定下了时辰?”
“回主子,尚未定下来!只知比武之地在承平殿!”
周怀意点点头问:“可还有其他事?”
门青松略一迟疑,开口道:“陆仲差人送了个字条,说明天将送两个人到咱们王府,一个叫李少棠,一个叫屠雪衣。”
“李少棠?”卫浮烟猛然坐起,看来陆仲已经从相思那里得知她的状况,她方才还在想着如何缺人手,现在陆仲便送人来了!
燕京两大绿林地,白门成氏屠家鬼。燕京城两大土匪窝的传人一起来了,李少棠,屠雪衣,不出几日还有成宇,身边有相思,背后有陆仲,往前走还有远之帮忙,她这辈子真是不缺贵人!
“安排他们在王府住下,我这几日就回府!”卫浮烟开口吩咐。
门青松连忙看向周怀意,周怀意冲他点了点头。
“那么青松告退!”
“对了,”卫浮烟道,“周怀意,暂时将门青松借给我。”
周怀意毫不犹豫地说:“好。”
“佟妃娘娘说,若是工部余侍郎之女余丝扣可以嫁给怀王做侧妃,她可以给我绝不会令我失望的回报!”卫浮烟隔着纱帐轻笑一声吩咐说,“门青松,你去盯着余丝扣,查查她和佟妃手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王牌!”
门青松赫然抬头惊愕地长大了嘴,他呆呆地看着周怀意,许久才猛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有些仓促地回答:“是,青松领命!”
周怀意心起疑问,然而卫浮烟双目失明,自然未曾察觉。他们二人再无他话,不久便各自睡去。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计划的来。第二天早上卫浮烟将胡神医送来的毒药和檀香送还给皇后,另附口信:太子将承吾之所承。据相思说,皇后当即变了脸色,将手上茶杯摔得粉碎。
这天再没其他事,卫浮烟坐在院子里吹风,接下来的事只会按照她的意思走,她再不会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人生了,谁都不可以,周怀意也不可以!
卫浮烟双目失明,并不知自己左半边脸已经容颜尽毁,周怀意却每看一次都心疼到骨子里。如今她双目空洞但华美异常,半边脸闭月羞花,另半边却爬满可怕的暗紫纹路,顺着皇后指甲划过的伤痕像绽放一树妖娆的花。
园中藤萝凋谢,满庭葱绿,周怀意目光落在白衣的卫浮烟身上,既不敢多看,又每看一眼都深深入迷。时值傍晚,夕阳正好,周怀意空前想要带着她骑马到天边看夕阳。
“你来了?”卫浮烟先开口,并在相思搀扶之下转过身说,“正好有事找你。”
周怀意一眼看破她心思,直言道:“想去看锦绣王和父皇比剑,可以,但要听从我的吩咐。”
宫中尚无人知道卫浮烟已经毁容,周怀意更不想让那些闲杂人等将此事说与卫浮烟听,不知道是福分,何必徒增伤感呢?
“你说。”
“承平殿是父皇少时和平王等几个兄弟比剑的地方。我既然前去,并且‘无意间’撞见父皇和锦绣王比剑,于情于理都该我先替父皇比一局,你双目不能视物所以让相思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自有分寸,你留在一旁不可上前,不可多言,不可插手,不可取下面纱。”
卫浮烟疑惑问道:“为何要戴面纱?”
周怀意一顿,看着她毁掉的脸淡然说:“脸上皇后划过的伤不可见风。”
卫浮烟明明记得那只是一道极浅的伤痕,即便是中了毒,又怎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呢?然而相思既然未曾提起,她便没再多想,点头回答说:“是,知道了!”
是夜,卫浮烟白纱之上加了件粉紫的斗篷,并且遵照周怀意的吩咐加了面纱,然后在相思和周怀意搀扶之下一起去了承平殿。大殿如何她全然不知,只是到了地方周怀意扶她坐下,然后轻声说:“你娘的七弦琴放在你面前,为我弹奏一曲吧!”
夜已深了,此刻弹奏怕只是扰人好眠。卫浮烟迫切地想要见锦年,然而想起周怀意说过不可多言,便点点头问:“你要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卫浮烟指尖轻轻拨弄出一个音,这七弦琴太旧了,弹奏出来的音调统统都偏沉闷偏滞涩,尤其在这样的暗夜里更是如暮鼓晨钟一声声撞进人的心里,卫浮烟指尖一动,口中轻轻念起词来:
莺独唱,燕双飞,百花深处蜂蝶正闹,谁换新装。
清风远,古道长,将送好女远嫁千里,前路茫茫。
白发执手染桂香,梳乌黑三丈。
谁家静姝容颜好,对镜贴花黄……
不一会儿,一个黑影突然出现落在殿中轻声禀报:“皇上立刻就到,随行有汪公公,佟妃娘娘,两个御前侍卫,还有锦绣王。”
周怀意点头,走到她身边说:“借你弯刀一用。”
弯刀?卫浮烟一愣,她手上琴音未断,就听到周怀意已随琴声练起武来,她懂剑舞,对武功招式也略有熟悉,因此听声音便知周怀意使的是段兵刃。她的弯刀,卫浮烟终于想到,原来是从前燕京时候周怀意送她的弯刀。
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只是后来不停地搬来搬去,而她自从知道那弯刀并非唯一,也不是周怀意珍视的东西之后,便没再多么留意她了。竟不知何时被周怀意拿走,还说了这样的话:她的弯刀。
只是弯刀短小,她先前的调子未免柔媚了些,按理说实在不便周怀意施展,她想起当日她来宫中剑舞时周远之弹的调子和拓王和的诗,便指尖一抖让琴音瞬间铿锵起来。
少立威,好儿郎,八丈长矛金盔铁甲,劈破狼烟。
刀如雪,马如飞,十里疆场一剑飘红,风月无边……
“好一句,风月无边!”一盏红灯在前,几个人随后踏入大殿,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昌熙帝。他淡然一眼扫过殿中三人,天子威严表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