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气氛压抑的内屋里,重重烟青色床帏的映照之下,大夫人脸如金纸,躺在床上人事不醒,尽管如此,却也眉头紧锁,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在耀眼的秋阳之下,分外醒目。
紫瑞扑到床前,悲难自禁,哽咽着叫了一声:“娘。”
大夫人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悠悠睁开了眼,看了半天,见是紫瑞,原本寂寂无光的眼,重又燃起了一丝星火。
佟妈妈见大夫人似是要挣扎着坐起来,忙上前按住了她,又拿过一只靠枕垫在她身后。
紫瑞心中只觉得难过之极。
虽说大夫人自她嫁过来后,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却也从来没有如今这样,看着便是不行了。如果这时候她真的去了,临尘会怎么想?若是把这笔帐算到她父皇的头上,她作为萧帝最骄宠的公主,只怕到时候临尘待她,也会生了嫌隙。便又想到自己是如何嫁进卫家的。心中顿觉是万分凄凉。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也终究逃不过权力的翻云覆雨手,逃不过有朝一日被夫家众人嫌弃厌恨的命运。
大夫人至她嫁进来,虽是婆媳,对她却是千宠万宠的,不只是因着她尊贵的身份,亦有几分母亲对女儿的疼爱,这是她在宫中从来不曾感受到的普通人家的亲情,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也与她交好,都是真心的喜欢,再则临尘,对她更是宠溺呵护,虽然她明明清楚不能够,可心中却盼着这些情,都能长长久久。
现实却是,不过刚过了团圆节,这么好的一家,便到了末路穷途,她这样的身份,又叫她以何面目来见卫家的人呢?
“娘,我现在就去宫里,我去求父皇,您放心,我一定救出父亲和世子来。娘……”
大夫人看着眼前哭成了泪人儿的紫瑞公主,虽已到了弥留之际,心中却一片清明,一手拉着紫瑞公主,一边摇了摇头:“好孩子,这不是求圣上就能解决的事。”大夫人深吸了口力,用尽力气,这才又道:“想法子,保住临尘。”
“娘,你放心,有我在,世子不会有事的。”紫瑞说着,突然想起守在府外的卫临潇来,便对大夫人道:“娘,大姐正在府外守着,她也说临尘不会有事,一定会回来的,我现在就去接她过来看您。”
紫瑞说着,就站了起来,守在门外的许妈妈和杨麽麽一见紫瑞冲了出来,都吓了一跳。许妈妈进了屋,而杨麽麽同四名宫女跟着紫瑞的身后,也跑了出去。也顾不得再说抬桥,紫瑞一路跑着冲到了前正院的仪门处。
卫临潇见一团人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心中一紧,忙撩了帘子跳下马车,倒把幼楠吓了一跳。
紫瑞上前一把抓住卫临潇,叫道:“姐姐,娘怕是不好了,你快随我进去看看。”
卫临潇一迟疑,只怕禁卫军是不能让她们轻易就进去的。
紫瑞却根本没想这些,拉着卫临潇就往里面闯。吓得幼楠忙跟在后面扶住了卫临潇。果然禁卫军的一个头目立在门槛前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公主,上面有令,卫府不许任何人出入。还请公主体谅。”
遭遇阻拦,本在意料之中。紫瑞便立了脚步,微抬着脸,用眼角的余光睨了眼前的几名禁卫军一眼。长袖一拂,历声说了句:“放肆。”
这一刻的紫瑞,尽显帝女之尊,虽只简单两个字,可那份气势,已让几名禁卫不由发怵。
杨麽麽见状,也立刻上前叱道:“大胆,你们是什么身份?公主也是你们能拦得的?刚才公主入府,你们便不行跪拜之礼,此刻又胆敢阻拦公主入府,是活的不耐了,还是有人撑腰才如此放肆?说,你属于禁军哪一支?叫什么名字?府里公主既进不了,便去宫中找找你们的禁军总管问问,何时禁军已经到了如此目下无尘的地步了?今日敢不把公主放在眼中,他日是不是圣上也可不放眼中?”
如此诛心之语,听的四周的禁军连忙跪了一片,口中自责道:“属下等万万不敢,实是……”
紫瑞见无人再敢阻拦,也不听他们口中自辩,只携了卫临潇进府。
书墨见状,忙跟了上来,却是无人再拦。
入了浩然院,卫临潇见大夫人了无生气的侧躺在床塌之上,哪里还有平日半分雍容华贵的样子?不由心酸难禁,却还是忍了泪,跪倒在床前,轻轻唤了一声:“娘。”
大夫人睁开眼,见是卫临潇,便露出了笑容,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卫临潇见她的样子,知道她大概是撑不了多久的,便看了佟妈妈一眼,示意她带众人出去。她有话要说。
紫瑞见状,也跟着一起出了屋。大夫人休息片刻,才有了些力气。
“娘,对不起,女儿来迟了。您不必忧心,二妹妹三妹妹还有二弟,都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照顾他们的。”卫临潇伏在大夫人身前,轻声道。
大夫人点了点头,听了她的话,精神也好了很多。
“潇儿,你心里可曾怪过我?娘这一日一夜,眼前总是你们小时候的样子,你们个个都是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娘总以为,能看到你们一个一个的成了立业,如今却是不能了。”
大夫人摸着卫临潇的手,轻轻叹息着。
“你那时候,”大夫人说着,眼光幽幽的,已不知道看向何处,嘴角却挂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才只有一点大,夜里哭了,我便抱着你,哄一哄就会笑,我心里开始时,害怕看到你,后来,带的久了,也是真心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后来你有了你弟弟和妹妹,娘就……”
卫临潇听着,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掉,伏在大夫人怀里哭道:“娘,您别说了,潇儿都知道,这些年,您嘴里不说,可潇儿心里知道,家里的姐妹中,哪样您都给我最好的,是潇儿不孝,这些年,少在您面前尽孝。您要保重身体,以后,以后让女儿也能在您身边多尽些孝心,您想想临尘和临云,要是你有什么事,他们……娘,我们这个家,离不开您。您大可放心,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女儿向您保证,他们绝不会出任何事的。等过了这几天,我们一家人还可以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大夫人吃力的抬起手,帮卫临潇擦着一脸的泪:“好孩子,不哭,你是侯爷的孩子,咱不学那些悲悲切切的样子,越是这样的时候,你在人前越是要笑着,别叫人小瞧了去,我们家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叫人轻瞧了。娘没事,娘还等着享你们的福呢。”
卫临潇抬起脸,强扯出一抹笑:“是,娘,女儿不哭。不丢您和爹爹的脸。我这就叫佟妈妈给您熬了药来,有我和紫瑞在您身边服侍您,您不要再多想了。圣上既能放紫瑞回来,就是答应保全临尘了,临云她们现在也安全,您只要养好身子就行。”
大夫人听了这句话,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因放了心而散了:“潇儿,娘累了,想睡一会儿。”
卫临潇点了点头,便叫了佟妈妈和紫瑞进来,正要吩咐佟妈妈去准备药,却发现大夫人一直拉着她的手突然松了。恍惚听到大夫人叹息了一声“侯爷”。再一细瞧,大夫人已闭了眼。
“娘……”
这一声唤的凄切惊心。佟妈妈心知不好,忙上来探了探大夫人的鼻息,却已无一丝出气。不由跟着跪了下来。
紫瑞见状,也哭着扑倒在大夫人的床前。
屋外守着的丫鬟婆子们俱拥进屋里,一时屋内一片凄泣哭喊之声。
哭了半响,卫临潇才想起此时不是一味悲痛的时候,大夫人的后事还需料理,紫瑞年纪太少小曾经事,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如何是好。抹干了泪,劝了紫瑞几句,又叫杨麽麽和紫瑞的两名贴身宫女拉着她起身,自己则请了徐姨娘还有佟许两位妈妈去了正屋里商量后事。
赵姨娘并惜文秋烟几人,已帮着大夫人去换衣服。
“姑奶奶,这事来的突然,就是寿服也没有准备的,现赶到底来不及,少不得要去外面采买了,只是如今……”
许妈妈说了几句,忍不住又抹起眼泪。她和佟妈妈都是跟着大夫人多少年的人,情分自又不同。
“我知道,”卫临潇拍了拍许妈妈的手,“这事我来想办法,家中的人你们来按排,该如何办就如何办,若是有那起因家中造难就不听话的下人,你们只管按往日的规举处罚就是了,凡事有我在,就是我不行,还有一个公主媳妇在呢。”
听了这话,两位妈妈心中也有了章程,点头问道:“只是夫人的葬仪……”
按照一品赵国夫人的仪礼殡葬已是不可能了。卫临潇想了片刻便道:“娘本是有浩命在身的人,只是如今我们家是待罪之身,娘在天之灵也不会怪责的。丧事从简吧。”
佟妈妈欲言又止。
卫临潇知道她想说什么,便道:“我去跟公主说一声,让她回宫中求圣上恩典。”
母丧而子不能送,不仅大夫人不能瞑目,就是日后临尘平安无事了,只怕此事也是他心头永远的伤痛。她虽不想临尘这么快出了刑部大牢,也不得不想办法接临尘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