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五从床上起来,伸了个懒腰,低头看向胸膛,穿胸剑伤完好如初,只有一道比肤色略浅的细痕。
穿戴整齐,走出门外,抬眼望去,就见吴岭庄处处张灯结彩,程三五这才明白已近年关。
“昭阳君。”见程三五出门,张藩主动上前:“上章君说了,您有伤在身,理应好生静养,不宜到处活动。”
“唉,哪来的破规矩?”程三五连连拍打胸膛,敲得砰砰闷响:“你看我这样像是有伤在身吗?”
张藩苦笑:“昭阳君神功不凡,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程三五抬手指点:“没看出来啊,你这人过去挺老实的,如今也学会拍马屁了?”
“形势所至,不得不学啊。”
程三五闻言哈哈大笑,随后扭头左右望去:“其他人呢?都干嘛去了?”
“上章君正在视察阆风馆,长青先生在后山照料病人。”张藩说。
程三五闻言点头:“走,去阆风馆!”
经过三娘的事情后,阿芙便算是在吴岭庄站稳脚跟,得到何老夫人完全信任。并且获得吴岭庄内一座规模可观的院落,用来作为培植势力人手的基业,并且开始着手修建密室、布置机关。
当程三五来到时,阆风馆尚未完工,阿芙亲自过问各处。
“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懂得修院子?”程三五见阿芙来到便问。
“等伱活得够久,自然有的是时间慢慢学。”阿芙来到堂内坐下,挥手让其他人退去。
“如何?伤全好了?”阿芙打量问道。
“其实早就好了。”程三五拍拍胸口:“也就是剑气缠绕腑脏,不好处理。”
阿芙盯着程三五,认真起来:“你伤势恢复,好像比过去慢了。”
“有吗?我没啥感觉。”程三五随意搪塞过去。
“别人或许没有留意,但瞒不过我。”阿芙言道:“想当初你对上安屈提,足可杀死数十上百人的毒辣法术,你照样可以承受下来。可如今区区一道穿胸剑伤,竟然要将近半个月才恢复如初,这不大寻常。”
“你想太多了。”程三五回避对方目光。
阿芙不喜欢他这样,一把抓住程三五的手,质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程三五默然良久,饕餮出现在一旁,冷笑不止:“你这是害怕母夜叉担心?这都是什么凡俗之见?她像是那种弱女子吗?”
“我应该跟你说过,饕餮不死不灭。”
程三五沉吟片刻,主动开口,见阿芙微微点头,他继续说:“这其实也是拂世锋对付饕餮遇到的难题,为了破解不死不灭,他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饕餮化人,便是他们的手段?”阿芙何等聪慧,一点即明。
“是,但也不止于此。”程三五神色空洞:“他们将饕餮一分为二,并使其处于相互冲突、彼此矛盾的境地。”
此事阿芙也曾听他讲起过:“此举无非是让你以自身为牢笼,封印饕餮。”
“没那么简单。”程三五说:“如果我还仅仅是饕餮半身,那么不死不灭之力并不会就此消散。可如果两者彻底分化呢?”
“分化?”这话看似难以理解,可阿芙身为高等血族,也是非人之属,对此有相当领会。
阿芙以秘法拓脉凿窍,经过一番深刻修炼,除了血族本身种种天赋异能外,同样炼就完整功体。
如果可以突破先天境界,那阿芙将会有脱胎换骨的转变,血族本质带来的种种弊端将不复存在。甚至从此一窥陆地神仙的成就,也并非不可能。
阿芙要走的,是一条融会贯通、转化生死的路子,两股并存的力量最终合而为一。
而听程三五的说法,他的路数却好似完全相反,要将本属一体的存在分化成独立二者。
“我也是后来才渐渐明白。”程三五解释说:“自从我修成炎风功体后,这种分化就已经注定了。”
阿芙眉头微蹙:“与你一身双脉有关?”
程三五点头承认,阿芙抬手轻扶眉额:“这必是拂世锋的谋划……没想到,他们连我也算计进去了。”
阿芙终于明白,以程三五的资质悟性,随便给他一部武功秘籍,都能迅速修炼大成。
但习武练功这种事,靠着旁人催促与自己用心,还是有着微妙区别,尤其是在炼就功体的关键一步。而且越往后,心境上的用功便越多,最终促成由内而外的转变。
阿芙猜测,就算没有自己,拂世锋应该也会给程三五安排一个机会,接触到上乘武学。而她的横加干预,反倒是让拂世锋省却不少麻烦。
更要紧的是,阿芙已经深深卷入程三五与拂世锋之间的冲突。
“你明知如此,为何还要以身犯险?”阿芙责备道:“你的武功虽然比三娘高,在刹那间让剑锋避过心脏,可万一稍有不慎,当时可没人救得了你。”
程三五却是淡淡一笑,拍了拍阿芙手背,聊作慰藉:“你是不是忘了?我丹田之中还有玄牝珠,生机源源不绝,就算真是一剑穿心,我也有把握撑过来。”
“可是……”阿芙面含愠色,自从程三五在伏藏宫沉睡半年后醒来,二人时常双修,阿芙不断借机汲取玄牝珠生机,分润甚多,这也是她觉得自己有把握问鼎先天境界的原因。
可玄牝珠再神奇,被母夜叉不知餍足般疯狂汲取,程三五一方不可能毫无影响。本该迅速恢复的伤势,拖了十天半月才痊愈便是最大例证。
“你……”程三五见阿芙如此,当即凑近问道:“你心疼我了?”
阿芙别过脸去,一把将他推开:“我没这闲心思!”
程三五从未见过母夜叉这般矜持,胸中大生快意,一把将阿芙抱进怀中,伸手便要解她的腰带。
“等等,你现在这样、唔——”
程三五兴致昂扬,哪里容许阿芙逃避,直接将她摁倒在榻上,如同猛兽般恣意啃吻。
见对方近乎野蛮一般剥去自己衣物,阿芙亦是情欲高涨,不再抗拒,笑靥绯红地问:“就不怕我将你吃光抹净?”
程三五语气霸道:“不是你吃我,是我要你。”
阿芙同样迫不及待:“来,快来!”……
三娘缓缓睁开双眼,心智仿佛从泥沼中挣脱而出,终于得到一丝喘息。
当她望向一旁,首先看到床边一名长身玉立的英俊男子,手上掐诀,遥指自己眉间,一股暖意随之绵延全身。
“你……”
三娘依稀记得自己曾与这名男子打过照面,但那段记忆支离破碎,仿佛只有狂乱的剑气在纵横往来,将四周树木摧折倾覆。
长青见三娘醒来,徐徐收敛法力,随后扯动一旁绳带,使得屋外铜铃摇晃作响。
房门被轻轻推开,何老夫人率先进入,后面还跟着几位女眷,她们见三娘苏醒,皆是惊喜万分。
“祖母……你们怎么来了?”三娘气色尚佳,不似重病之人,还能自己撑起身子。
何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三娘心智已得清明,激动得双眼含泪,连忙将她扶好。
“三娘,身子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何老夫人问道。
“没事。”三娘抬手摸了摸额头:“就是感觉……脑子里有些乱。”
何老夫人抬眼望向长青,对方没有说话,伸手指了指屋外。
“想不起的事就不要想了。”何老夫人只盼着三娘能够将过去所有不幸全数忘却。
三娘似懂非懂,随后有些腼腆道:“祖母,我有些饿了。”
何老夫人听到这话,心中惊喜非常,以前三娘若是饿了,甚至不懂得说出来,如今这样,可见她确是恢复如常了。
“好,我去叫人拿些糕点来。”何老夫人起身对几位女眷道:“你们陪陪三娘,我出去一阵。”
说完这话,何老夫人用眼神向长青示意,二人来到屋外单独详谈。
“三娘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何老夫人问。
长青解释说:“当初我以照性明真之法,固然能破去三娘心中魔障,但此举会震撼识海,过往许多记忆也遭到波及,不免散失错乱。”
“这样……也好。”何老夫人没有怪责长青,反倒放松不小。
“话虽如此,可三娘并非对过往一无所知。”长青继续说:“随着时日渐长,她或许会记起一些往事。”
何老夫人摇摇头:“只要三娘不像过去那样狂性大发就好,哪怕变成废人一个,还怕我们吴岭庄照顾不起吗?此次长青先生出力甚多,老身也不说什么感激之辞了,从今往后,长青先生将吴岭庄当成自己家就好。”
长青闻言微怔,此时柳娘来到,禀报说:“昭阳君来了。”
“应该是来找我的。”长青率先开口,回头对何老夫人说:“三娘眼下需要家人陪伴,老夫人请留步。”
离开安置三娘的别院,长青来到幽谷之中,就见程三五站在深潭岸边,俯仰观景。
“你的伤全好了?”长青上来便问。
“你这不是废话么?伤没好我还能到处乱跑?”程三五笑着反问一句,然后伸长脖子望向别院:“那个疯婆娘恢复神智了?”
长青皱眉道:“别动不动喊疯婆娘,人家叫楚婉君,或者跟着吴岭庄他们称呼三娘。”
程三五回头盯着长青,笑容怪异:“没看出来,你还挺上心的。”
长青轻声叹息:“事情就发生在眼前,我不可能视而不见。我曾与三娘交过手,感应到她的剑意充满丧乱悲痛。而且……”
“而且什么?”
长青思量一番后答道:“三娘武功高超,如果能够恢复清明心智,吴岭庄便得了一大助力,未来便不需要我这个外人来照应。”
“啥?”程三五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想留在吴岭庄?我看那个柳娘对你很不错啊,吴岭庄其他人也将你看作是恩人。”
长青则说:“柳娘是好女子,值得一个好归宿,但那人不是我。”
“等等!”程三五真是懵了,连忙说道:“你这样还称不上是好归宿吗?既是宰相家的公子,还是伏藏宫真传,要我说,分明是吴岭庄高攀了。”
“可还记得河北那位崔铎崔侍郎吗?”长青见程三五点头,继续言道:“他曾经说过,新政成功之日,就是陆相遭贬之时。如今回想,这话怕是说得轻了。
“陆相为推行新政,树敌甚多,将来若遭清算,莫说贬谪地方,就怕满门性命也保全不得。我既然是他的儿子,注定是要被牵连的。既然如此,何苦连累他人?”
程三五闻言挠头,这个情况的确不在他和阿芙的考量之内,他想了一阵,咧嘴骂道:“他妈的,大不了造反,你来当皇帝得了。”
“你——胡说八道!”长青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左右顾盼,察觉并无旁人在侧,有些气恼地推了程三五一把:“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就算你是内侍省的人,此言照样大犯忌讳!”
“你怕什么?”程三五浑不在意:“这年头随便来个废帝子嗣都敢造反,再过些许年头,怕不是阿猫阿狗都敢称孤道寡了。”
“这话一点都不好笑。”长青板起脸来。
程三五示意远处朝自己二人招手的柳娘:“人家小姑娘的一番好意,你真的忍心推开不管?”
长青一声不吭,程三五见状笑道:“但婚嫁之事,可不全由你自己说了算。我们已经发信给陆相和达观真人,告知吴岭庄招婿一事,他们估计年节之后就会派人前来了解情况。”
“什么?!”长青闻言变色:“你们怎能不经我的同意便如此行事?”
程三五问道:“那要不你乖乖接受陆相安排的联姻?”
长青无言以对,程三五见柳娘快步走来,赶紧低声说道:“想必你最近也看得出来,母夜叉有意在吴岭庄经营一番。如果你留在吴岭庄,有她帮忙暗中应对,就算未来陆相垮台,你也可以避过一劫。这条安稳后路不可多得,你就别再推脱了。”
“我……”长青思绪复杂,不知如何辩解。
“再说了,自古以来的英雄人物,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是太祖皇帝也有丹娘子这样的红颜知己。”程三五嘿嘿笑道:“做了吴岭庄的女婿,也不妨碍你去找那位心上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