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仙女湖东面船泊停靠的岸边,风风仆仆行来一对少年男女,正是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
洛逍遥依着当初在归龙岛听得张姓护法所言,才来到仙女湖寻访马希兰,虽说找对了地方,却也不知楚南风已带着马希兰去了房州,而他二人离开江宁分阁三天之后,方元也传信告诉楚南风与马希兰回来的消息。
只见岸边停泊着一艘小船,一位年有六旬的老汉在坐在船尾,与岸上三个身旁放着木匠工具的匠人言语。
见到洛逍遥与萧慕云到来,那老汉站起身子,笑呵呵道:“两位贵客可是要到湖中岛上一游?不知是想去往会仙岛还是龙王岛?”他见到洛、萧二人身着打扮,自是认为来仙女湖游玩的富家子女。
洛逍遥与萧慕云虽是想寻找马希兰,但也不知马希兰相貌,自也无从相貌衣着去打听,见老汉询问,望着湖光水色中依稀可见的连绵岛屿,萧慕云略一思索,言道:“船家可知哪些岛上有女道观或尼姑庵……?
洛逍遥与她一路行来,二人皆推测马希兰若是隐于湖岛之中,即使不在道观、尼姑庵,也会与这些方外之人接触,故而才有此一问。那老汉呵呵笑道:“姑娘是问对人了,这方圆百里的湖岛,没有我老汉不知道的地方,会仙岛上有观音庙,龙王岛上有仙姑庵……”
却听岸边坐在箱子上的一位木匠嗤笑一声,“张老汉夸海口了吧,我等要去的莫忘岛你就不知,哈哈……”
那张姓老汉瞪了一下那木匠,脸上但显不服气之色,却也不与作答,望向洛、萧二人讪讪一笑道:“这龙王岛的仙姑庵与会仙岛的观音庙,时有达官贵人来此求签祈福,求雨有雨,求子得子,甚是灵验。”但听萧慕云打听道观、尼姑庵,便也认为是来求签祈愿。
洛逍遥与萧慕云本是冲着“千山一水有仙影”的“仙”字而来。如今到了仙女湖,又听得会仙岛、仙姑庵,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洛逍遥就随口道:“那就先去龙王岛的仙姑庵吧。”
张老汉脸上一喜,“好的,若是要老汉一日随行,要须两百文钱,贵客意下如何?”
见洛逍遥点头答应,张老汉忙是招呼二人上船,跨步上岸解开船绳,篙子一撑,行舟离岸,对着岸边的木匠哈哈笑道:“莫匠头,你们就慢慢等吧,哈哈……许家丫头的钱是不好挣了喔。”
萧慕云听这张老汉话里有话,便笑道:“船家,莫非你口中的许家丫头是个恶人不成?”
张老汉略显尴尬一笑:“并非如此,若说这许丫头倒是个良善人家……嘿嘿,只是刚刚那莫匠头的嘲笑之言,却是让老汉气不过,故而老汉我也是出言气他一下……”
“仙女湖上大大小小有九十余个岛屿,其中无名之岛有一大半,随便取个名字,老汉如何得知?这湖岸上摆渡之人也有十余二十个,除了那杨老汉……却是没人知晓这莫忘岛在何处。”
言语中张老汉换了一下身位,撑着长蒿笑道:“那岸上的莫匠头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之人,自也不知莫忘岛在于何处,却出言取笑我老汉,真是笑死人……”
洛逍遥与萧慕云闻言但知这张老汉是个爱面子的较真之人,不禁相视一笑。
张老汉话语一顿,摇了摇头,又道:“说来这许丫头的师父也算是奇怪之人,放着好好的龙王岛不住,偏要去什么了无人烟的莫忘岛……”
洛、萧二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动,但想这许家丫头的师父应是位女子,萧慕云便是问道:“那船家可曾见过这许姑娘的师父……有多大年纪?”她不知马希兰的容貌,只得打听起年纪。
“说起更为奇怪……”张老汉摇头道:“她的师父长年带着帷帽,面纱及腰,却是无法看出她的年纪,这五六年来,每月都会与庵中的师太,到岸上村镇购置口粮等用品,老汉我也曾摆渡过她,却从未听过她讲过话……”
洛、萧二人闻言心中一动,洛逍遥正欲出言相询,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喂,老张头,有客官乘舟啦,恭喜、恭喜。”二人探头船舱之外观望,只见不远处行来一艘小船,摆渡之人是一位与这张老汉年龄相若的老者。
“哪有杨老哥你快活呀,这几日应是赚了不少酒钱吧?”张老汉语气发酸。
“还不是许丫头照顾,她师父要到莫忘岛居住,这几日帮她移一些桃树到岛上,等几日请你喝上几口,哈哈……”那杨老汉笑道。
许是听到有酒喝,张老汉便道:“那莫匠头还在岸上等你拉去莫忘岛……”
“我这就是赶过去接他们。”杨老汉点了点头。
洛逍遥望向萧慕云言道:“师妹,这莫忘岛倒是应该去看一看……”
萧慕云心中亦也此意,便对张老汉道:“船家稍等,待那杨船家接了木匠,尾随其后去莫忘岛可否?”
张老汉闻言一怔,收篙道:“姑娘这是为何?”
“也不为何……”萧慕云轻笑道,起身出了船舱,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两银子,递给张老汉,“只是好奇而已,说不定这莫忘岛景色宜人。”
张老汉乍见银子,心中大喜,顿时眉开颜笑道:“也是、也是,只要公子与姑娘喜欢,我老汉摆渡之人,两位贵客说去哪,老汉就去哪……”说着喜滋滋的接过银子。
于是张老汉就慢悠悠地划舟而行,大约过了一柱香时分,那杨老汉载着三位木匠而来,但见张老汉似是原地打转般的行舟,神情但显诧异,只道是洛、萧二人喜欢此处湖色,故才如此缓行,与张老汉打了个招呼行舟而过。
张老汉便是撑船尾随其后,但听前面传来莫姓木匠笑道:“呵呵,杨老哥,这张老头想是要抢你生意,打探莫忘岛之处来啦。”
杨老汉笑着应道:“这仙女湖人人去得,只要老张头舟上的客官愿意,与我何干,哈哈……”
两只渡舟相隔不远,张老汉自也听到他们的对话,却也嘿嘿一笑:“这莫匠头倒自以为是的很……还是杨老兄明理。”
约莫行驶有半个时辰,随着杨老汉的小舟来到一处岛屿边上,萧慕云吩咐张老汉在岸边相候,便与洛逍遥跟在杨老汉及三个木匠身后而行。
杨老汉此时想是看出是洛、萧二人要来莫忘岛,时不时回头打量着洛、萧二人,神色但见警惕,脚步愈行愈快,洛、萧二人见他神情,猜他是要赶去告知张老汉口中的许姓女子,不禁相视而笑。
穿过一片树林,只见眼前一片空旷之地,栽有奇花异草,南边十余丈处有座木屋,屋侧有位身着青裙,头发低盘的女子,正弯身扬锄挖地,听到众人行来的声音,抬头望来。
洛、萧二人只见这女子年约二十七八岁,容貌虽不出众,但亦有三分姿色,脸无妆粉却带着自然朴实之美,让人望之亲切,二人心猜她便是张老汉口中的许家女子,却是不知她就是马希兰的弟子许闻香。
杨老汉疾步上前,与许闻香一阵言语,自是告诉她洛逍遥二人尾随上岛之事。许闻香闻言但感惊讶,对着莫姓木匠等人一番交代,便向洛逍遥二人走来。
想是见到洛逍遥带有兵刃,许闻香便是拱手行礼:“小妇人许闻香,见过二位客人,不知二位来莫忘岛所为何事?”口气虽是委婉有礼,却也有以莫忘岛的主人自居之意。
可惜洛逍遥未到抱丹大成之境,只能看出许闻香是“固元镜”修为,若没有交手过招,却是无法探岀许闻香的“太素心经”气机。
萧慕云身为女子,见许闻香询问,自是抢先答道:“小女子萧慕云,与师兄二人来仙女湖寻访一位师门前辈,无意间登岛查看,请夫人见谅……”
她听得许闻香自称妇人,自也以夫人相称。而见这空旷之地建有木屋,花草成行,无有杂草,想是有人精心呵护浇养,听得许闻香以主人身份的问话,自也觉得理所当然,故而言有歉意。
“萧慕云?”许闻香闻言但觉耳熟,楚南风遇上马希兰之后,自也提及过洛逍遥与萧慕云这两位弟子,许闻香跟在身边自然也是听过,当下心念一动,望向洛、萧二人,略一迟疑,言道:“两位请跟我来……”
洛逍遥与萧慕云惊疑之中,随着许闻香来到一座土坟前,一见墓碑所刻之字,二人心中大震,互视一眼,异口同声惊道:“师公……”
许闻香自也聪明,心中见疑之下,不想唐突相问,就将二人带到易无为坟前。
洛、萧二人顿然跪拜叩首,洛逍遥虽从未与易无为见过面,但他从小便上了太白书院,从楚南风、武望博等人口中听闻过师祖易无为的事迹,心中神往已久,却未料易无为已是化为黄土,乍然间悲意涌上心头,热泪悄然滑落。
而萧慕云未拜入楚南风门下之时,也早从师公穆道承口中听闻过易无为的大名,心中对未见面的师祖易无为敬意亦与洛逍遥相同,此下心中伤感不已,珠泪亦是慽然盈眶。
跪拜之后,洛逍遥目光望着石碑上刻着楚南风与马希兰名字之处,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许闻香急道:“我师父找到师娘了?他们如今在哪里……”言语中环首四顾,想是要寻出楚南风与马希兰的身影。
此时许闻香已然确认眼前二人,便是自己先生楚南风言及的得意弟子,含着泪光应道:“先生与师父已经去了太白书院。”
洛逍遥与萧慕云二人一怔,相顾一眼,复是齐声言道:“师姐?”此下却也猜出许闻香是马希兰的徒弟。
许闻香喜泣参半的点了点头,“萧师妹、洛师弟……”
若按江湖规矩,洛逍遥入门比她早,她应称洛逍遥为师兄,但她从未涉及江湖,自是以坊间长者为尊规矩而论。
相认之后,许闻香便是将楚南风与马希兰相遇过程告知二人,却让洛逍遥与萧慕云听得泪眼相望,自是未料到师娘马希兰受了如此之苦。
当二人得知楚南风与马希兰打算以后隐居此岛,而许闻香找木匠是为了扩建木屋,改善岛上居住环境,少年心性顿起,便是在南边林中之处寻找合意的地方,取出银两要木匠加建几间木屋,却是为自己日后来岛居住准备,许闻香但见洛、萧二人天真无邪,自是开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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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南南平王府西院的厅堂上,高若玉坐在玉案之后,望向左首座上、风尘仆仆的耿供奉,“耿先生辛苦了,此行打探得如何?”
耿供奉应道:“依郡主安排,耿某让林侍郎带着他的公子到了太白书院求学,十日后,那林公子打听到了消息,洛公子确是书院中的弟子,其师父是书院的山长,姓楚名凯,字南风,正是耿某前些日子所推断……十余年前只身杀上巫山剑派的楚姓高手。”
原来高若玉为了打探洛逍遥的来历,平叛内乱后,依莫不善从府州得来的消息,遣人去往开封打探江秋白的出处,便也知道了太白书院,再让手下官员的子弟去往太白书院求学,以便落实洛逍遥的来历。
“不过书院中的学子皆是不知洛公子的家世……还有那楚南风并无家室,洛姑娘口中所言她的武学来自洛公子的师娘……恐是有诈。”耿供奉狐疑道。
当初萧慕云曾告诉高若玉武学的岀处,确也并未说谎,但其中曲折很少有人知道。
高若玉美目一凝,沉吟片刻,问道:“那楚先生可是收有女弟子?”
“依林侍郎公子打听的消息……那洛公子是有两个师妹,一位姓程名柔,听说是楚南风的外侄女,一位姓萧名慕云,来自云州之地……”
“萧慕云?洛慕云……看来这洛公子所谓的妹妹应是他的师妹无疑。”高若玉珠眸英气顿生,“行了个欲擒故纵之计,利用本郡主招揽之心,诓去了“惊甲”,嘿嘿,好个洛姑娘、好个萧慕云……”
她聪慧之人,当下自也觉到中了萧慕云的计算。不过她心有男儿之志,对于人才求贤若渴,当感到萧慕云诓她,却不为忤,复是展颜轻笑,“这太白书院学子个个都不简单,能招来为我荆南所用,不亚于千军万马,葛秀,去转告林侍郎让他公子好好在书院学文习武,本郡主自有重赏……”
身侧的葛秀正欲行礼领命,却听高若玉又道:“另外再挑选一些聪颖的官员公子,送至书院求学,所有费用皆由王府支出。”
葛秀想是知道高若玉用心,脸显敬佩之色,躬身行礼道:“属下即去安排。”
此时,只见高保融与高保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高若玉等人便是起身见礼。
高保融坐上高若玉让出的位置后,望着高保勖,叹了一口气,“十弟,你与玉妹说吧……”
“是,王兄。”高保勗点了点头,望向高若玉言道:“我昨日亲自前行相邀鲁先生入仕相助,却是为他婉拒……”
高若玉闻言神情一愣,望向高保融,沉吟道:“即然如此,妹妹觉得仍按前日所定……依可出兵岳州。那刘言复叛,此下楚地正乱,南汉已趁机夺了楚境西南数州,而边镐兵败,想是要退出楚地,中原疲于应付辽汉虎视,此时正是我荆南夺楚之时……”
高保融点了点头,“玉妹所言甚是,只见堂上文官多有反对,皆言我荆南兵弱,且粮草不足,仗着水险但可自守……”
高保勗接言道:“兵马粮草倒未必如这些文酸之人所虑,只是人心不一,恐坏大事。鲁先生威望甚高,可惜先王甍逝后,不予朝事,不若玉妹前去求下十三姑姑,让封先生前去相请……”
这时有一护卫疾步奔到厅堂门口,行礼道:“禀王爷,惠宁师太到访。”
高保融三兄妹互视一眼,惊讶之余站起身子,忙向厅外行去迎接,原来这护卫口中的惠宁师太正是高保勗口中的十三姑姑。
当年高季兴在位之时荊南水灾,百姓死伤重多,高季兴心有所感,认为是自己施政失德所致,便让自已的五个女儿岀家为尼,以攒功德,消除天灾。
这惠宁师太俗家之名为高幼真,在高季兴近二十个子女中排行十三,入了荆南江陵府“承恩庵”受戒。
高家三兄妹刚到通往“银安殿”的连廊时,便见葛秀引着一位四十余岁模样的女尼行来,身后跟着一位年过五旬身材槐梧的老者,高家三兄妹忙是躬身行礼:“见过姑姑……见过封先生。”
惠宁师太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随着高若玉三兄妹的礼迎,进了厅上落座。
想是有多年未来到这王府,惠宁师太环顾厅内的布置,眼神中似有感伤,目光落在站立主位边不敢入座的高保融,“此乃议事厅堂,保融你身为南平王,安可站立?”
高保融忙道:“侄儿遵命。”方自入了主位坐下。
惠宁师太微微一笑道:“今日贫尼就以姑姑的身份与你们三兄妹谈谈……”
高保融三兄妹齐声应道:“但听姑姑教诲。”
惠宁师太点了点头,“不说历朝历代,就言这数十年来,周边朝廷藩国之中为了争夺帝王之位,骨肉相残,无所不用其极。”
“我高家有幸,蒙先父王教导有方,从先王兄与我十七位兄弟姐妹,到你们十余位兄妹……从未有祸起萧墙之事,敢问哪位帝王之家能做到如此?”旁座的耿、谭两位供奉及韩月等人听得倶皆暗暗点头。
“先父王遗训,你们兄妹想是记在心上了。”惠宁师太言语中目光扫过高保融、高保勗二人,停留在高若玉身上。
高若玉忙是执礼应道:“若玉与众兄长都未敢忘却祖训,‘根枝连体,水露同泽,思德而为,大势而趋。’这十六个字,我等日日皆是为念。”
“好。”惠宁颔首微笑,“本根得地水之润破土而壮,枝叶承雾露之珠余泽而下,相辅相成方得参天之资。‘根枝连体,水露同泽’……从你们兄妹友爱来看,倒是不负先王留下这八个字的用心。”
高若玉何等聪明,但听惠宁话意未尽,想是“思德而为,大势而趋”却是另外说辞。
果不其然,惠宁顿了一下,叹息道:“可却未明白先王所训“思德而为,大势而趋”的含义,你们可知五位姑姑受戒佛门之因?”
未等高若玉三人作答,惠宁又道:“先父王即位之时,荆南可谓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有赖先父王励精图治,方使荆南安定繁荣,只因一年水灾,百姓受难,先父王自责治理有失,只道自己德不配位,而致天灾临我荆南,便遣我五姐妹受戒佛门,以攒功德……”言至于此,顿了一顿,脸上隐见苦楚之色。
“四姐入寺两年之后,郁郁而终……”惠宁停复是停了一下,低叹一声,又道:“那日我从“承恩庵”来到王府,想……想抱怨于先父王,却无意间见到先父王在后院“苦心斋”中失声痛哭,口念四姐名字……方知先父王并非无情之人。”
“天下行事之难者,莫过于受制于情,但想先父王为荆南子民之心,为子女者岂能因自身之情爱而违了父辈大义……”
众人一时心中感慨,历来贤明帝王因天灾之故,多有下罪已诏,如高季兴让五个女儿出家祈福,为民消灾却不多见。
惠宁口中的四姐,是为高季兴的第四女,已是心有所属,被遣入佛门之后,情丝未能斩断以至抑郁而终。
惠宁当时知晓其姐身亡,心中自是怨恨高季兴无情,便是回到了王府,想向其父高季兴发泄心中怨恨。
不意高季兴亦因爱女抑郁身亡心生自责,在“苦心斋”中暗下痛哭不已,却也让无意中见到了惠宁心知其苦,终是默默离开,一腔怨恨自也从此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