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依旧戴着白色面具,眼睛周围有漩涡纹,看起来颇为神秘。
卫浮烟看了半晌,终是问:“脸怎么了?”
若说从前是为了掩饰身份不露行迹,现在他人就在安然苑就在她眼前,实在没那个必要。唯一的解释是,他的脸毁了。
陆仲不答,只是斜倚在门上一眼看尽院中景致。
枫叶红似火,白杨撒金辉。看这比燕京怀王府惬意一百倍有余的小院子就知道卫浮烟跟着周怀意没过什么苦日子。
那就好。
“你那男人走之前找我了,你知不知道?”
卫浮烟心中苦涩,摇头道:“不知道,他走之前我在宫里,没见到。”
陆仲轻轻笑出声来,目光胶着在院中的淡晕朱砂梅上说:“他安排好了一切,走不走也没什么分别。”
“安排好一切?”
陆仲却不答,只是转过头凝视她良久,而后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卫浮烟眉头倏尔皱起,盯着陆仲的脸觉得眼睛发酸。
“怎么弄的?”
陆仲右眼,就是面具上漩涡纹的开始之处有三道深深的刀疤,鼻梁中间也被横杀一道,若是有什么还算幸运的,那就是看起来眼睛并没有失明。
陆仲笑地沉静,他到底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卫浮烟眼见他步步上前来伸手揉了揉她头顶说:“你长大了,妹子。”
紧接着又说:“你男人说,等孩子出世要叫我一声舅舅,哼,这人真是讨厌得很!不就是想留我护着你么?用他说?”
卫浮烟听他又提周怀意,思念之情顿时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叹口气接下话茬儿说:“他是真心赏识你的,在认识我之前他便听过你名号,也一直想将你收到隐卫中,他对你的评价比对隐卫中任何一人的评价都要高呢!”
陆仲也不说什么,只是重新戴上面具笑意深沉,可是他再度赶在卫浮烟之前开口了:“当初在燕京你受伤养病期间,是你男人救下了我与李少棠,我不想承他这个情,心知他必会带你来洛都,所以便先来了,我希望我这义妹别跟我姐姐一样,因为没娘家所以嫁过去处处受人欺负,我希望用我的双手来保护我心中重要的人。哪知道拓王的人马以为我是怀王的人所以一路痛下杀手,我脸上的疤便是这么来的。”
卫浮烟惊诧:“你姐姐?”
一抹伤逝在陆仲眼底划过,他不理卫浮烟的惊讶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拓王也是我的仇人,毁容残面之仇,杀害朋友之仇,所以我对拓王做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你收起你的愧疚好好筹谋前路吧,我不可能守你一辈子。”
陆仲越说越平淡,卫浮烟却越听越揪心,等陆仲说完她惨然一笑,神色忽而渺远。
没漏掉这个细节,陆仲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卫浮烟摇摇头说,“能有什么。”
他那么问,她那么否定,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陆仲手中有钱又有人,对卫浮烟的事又有一种古怪的执念,而周怀意又在临走之前找了陆仲,那么接下来陆仲几乎就是卫浮烟的马前卒。马前卒是什么意思?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永远先行一步,包括比别人更早承受伤害。
所以他才说不可能守她一辈子。而若不是他如此特地强调,她真会以为到了八十白发苍苍他们都能牙齿稀疏地开玩笑。
可她无从阻拦,因为陆仲从来都是认定了什么就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卫浮烟把自己陷进夺嫡的漩涡里来。
“谢谢,”卫浮烟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说,“还有,对不起。”
陆仲笑意轻浅地受了她这大礼。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地宫。”
那个地宫卫浮烟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入口之一在原先柳轻舟家的宅院里。带陆仲走到宅院前,只见几级青石砌成的阶梯干干净净,看起来竟不似没了女主人。
“青荷死了,”卫浮烟指着柳宅的大门口对陆仲说,“她原先就住在这宅子里,和我哥哥一起。”
话说陆仲一直派人跟着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只是卫浮烟对此事总是无法释怀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吱呀一声响,厚重的木门从中间被打开,一个人的身影在乍然出现的白光中只剩一些带着轮廓的颜色,然后那门开得大了便依稀可见开门人的容貌。
是宿月姐姐的夫君莫潭。
卫浮烟有一丝失落,笑着上前问:“是要出去吗?看样子我们来得不巧。”
莫潭一眼看尽一旁的陆仲,尔后上前对卫浮烟行了礼说:“宿月在里面,我去给她拿一些安胎药。”
“有劳。”
宿月让莫潭养得肥白,出嫁前纤瘦的人现在胖了好几圈儿,脸也快成银盘子,看起来喜气又贵气。卫浮烟见她过得好十分欣慰。
屏退四周丫鬟小厮,宿月拉着卫浮烟的手说:“你总算来了,前阵子知道你被抓进宫我不知道多担心。怀王怎么也不护着你些?还有,哥哥来过来,是你交代他问我的吧?我气不过他眼看着你被抓走还无动于衷,就把我知道的事悉数告诉他了,他恼了好久,想去救你,又怕你不原谅,把自己折腾地不成人样!”
这些卫浮烟也大致猜到,于是也不多问。宿月因从前是她婢女,又天生带着些柔弱气息所以很少同她平等地谈过话,今儿这几句说得倒是像个姐姐的样子了,卫浮烟十分欣慰,对哥哥那边也不纠结什么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他要报仇,让我和莫潭骂回去了,然后他留下条子说让我们守在这里,看莫潭的样子这里有什么贵重东西。我们便搬过来了。”
“随他去吧!”卫浮烟道,“我们做这么多,若他还不能懂我们的用心良苦,也是命数,就算了吧!”
眼下这状况……卫浮烟轻轻摇头撇开自己心中郁结,转而对宿月姐姐说:“姐姐,你且歇着吧,我来过这里,自己找我需要的就是了!”
朝中这形势宿月也听莫潭提过,因此一听卫浮烟这么说便略略严肃起来,下令将所有的仆从遣到后院,自己也跟过去,把宅子前院全都空了下来。
卫浮烟带着陆仲一路走到当日去过的柴房,打开柴房后按照记忆让陆仲搬光了一处柴草,果然露出极难察觉的嵌入痕迹。简单描述下当初柳轻舟打开地宫之门的方式,陆仲略加思索便开始尝试,两三次之后还真得将那大门打开了。
“里面有人?”陆仲闻着那气息不对,皱眉便问卫浮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