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节,秦铮仍旧忙的早出晚归,白天在府中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
邱晨吩咐下去,陈嬷嬷等人办事迅速,很快就备妥了棉衣粮米等物。邱晨琢磨着家里的事情备的差不多了,就是梁国公府那边的梧桐苑也收拾利落了,于是,就跟秦铮商议,她想带着阿福阿满和昀哥儿去庄子上一趟,按例慰问庄子上的老人外,也按照派人打听好的名单,去周边的村庄,特别是庄子周边受过灾的村子里,送一些冬衣粮食去。她想着让孩子们看看那些人的苦难、艰辛,能够更珍惜眼下的生活,也培养孩子们怜贫惜老的理念。
比较意外的,秦铮却并不支持。
看着妻子的意外和惊讶,秦铮揽了揽她的肩头,缓缓解释道:“如今天寒地冻的,清洗不易,又加之饥寒交迫,那些人家里难免有些腌臜,说不得就有疠疫病气沾染过人……所以,你和孩子们都不要去。命人去那些村落发放,那些人能穿上衣吃上饭就好。”
这些只是没想到,秦铮一说,邱晨也就明白了。
还真是这样。那些百姓饥寒交迫之下,难免有生病的,不说别的,感冒伤寒是少不了的,这些病都传染,而且,在这个时代都是能够致命的。若是带孩子们去被传染了,还真就得不偿失、事与愿违了。
点头应着,邱晨有些惭愧道:“你说的有理,是我想的不周全。”
秦铮拍拍妻子的脊背,轻笑道:“你想的也有道理……不如,就带孩子们去庄子上转转吧,庄户们的情形好一些,有什么咱们也明了,倒是不虞有什么不妥当。”
邱晨点点头:“嗯,就这样。我准备准备,后日带孩子们去,在庄子上住一晚,第二天回来……就是你只能自己在家了。”
秦铮微微挑着眉,微笑道:“为什么我要自己在家?”
“你又没放假,还要上衙的……不然,咱们还可以带孩子们去山上狩猎!”这么说着,邱晨不由怀念起秦铮在家‘思过’的日子,不用上衙,轻轻松松地,还有大把的时间陪她陪孩子,哪里像现在这样,天天早出晚归的,不黑天都不见人影儿的。
看着有些孩子气的妻子,秦铮忍不住失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妻子的发丝,含笑问道:“嫌我冷落了你们母子?嗯?……”
“……才没有!”邱晨的表情早就说明了一切,却还下意识不肯承认,嘴硬。
秦铮无声地笑笑,道:“哦,原来还想着陪你们去庄子上住几日,没想到人家还不稀罕!”
邱晨愣了一下,猛地抬头,问道:“你不要上衙了?要过年了,你们不是比平日更忙么?”
秦铮低头,用头抵着妻子的额头,道:“工部,是腊月前忙,真到了腊月反而不忙了。我那边却是与这些个都没甚关系,有始有终,忙完了就暂时无事了。”
听秦铮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道理,邱晨也就相信了,刚刚满心的不满幽怨瞬间被欢喜代替。
她的眸子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闪亮,眨着眼睛道:“原来还想着去通州……若是如此,咱们干脆去趟雁翅镇吧!”
说完,不等秦铮说话,邱晨自己就先否定了,叹息着:“还是不行……怎么也是要过年了,也就能抽出两天功夫来……十八那天,常佳仪还要来咱们家请客。”
见妻子宜嗔宜喜的,秦铮也明白,妻子习惯了乡村随意自在的日子,时间久了难免怀念,更愿意去庄子上住些日子。只是,被庶务缠身,又哪里能那般随意任性。另外也难免自愧,承诺妻子南下出游的话说了许多次,却一直没能兑现。
暗暗吐出一口气来,秦铮无言地拥紧了妻子。邱晨也伸出手,回抱住丈夫的腰身,将身体往丈夫的怀里挤了挤,寻了个更加舒适的位置,安心地闭上眼睛,睡去了。
第二日是腊月十五。初一十五是大日子,适宜进寺上香,却不适宜其他活动。而且,邱晨之所以推后一日,也是有心留一天时间为十八那天的聚会做做准备,也给孩子们留出一天的时间来准备准备。昀哥儿小,一应事宜还都由着她做主,阿福阿满都渐渐大了,有些自己的意愿,她也愿意尊重孩子们的意愿。
跟孩子们一说,不必说自然都是欢喜无限的,只阿福略略迟疑了下,也答应下来。
邱晨在旁边看得清楚,笑着道:“福儿是担忧冰戏之事吧?”
阿福笑着道:“是有些担心。不过,小子们的功夫已经练得有了些底子,技战术方面有成子哥领着练也是一样的。母亲不必为儿子忧心!”
邱晨欣慰着,儿子果真是大了,懂事了,不但更沉稳了,还懂得开解她,不让她忧心。
“那就好。”邱晨笑着道,“你准备准备,你爹爹也一起去,若是有功夫可能带你们射猎。”
“啊,射猎?”阿满兴奋地叫了一声,随即又有些可惜道,“若是去雁翅镇还好,京郊的庄子哪里有什么猎物,不过是几只野兔野鸡野鸽子罢了!”
邱晨含笑睨了她一眼,阿满惊觉地看过来,讪讪一笑,道:“我知道,过年忙,嘿嘿,能射射兔子野鸡也不错!”
阿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邱晨也跟着笑嗔了一句,摸摸阿满的头发道:“年前是没功夫了,等过了年,抽空子,必带你们去雁翅镇那边狩猎。不过,转过年来开了春,就不能射杀,只能下套活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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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一般鸟禽求偶繁殖的季节,而一些食草动物,诸如鹿、狍子、黄羊之类,则是怀了胎准备生产的季节,自古就有春日不狩的习俗,也有的会区别对待,只狩猎成年雄兽,而放过怀孕的雌兽和幼兽,也是最淳朴的动物保护准则。
阿满那边本就放了假,因为要帮着邱晨打理家事,这些日子,连仁和堂坐诊也没去。说过狩猎的事儿,又听邱晨叮嘱兄妹二人穿厚实些,带些替换的厚衣裳什么的,下乡不比府中处处温暖,真的天寒地冻的,别不留神冻病了去。阿满也心思一动,转了转眼珠子,心有所动,却忍着等哥哥带了昀哥儿离开,屋里只剩下她跟娘亲两个了,这才笑着开口。
“娘亲,女儿倒是想起一事,庄子上的老人们,到了冬日颇有些犯了旧疾的,或咳喘或腰腿疼痛不利于行,还有些幼儿外感风寒邪气的,那庄子地处偏僻,求医不便……不若……嗯,不若带上两名郎中,去庄子上义诊一回,积功积德,也是娘亲的一片善心。”
邱晨看着女儿,心中再次感叹女儿也长大了。心里明白女儿这是想着自己去给庄户看诊,锻炼自己的医术,不好直说,绕着弯子说这么多……虽然难免有些担忧,却也略一犹豫,就答应下来。
儿女终究是要长大的,如同雏鹰,若总是捧在手中,不给他们练习飞翔的机会,他们又怎么能够翱翔蓝天、搏击长空?!
“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安排吧。记得,叮嘱郎中和小厮们带上口罩,免得传了病气。”邱晨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
阿满压住心里的欢喜,答应了一声,匆匆转身出去了。
邱晨看着女儿的背影小燕投林般消失在门口,不由有些发怔。虽然答应了阿满,却终究有些担心。或者,这担心与其他无关,只要是母亲对儿女的成长都是既喜且忧的。
三个孩子都各自忙碌去了,邱晨也转回头带了青杏和承影,一路往后园子里去,看为聚会做的准备去了。
母子几个各自忙碌了一天不说,秦铮去衙门点卯也没有回来用饭,打发人说跟雍王爷出去了。一直到掌灯时分方才回到府中。
邱晨迎到屋门口,看到秦铮挑了门帘子跨进门来,随着一股寒风扑面的,是淡淡的并不令人讨厌的酒气。抬眼看过去,却见秦铮面色正常,眼睛也清亮的很,显然饮了酒却远未喝醉。
见妻子这样微微仰着脸看着自己,眼神温和中带着探寻,秦铮不由地想起二人初见,妻子也是这般大大方方地看着自己,心下一软,秦铮伸手拢住妻子的肩头,将她拢进自己的貂裘之中,带了一丝关切道:“大冷的天,不必迎出来。你在屋里穿的单薄,门口风冷硬的很,吹着容易伤风。”
丈夫这般关怀体贴,邱晨听着自然欣喜,抿了嘴角笑着,也不答应,只随着丈夫走了几步,来到碧纱橱跟前,就势从丈夫怀里出来,将丈夫的斗篷解了,随手递给旁边垂手伺候的承影,拿下去清理挂好,她自随了丈夫进了次间。
洗漱过,除去一身大衣裳,换了一套家居的茧绸袍子,秦铮在东次间临窗的暖炕上落了座,邱晨接过月桂送上来的茶,递到丈夫手里。
喝了口茶,秦铮抬眼,再次看到妻子带着探寻的目光,难得玩笑道:“可是我脸上没洗干净?”
邱晨挖了他一眼,恰好听到孩子们回来了,于是撇下秦铮,顾自去照料孩子们了。秦铮有些无趣地摸摸鼻子,也不由有些失笑,他平日里说话都少,更轻易不会玩笑。刚刚一句玩笑,聪明如妻子又怎么不明白,去庄子上的事已经妥了。不然,他也不会有心情开玩笑了。
孩子们回来,连三个小不点儿也被抱了过来,秦铮询问过几个大孩子,又逗了回三小,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吃了晚饭,秦铮照旧带着孩子们去练功,邱晨则带着三个小的洗澡、按摩、做操,玩耍了大半个时辰,看着三个小的困倦起来,这才呼唤奶娘们进来,带孩子们去喂奶睡觉。
敞儿的奶娘孙氏和九儿的奶娘皮氏应声进来,亮儿的奶娘窦氏却没有进来。
敞儿奶娘孙氏道:“窦姐姐去净房了,片刻就回。”
邱晨并没在意,只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孙氏一边哄着敞儿,一边回道:“并没听窦姐姐说不舒服。”
不过是恰好去方便了,也属正常,邱晨也没深究。自己抱着亮儿哄着,一边道:“眼瞅着要过年了,敞儿三个还小,也没法子放你们回家去看看了,我让人给你们每人准备了一份年货,给你们送回家去,你们也想想,还有什么往家里捎的,也一并送回去吧。早些送回去,也好让家里老人孩子置办些衣裳年货去!”
孙氏和皮氏自然欢喜无限地谢了。
邱晨笑道:“我屋里几个大丫头都能书会写的,你们要是给家里写信什么的,尽管找她们去。……要是想孩子了,也可以捎个信儿回去,让家里人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孙氏抱着孩子,不能行礼,却连忙笑道:“多谢夫人心慈,我们捎了银钱东西回去,孩子的奶奶也缺不着孩子的,就不用看了……嗯,外头的孩子邋遢,若是沾染了不洁之物,带累着小主子们生了病,奴婢们万死不能赎罪了。”
皮氏也道:“夫人待我们这般优厚,我们也得谨守自己的本分才成。”
尽管这个理是如此,邱晨也希望奶娘们能专心致志地照顾好三个孩子……但,听奶娘们这般敬业,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见,仍旧觉得有些意外……再想想,谋生不易,这些妇人既然出来做奶娘,必是家里日子清贫,无以为生。她们在这里做奶娘,吃喝都是最好的,还有衣裳有月例银子,逢年过节也有打赏份例,所得丰厚,不仅仅是孩子,一家人的吃喝都够了,还有不少剩余。更何况,夫人说过了,照顾好了小主子,等她们老了,也有一份养老银子……种种优厚待遇之下,她们尽心尽力。
窦氏倒也没耽搁多久,片刻后就匆匆赶了回来,邱晨注意到她的手明显刚洗过,伸过来的时候有淡淡的香皂味道,知道她上完厕所洗过手了,心里比较满意,随即就将困狠了有些不耐烦的亮儿交给她。碰到窦氏的手指,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邱晨还提醒了一句:“以后洗手用温水……净房里都备着的,别用凉水洗手。”
窦氏毫不犹豫地答应着,抱了亮儿退下去,进了西里间,哄着亮儿喂奶睡觉去了。
等孩子们睡了,邱晨又将三个孩子的奶娘嬷嬷叫在一起,细细地叮嘱了一番,无非是让她们好好看护三个小的。转回来,又跟陈嬷嬷和承影说了一回,留她们二人在家里看家,也同时看好三个小的。
晚上也没甚话,邱晨洗漱之后又备好热水,伺候着秦铮沐浴了,早早睡下。明儿还要早起。
正睡得香甜呢,就听得隐隐一阵阵儿啼传来,邱晨略略迷糊了一瞬,随即激灵灵醒过来,坐起身,抓起身上搭的棉衣披在身上就要下床。
秦铮也很警醒,几乎跟邱晨一起坐起来,见妻子就要起身,伸手揽了一下,道:“你且躺着,我去看看,说不定只是饿了要吃奶呢!”
孩子们还小,醒了免不了会哭,是以秦铮才这么说。可邱晨却觉的孩子的哭声不太对,哭声尖利,好像哪里不舒服……与平时要奶哭泣有些不同。
“屋里生着火呢,不冷的,你不必担心我。还是我去看看吧,不然总是挂心,你且睡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着话,邱晨已经穿好了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系着棉衣扣子。临窗的案几上留了一根蜡烛,邱晨上前去端烛台,却有一只大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替她端起烛台,“走,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邱晨转回头看看秦铮,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点点头,匆匆往西屋里走去。
这么一会子,孩子的哭声仍旧没有停歇,甚至没有一丝儿减弱的趋势,哭的撕心裂肺的,在寂静的深夜中,特别凄厉。而且,也吵醒了另外两个孩子,也先后跟着哭起来,一时,邱晨心急如焚,脚步匆匆几乎跑起来。
她们屋里不留值夜的丫头,一直走到堂屋,走进西次间,门帘一掀开,眼前一亮,就见屋子里点着好几个蜡烛,窦氏正抱着亮儿在田地中间打转转,一边轻声哄着,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隔着一道帘子,西里间两个孩子也跟着嚎啕着……三个孩子哭成一片。
“怎么了?”邱晨见孩子裹着张包被,两条小胳膊光光地露在外头,奋力地挥动着,哭的小脸皱巴着胀红成一团,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不由心疼起来,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话音也难免有些发冷。
窦氏看到夫人和侯爷一起过来,露出些惊慌之色来,脸色苍白着,甚至有些蜡黄……哆嗦着嘴正要回话,邱晨却翕动了几下鼻翼,目光一转,就看到暖炕下放着的一只木盆里丢着几块尿褯子,最上边一片明显是脏的,上边一片孩子的便便。
三个多月的孩子,差不多还是单纯吃人乳的情况下,排泄物一般都比较软,正常情况下呈黄色、黄褐色。若是过于稀薄,或者颜色发绿发黑,就都是不正常的。
邱晨一看那褯子上的东西,呈黄绿色不说,周围褯子上还有一圈明显的晕染开的水渍,就说明孩子大便不对,拉肚子了。走到近处,再仔细看,就见孩子的排泄物里有碎花生米样的颗粒状物……这是明显的消化不良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