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恭声应了,下去传话,片刻又转了回来。..
当初,那些新买回来的人交到他的手中时,夫人曾交代过,让他考察诸人品行和所长,以为诸人的去留及安排职务作参考。这会儿,夫人既然传人来事儿,谈论去留虽还嫌早,但安排职务却是眼皮子下的事儿了。
林家不比阀门世家。阀门世家本身就有已经训练有素的仆人从事各种事务,后进的仆人都要先学上几个月规矩,然后再分派到各处不紧要的职位上,再慢慢甄选提拔。林家却是实实在在的白手起家,刘家岙如今算是有了他们三家人,这边新买的宅子里却是空空如也。大兴也知道,他不会留在这里,早在年前,夫人就曾跟他过,年后不久就会让他去南沼湖辅助大舅爷,是以,这边的各处用人,都要从这一次新买进来的人中挑选,这样一来,甄别挑选的重要性就非比寻常了。
若是挑选出来的人仅仅是不胜任,不过是操心些,但若是挑中什么心怀叵测者,会给刚刚兴起的林家找来祸端也难。
是以,这几天带着新人清理打扫,大兴也真是用了心暗中观察考量,虽时间太短,洞察人心本性什么的言之过甚,一些基本的性格脾气、各人擅长,倒是了解的差不多了。
等大兴将自己观察所得跟邱晨细细汇报了一番,邱晨又衡量着自己的观察所得斟酌着定下一个基本意见,然后很信任地将自己的安排跟大兴商量,能得主家如此信任,大兴自然欣喜不已,却也很意外邱晨的安排,居然是几乎将绝大多数新人都带回刘家岙,府城这边,则把顺子夫妇接过来,由顺子带一名男仆看守门户,顺子家的带一个婆子清扫维护后院。
这样的安排,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识人不清可能带来的麻烦,而且,之所以用顺子夫妇过来,也是因为顺子忠厚质朴,顺子家的同样忠厚,心里却清爽的很,由他们夫妻带两个人留守府城,恰好符合邱晨低调做人的准则。其他人全都带回刘家岙去,府城的宅子里平时没有主人居住,也没多少事儿,留四个人完全能够应付。什么时候,邱晨或其他人来府城,完全可以挑选用得上的人带过来。到那时,经过比较长时间的考验观察,也基本不会再出现识人不清留下隐患的事情了。
大兴略一思量,也明白了夫人思虑之深远,远不是他所能及。更是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将邱晨的计划迅速地过了一遍,开口道:“顺子是个心实的,不善言辞。这样的人过来自然是好的,却也稍嫌有些不足……”
到这里,大兴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点头示意,于是继续道:“咱们林家在府城没什么根基,但既然在这里买了宅子,以后府城的大事情还是要知晓些才好……是以,给顺子安排人手的时候,可以考虑留下两个机灵会来事儿的厮,让他们多去各处走动走动,咱们林家对府城的风向也不至于完全无知。”
邱晨抿着唇,微微挑着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转瞬,这抹惊讶敛去,露出一个欣慰赞许的笑容来:“多亏你提醒,不然,还真是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得了赞扬,大兴面上露出一抹欣喜,但嘴上还是客气道:“夫人过奖了,这是人的本分!”
“能守住本分,尽心尽力就很难得了!”邱晨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寒暄,接着道,“这样,这事儿先放放,仍旧让顺子过来,厮们性子还不定形,就这么扔在这里,不定就被外边的什么带坏了,还是回去合计合计再吧。反正,咱们刚买的宅子也没什么事。再者,过些日子,二弟就要进府城参加府试,我也会过来筹建作坊,到时候再确定调谁过来跟着顺子吧!”
大兴略一思忖,也觉得邱晨的有理,也更谨慎些,于是不再什么。外边隐约的议论声传进来,召集的人已经到了,大兴就先一步退出去,整合众人,以备夫人训示了。
没多大会儿,大兴在门外请示,邱晨吐口气在厅堂上首端正坐好,示意青杏传话。
随即,在大兴带领下,二十五名新买进来的奴仆就从门外鱼贯而入,面积不大的厅堂顿时被显得拥挤起来。
待人都进来站好,规规矩矩跪下行礼,邱晨淡淡地抬手:“都起来吧!”
她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但世情如此,她作为一个外来者,也无力加以改变,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以后对真心依附与她的人尽量宽待,并尽力给予他们更好的发展机会罢了。
目光从二十五个人身上扫过,邱晨开口道:“你们来到家里也有几日了,想必对我林家什么样也都知道了,如今,你们与我尚算不得主仆,你们若是对林家对我不满意,尽可以开口,我会将你们送回给黄婆子,让你们再寻更好的出路。”
下边的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都有些疑惑,有抬眼看过来的,也有互相看看,观察一下其他人的反应的……邱晨不动声色地将众人表现看在眼中,心中略安,还好,没有一个人露出欣喜之色的。倒是担忧和疑惑占了绝大多数。只有春香姐弟、喜,还有邱晨之前见过的陈氏略有不同,春香姐弟始终垂着头,默立不语;喜则是很疑惑地直接抬头看向她,似乎想要询问缘由;陈氏则微微垂着眼,纹丝不动。
等下
等下面的些微骚动安顿下来,邱晨这才开口道:“既然,你们没有人提出离开,那么我就认为你们认可了这个家,认可了我这个人。那么,以后再有人生出三心二意之事来,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了。当然了,你们认可这个家,信任我留下,我也会尽力给你们提供一些机会,让你们能够有所指望。林家是开作坊做买卖的,这个你们应该都知道了。眼下,府城和京城都要新开作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作坊开起来,这些作坊里少不得会用人,你们这些人来到林家,是元老也不为过,不定,以后统管一个作坊的大管事就会从你们这些人里挑选……当然了,机会摆在那里,能不能够把握住还要看你们自己。”
到这里,一直注视着下边的邱晨,再一次将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将各人或惊喜或兴奋或忐忑或不安的表情看在眼中,垂下眼,喝了口茶,方才淡淡道:“行了,这些话在这里,你们心里有数,该怎么做自己琢磨清楚了。下边,大兴,你来宣布一下人手的安排吧!”
大兴微微一怔,随即掩着满脸欣喜激动地躬身答应了,转回头去,肃正了神色,将刚才跟邱晨商量的人事安排宣布了一下。其实也就两个人,陈氏跟另一个看着很敦厚的王氏留下,其他人把手头的活儿做完,就要跟着主家回老宅子。
因为在府城买了这所宅子,刘家岙林家就被称为了老宅。
大兴宣布完,陈氏和王氏上前一步,跪下给邱晨叩了头,这才随着众人一同退了下去。
出了正屋门,喜拉着一名红杏道:“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留在这里了。”
红杏歪着头看她:“留下有什么不好,你怕啥?”
喜摇摇头:“咱们夫人可不住在这,要是被留下,不定几个月看不到夫人……”
“嘻嘻,原来你的心还挺大,这是想着跟那两个姐姐一样,要去夫人跟前伺候呐!”红杏笑着道。
喜瞅着她,怔了片刻,颓然地摇头道:“也不是,我也不清楚自己咋想的,我就是觉得,跟着夫人才觉得心里安顿……”到这里,喜顿了顿很不合宜地叹口气道:“我也不是指望着伺候夫人,我就是想着,啥时候夫人真留下我,我就跟夫人求个恩典,求夫人教我做菜……夫人做菜真是太厉害了,咵咵咵几下子,一条大活鱼就收拾利落蒸到锅里去了,而且,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红杏嘻嘻笑道:“你这是馋的吧?”
喜似乎沉浸到了对自己未来的憧憬中,对红杏的取笑也没理会,红杏倒也没指望她回答,口气一转,也感慨道:“我做饭不成,我听夫人身边那两个姐姐都能写会算,都是夫人教给她们的……若是有那一天,我就求着夫人教我认字……”
除了被安排了活计的陈氏和王氏,其他二十三个人也个个在心里憧憬着。春香拉着弟弟钰良的手,却垂着头一直没有做声,直到走进姐弟俩居住的房间里,钰良才忍不住道:“姐姐,咱们真的要去老宅子么?”
春香眨眨眼,抬头看着弟弟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钰良摇摇头,伤心道:“去了那里,离咱们家就更远了……”
春香哽住,好半晌才拉过钰良,看着他的眼睛道:“咱们既然到了这一步,仰仗的就只有林家和夫人,你不懂没关系,但一定要记住,以后一定要听夫人的话,哪怕是姐姐犯了错被夫人惩罚了,你也不用理会,你只记得,夫人的话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夫人的看重,你就可以重新读书,以后才能自赎,重新参加科考,咱们的家咱们爹娘留给咱们的东西,才能重新夺回来!”
钰良有些惴惴的,看着姐姐怯怯道:“姐……”
春香回过神,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安抚弟弟道:“放心,姐会心,不会惹夫人生气的。”
安排妥当了家里的事儿,邱晨进屋,挨着阿福阿满歪在炕上眯了一会儿,阿福阿满就醒了,阿满睁开眼睛,一时间就爬到窗台朝外观望,看天色是否暗下来了。
邱晨早在丫头动弹的一时间就醒了,却没有动,当听到阿满嘟哝着抱怨天还不黑后,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坐起身,一手揽了阿福,一手揽了阿满,指点着被她放在炕橱上的座钟道:“以后看时辰,不止可以看天色,也可以看这个了。这个叫钟表,这上面的每一个红点儿代表半个时辰,又叫一个时。看到这一长一短两根指针了么?长针转一圈,就是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时,短针转一圈就是六个时辰,半天……”
两个孩子早就对娘亲买回来的这个东西很好奇了,可两个孩子都知道深浅,知道这个不大的东西特别贵重,是娘亲花许多银子买回来的,不是他们能碰的,是以,一直忍着好奇心呢,这会儿邱晨一给他们讲解用钟表计时,两个人都特别乖巧专注地听着,不时,还提个问题。
认识钟表读时间,对于现代人来几乎是常识,可搁在这个几乎见不到钟表的年代,就比较难理解了,更何况,还要将这个时代惯用的计时单位‘时辰’,换算成‘时’,邱晨的就特别费劲儿,两个孩子学得也慢,一两学好半天,两个孩子还是不太明白,但已经可以大致读出表面上的时间来了。
邱晨知道不能太苛求,笑着夸赞了两个孩子,然后就顺应两个孩子的意愿,招呼青杏玉凤带两个孩子去洗漱,她也洗漱了换了出门的衣物,带了两个孩子、玉凤青杏,仍旧由秦礼带着两个护卫随行,出门看灯去了。
正月十四,不是元宵节正日子,灯虽然挂上了,出来赏灯的人却并没有太夸张,邱晨一行仍旧如那日逛夜市一样,边走边吃,将各色吃一一品尝过去,又看了各色花灯,还带着两个孩子猜了会儿灯谜,直逛到月升高空,夜色渐深,这才返回家去。
回到家,大兴在门口接了,问候过后,就向邱晨回报,客栈的行李已经取回来了,都送到了三进院的房间里去了。
邱晨点点头应承着,然后吩咐:“你安排一下,明天去一趟杨家铺子,跟二哥一声,让他们明儿过来会和,后天我们就回刘家岙。对了,你先留下,过几日,顺子来了,你从这里直接去找大哥就是。”
大兴一一答应了,将邱晨母子送到二进,他才转身去安排二天杨树猛等人来后的诸事,以及后天返程的事宜。
二天,正月十五元宵节。
邱晨却没有再带着孩子们出门。只让青江出去购买了一些应节食物,让陈氏、贾氏收拾了,添了几个菜,也算过节了。
吃过午饭,未时末,杨树猛带着俊俊书兄弟们一起到了。
虽初三时刚刚见过,两厢里再见到,却也特别欢喜,一家人笑笑地看了宅子,又跟着邱晨进了三进院,齐聚在东屋炕上话。
“大哥初八就去了南沼湖,正好趁着村子里农闲,找了三十多个劳力过去……我们来的时候去转了个弯看了下,路已经平整了一段,如今已经开始在整地基了……”杨树猛絮絮地着。
邱晨听着很是感慨,却也知道,杨家兄弟都是闲不住的人,能有事情做着,他们反而会安心,只是少不得又抽空找了大兴嘱咐,让他去了南沼湖后盯着杨树勇些,要多注意身体。
俊俊书一大群孩子还是一次在府城过元宵,晚上自然又出去逛了一回灯市。因为是正日子,街上人潮汹涌,特别热闹。
灯市分两处,一处是府前大街,另一处就是在铁塔寺门外。
因为府前大街元宵节有舞龙舞狮表演,邱晨早早地就打发了人去云中仙酒楼定了包间。到了傍晚,一家人就早早地去了云中仙,要了一桌菜肴,边吃边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灯火一点点亮起来,从朦胧星火,到流金烁火,满街璀璨,宛若星河。
云中仙特意派了个伙计过来伺候着,伙计知道这位林娘子是一次进城赏灯,很是知机地给邱晨一行讲解着府城元宵节的热闹处。
“……下边那一溜儿,都是安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家搭的看棚。前头一家,就是云知府云家,二家是指挥佥事林大人林家……街对面一家则是致仕的张太傅家,二家是郭家,郭家大老爷曾经中过进士,官至四品知府,在外地为官多年,郭老夫人去世后丁忧在家,就没有再谋求起复,而是在家专心打理家业,教导子孙,如今郭家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二房的四少爷都已经有了功名,大少爷二少爷前些年中了进士,已去外地为官,据大少爷已经升至从四品同知,二少爷也为一县父母;四少爷两年前中了举,据今年秋天就要进京赶考,不定又是一位进士老爷,真真是人才辈出,也不枉当年郭大老爷舍了自己前程一番苦心……后边的就是各大商家,如今最是兴旺的廖家为首,后边是商家、孟家……”
伙计口才很好,将各个家族的来历也得颇有几分趣味儿,也让邱晨对安阳府的豪门大族有了个比较大概的了解。
正话间,守在门口的秦礼进来,走到邱晨跟前低声道:“夫人,请借一步话。”
邱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跟伙计打了个招呼,也没打扰兴致勃勃看灯的家人,只嘱咐了玉凤一句,就跟着秦礼出了包间。
意外的,秦礼并没有在门口停步,而是引着邱晨往楼梯口走。
邱晨顿住脚,问道:“什么事?这是要去哪里?”
虽然,她对秦礼相对信任,但对秦铮以及他背后的秦家却谈不上了解。那些擅权谋之人的心里,有些谋算是她学不来看不懂的,而且,在那些人眼中,一些法律法则,甚至道德规范并不像他们口中所的那般明确。在那些人眼里,事情能不能做,不在事情是否合乎法律规矩,而是看是否需要,又是否在他们的掌控下。律法规矩,本就是掌控者用来掌控其他人的工具。
……或者换句话,上位者眼中,人命只如草芥。
秦礼弓着背,垂着头,也不看邱晨,只是道:“夫人,请您移步下楼!”
见他如此,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迈步走向楼梯。秦礼不过是个护卫,既然如此,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难为他也没用。
沉着脸走下楼梯,让邱晨比较意外的是,秦礼引着她走的居然不是上楼的楼梯,下楼后也不是喧闹不堪的酒楼大堂,而是一个安静的过廊,秦礼在前引着她走了几步,就进了一间格局不大却陈设整齐的明间,隔着一架碧纱橱,里间同样灯火透亮。
秦礼引着她进了门,却没跟进来,而是顺手关了房门。
邱晨回头看了眼关闭的房门,稳了稳砰砰跳的心脏,转回头慢慢朝里走去。
刚刚绕过碧纱橱,邱晨就看到了站在那里,似乎正欣赏着墙上一幅画的背影,黑色的锦袍,碧色的玉带,头上未戴冠,只攒了一只碧玉阔头簪,发色如墨,阔肩乍背,身形高大,腰身挺拔,端的是端凝如松,威势内敛!
邱晨轻轻松了口气,垂了垂眼,慢慢往里走了几步。不等她开口,那人闻声转回身来,看着缓缓走近的邱晨,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流畅的清淡的笑意来。
虽然刚刚跟着秦礼下楼的时候,她就猜到了,真正见到了秦铮,她才安下心来,却不知怎的,没了刚刚的种种忧虑担心,不有放松道:“你怎么来了?”
秦铮唇畔的笑意更深,凝视着邱晨道:“人不是,元宵月圆……”人团圆!
他的话未完,邱晨却已经明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为了避开是非才去的刘家岙么?这么过来,不会惹了麻烦?”
秦铮一哂:“不过是安阳府!”
转眼看到邱晨一脸的不赞同,又温声安慰道:“无妨,此处无人识得我!”
“哦,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有数就好。”被秦铮这么看着,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邱晨转开眼,替自己辩解了一句,然后就道,“既然来了,就上楼去吧,我在楼上包了个房间,二哥和孩子们都在楼上呢!”
秦铮却没动,等邱晨走了两步回过头来,他才道:“我想去街上看灯!”
邱晨眨了眨眼睛,去街上?倒是不错,她也只是怕人太多,孩子们被人群挤散,才在云中仙要了房间。
不等她反应过来,秦铮已经从榻上拿起一件靛青云纹黑貂皮斗篷,给她披在了身上。又将另一件貂皮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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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这一纠结了大半天,终于还是删了一大半重写……
看到亲留言催情节,但粟粟还是没办法提的太快。买人、和云二往来,这都是故事发展的必要经过,因为这些见证着晨晨的成长和融入,斟酌再三,还是没办法省略掉……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因为删了许多字重写,今儿又只能先发半了……鞠躬,爬走,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