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小伙计答话,邱晨继而微微一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们了,这二茬茶草从采摘到炒制到装船运过来,最多只有二十几天,看来你们茶楼这商道上倒是顺遂妥当的很呐!”
小伙计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很有些窘色,但听了邱晨这第二句,又觑着邱晨的脸色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邱晨脸色温和带着淡淡的微笑,并不是讥讽嘲笑,也就缓了颜色,跟着笑道:“夫人眼色当真高明的紧,今年的初茶瓜片出的少,都进上了,是而,茶楼里能够拿到的最好瓜片,就是这二茬春芽了……不过,夫人且请尝尝,这二茬春芽虽说不如初茬轻浮,但却回甘清冽,香气也更浓郁些……”
邱晨微微一笑,接了小伙计递上来的一杯茶,顺势垂了眼睛。
她之所以能够鉴定出茶叶的优劣,不过是看这瓜片的叶片稍大--而一般的植物的初发嫩芽相对的来说,叶片会比较细小。真让她品鉴茶的香味儿如何,什么轻浮什么甘冽的,她可没那个本事。
端着茶杯轻轻嗅了一会儿,邱晨抬起眼睛,对小伙计微微一笑道:“还不错……你们茶楼有什么拿手的点心,掂对着给我们送几个上来!”
说着,摸出二三十个铜钱递给小伙计:“小哥儿费费心,挑着适合孩子们吃的送来!”
“嗳,嗳,谢夫人赏!”小伙计连连躬身道了谢,又笑着奉承道,“咱们茶楼里有上好的桂花糕和桂花糯米藕两样甜点极好,还有荷叶鸡和正当时令的红枣甜粽,另外再给夫人上两样干果子两碟蜜饯……夫人觉得可还好?”
经过刚才一场辩茶,小伙计已经不敢擅自拿主意了,一连报出一串儿荤素点心来,询问邱晨的意思。
邱晨笑着点点头:“行啊,你掂对着上就成。”
小伙计躬躬身,一连喜色地去了。邱晨再次端起茶杯,瞅着细白瓷杯中淡黄绿的茶汤,微微地出了神。
刚刚她有意引着小伙计往商路上说,这个小伙计却乖觉的很,愣是给她滴水不漏地避开了。
连续逛了两天,她都忽略了一件事,今儿在客栈听壮子谈起,她才恍然惊觉,这安阳府府台大人的二公子还真是厉害,除了城外酒楼的小伙计介绍的那几家大铺面,其他一些并不起眼的客栈、茶馆儿、乃至食铺子,竟多有涉猎。而之所以引起邱晨联想至此的却是最醒目的一个字--‘云’!
这安阳府中,诸如云来客栈,云中仙茶楼,云彩儿胭脂铺子这些中等商铺外,诸如云家面馆儿,云家大馅馄饨等等小店面,若非邱晨被那壮子提醒,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知府家的二公子会做这种小生意……
若说,在客栈中,邱晨还只是怀疑的话,到了这云中仙茶楼,确定了那二茬春芽制成的瓜片后,她就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些‘云’字打头的铺子店面,皆是那位二公子的手笔。因为,经过两三天的了解,这安阳府里也只有拥有自家船队的云家二公子,能够有如此快捷的速度和手笔,从茶树采摘、制作炒制,再到长途运输,送到茶楼中的茶客面前,居然不过二十日!
搁在现代,有空运的发展,哪怕天南海北,或许只需要朝发夕至。但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状况,从安徽的六合到安阳府,足足上千里的路程,二十日,若是普通人家,只怕紧着赶路都不太宽快呢!更别说货物运输,经城过埠,还往往要经过各种关卡收税之类的,若非云家的官场背景,二十日到达,根本不可能!
不说邱晨带着大小孩子在云中仙茶楼惬意地喝茶吃点心听书,但说运来客栈的程掌柜,得了壮子回报的消息后,都没等得早餐忙完,就交待了账房一声,匆匆出了门。
他程志申苦读近十载,虽说碍于运程没能考取什么功名,但自称比那些没读几天书的掌柜却是强得多。只不过,云家那些大铺子的掌柜,皆是云家家奴出身,他这个半路投了来的,和云二公子的情分毕竟浅的多,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安置在云来客栈这样一个连云家铺面徽记都没有标明的店子里,一干就是十多年。虽说,期间因为他打理的云来客栈生意日渐红火,口碑也渐渐叫响了,也受到过二公子的奖赏嘉勉,但这些在程志申看来,还远远不够。他程志申即使读书不成,也不应该屈居在这样一个小铺子里虚度年华,他应该去更大的铺子,甚至是去南北商路上做大掌柜……
府衙后街,府台大人的和府衙中几位重要人物的府邸都集中在这一处。
一路心情激荡地,程志申催促着雇来的轿子急赶到府衙后街,从轿子上下来,立刻提了袍子来到云府东角门处。那门子斜着眼睛看了看,懒懒道:“二公子昨儿回得晚,这会儿还不知起没起呢……”
程志申自然知道,平日里云二公子叮嘱他们这些未过明路的商铺掌柜,未经传见不得来请见,是以,虽说他跟着二公子干了十来年,到云府求见却还是第一次,这门子不认识,自然会故意借口推托以讨要好处……
心中暗骂,程志申这会却不得不打叠起笑脸,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了手递过去一个约莫半两的银角子。
那门子掂量了掂量,明显有些不太满意,却总算没有继续难为,丢下一句:“你且等着,我给你通报进去,至于二公子见不见的,那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一听这话,程志申立刻就明白这是嫌自己给的好处少了,连忙又摸出一个约莫七八钱的碎银子递过去,那门子这才露了一丝笑,挥挥手让程志申进了门廊等着,他则转身飞跑进去通报去了。
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两刻钟,那门子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见程志申就立时表功:“我说二公子没起吧?还好,二公子带人宽厚,不然这一趟就被你带累死了!……”
程志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云二公子不见他?那若是等到那夫人自行寻了铺子开起来,云家岂不错过了这个绝好的机会?他自己也错过了这个说不定能够一改之前困局的机遇?
正焦急着,就听那门子又道:“行了,行了,你还不赶紧进去?还愣在这里做啥,难道让二公子等着你不成?”
“啊?哦,多谢,多谢!”程志申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连连拱手致谢,随即跟着那门子进了东角门,直奔云西城所居的院落。
府衙建制虽然有规定,但硬性规定外,其他比较模糊的定制就少有人那么较真了。
这云府虽是官府内衙,但经过几代府台大人的修缮补建,如今也早已远远超出了知府内衙的规制,面积扩大了不止一倍。
云二公子虽然已经行了冠礼,但因沉迷于经商之道,一直不肯娶亲。加之云知府的大公子云济珅读书有成,前年已经得了进士,外放去了河南南阳任知县,且在十七岁就已经娶妻,如今已经诞下了两位小公子,云家香火有继,这位云二公子云济琛三挑四捡的不肯应承婚事,即使云知府夫妇心急,也拿他没办法,一来二去的多了,反而不是那么紧着逼迫了。
程志申跟着门子一路往里走,穿堂过厅,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来到一处院落门外。
门子低声对程志申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门上的婆子进去通报,你且在这里等等吧!”
一路进来,小厮仆从寂静无声地有序忙碌的情景,还是让第一次进府的程志申大为震动。不觉中就把原来心中那点子桀骜压了下去,此时又听得门子好心关切嘱咐,连忙感激地拱手致谢,伸手相送间,又递了一块二两重的小银锭子过去。
那门子觉得手中一沉,心下暗喜,却也不敢在此就留,匆匆去了。
程志申上门前与那看门的婆子道明了身份,婆子倒是没有为难,嘱咐他等着,就扭身进去通报了。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功夫,才看到那婆子匆匆走了出来,不等程志申上前问话,门内一阵脚步声响,那婆子已是躬身立在门口站好。然后,就见一位身着宝蓝银绣锦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丰神俊逸的年轻公子一脚踏出门来,不是云家二公子云济琛又是哪个!
程志申一眼看过去,就见云济琛背后跟着走出来几位衣着鲜丽,面貌娇美的女子,虽知道云二公子不曾娶亲,也猜度着必是云二公子近前之人,故而连忙收了目光,后退一步,躬身站好,不敢再看。
“二公子,夫人嘱咐,今儿大奶奶带着两位小少爷就到了,让您早些回府……”一位容貌娟丽的丫头紧跟在云济琛身后,急声道。
可不等这丫头说完,云济琛就抬抬手中的折扇,不以为意地打断道:“大嫂回来,我留在家里有何用处?倒不如我去码头上迎一迎……哦,对了,你把我给侄儿们搜罗的那些玩意儿归置归置,等侄儿们到了,就给那俩小子送过去……”
“呃,若是夫人问起来……”那丫头仍旧有些忧色。显然是怕云夫人怪罪。
云济琛斜了她一眼道:“夫人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成,我要出去,也是你们能拦住的?夫人难道不知道!”
云济琛这话就有些不耐烦了,那丫头不敢继续呱噪,却把手里拿着的一个荷包,交给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两个小厮,又拿了公子随身的用具一一交待了。
那边内外伺候的人做着交接工作,云济琛却已经几步走到了程志申跟前,举起手中的折扇敲了敲程志申的肩膀道:“你不在客栈里看着,怎么跑到府里来了?可是客栈出了什么事情?”
程志申头都没抬起来,就连忙道:“客栈一切均好,公子请放心!”
“哦,那就成!”云济琛应了一句,见程志申还有话要说,就抬抬扇子径直往外就走,一边道,“有什么事过会儿说,廖老三今儿难得请一回,咱们还是赶紧的,不然,那滑不溜秋的家伙说不定又找到借口,推脱了!”
见他如此,程志申也不敢违拗,直起身跟着云济琛往外走,一边和跟上来的两个小厮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一行人急匆匆出了云府大门,与刚刚程志申来时的寂静不同,这会儿早已经仆从牵了四五匹马过来,在大门外候着了。
云济琛扭头瞥了程志申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可会骑马?若是不会骑马,今儿可不方便让你跟着了……”
程志申是读书人出身,对骑马射猎这些事情并不熟悉,却也多多少少骑过几回马。眼看着好不容易找到云二公子,若是错过了机会,他所谋之事就泡汤了,怎么肯就此无功而返,也顾不得自己那糟糕的骑术,连连应承着,云济琛一挥手,一名家仆就给程志申牵了一匹马过来。
主仆们七八人,在云府门前上了马,不过走了几步,云济琛就挥鞭驱马,疾奔而走,他身后的小厮家仆们也都习惯了公子爷的做派,自然立刻驱马跟上。这一来,就苦了程志申这一个,想想事成之后的前程,也只得咬咬牙抓紧缰绳,驱赶着坐下的马匹紧跟在后边。
出了府衙后街,程志申见云二公子一拨马缰,往南一转,继而又向东,竟是进了府衙东大街,不由心里一惊。府衙东大街乃是府城最繁华的所在,酒楼茶楼林立,青楼花馆同样最为集中,能让云家二公子如此兴奋,程志申怎么也不认为仅仅是为了一顿饭!
廖老三,安阳府杏林世家廖家的嫡房三公子,当初在安阳府的浪荡公子哥里也是有名的,不喜读书,又不热衷家传的歧黄之术,每日斗鸡走马,纸醉金迷。之前,廖家老三与云二公子不过互相认识,并不算投机,因为廖家老三经常出没的青楼妓馆,云二却是不大涉足的,双方玩不到一起,自然也就没多么热络。
可廖家老三几个月前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搜罗来一种名唤‘茯苓膏’的平补之药,因调养气血温和有效,还有养颜之功效,故而很快就在闺秀和夫人们中流行起来,继而,甚至整个直隶省的大户人家都以服用‘茯苓膏’为荣。
之后不久,廖家老三又寻摸来一种治疗防止中风、肝风内动的新药‘罗布麻茶’,继‘茯苓膏’征服了小姐夫人之后,这‘罗布麻茶’则是受到了广大男人的欢迎,特别是念过不惑的男人们,因为年龄的缘故,许多人都有肝风内盛的隐忧,每每都会担心自己一时肝风亢盛引发内动后,导致中风偏瘫等症状……中风偏瘫的病人不少见,那种心里明白,却偏偏手脚不听使唤,甚至连说话都说不出来的活死人,真还不如一下子就死了呐!只是,得了中风之后,这人手脚不听使唤,就连想死都死不了了,那生不如死的样子,没有谁不怕!
是以,罗布麻大卖。年龄稍稍偏大、体格稍稍臃肿的人,都买了回家当茶饮。
这‘茯苓膏’和‘罗布麻茶’已经够风光一把了,可紧跟着,廖家老三居然凭借一个疗伤药,拿下了边军的药材供应生意!一下子,廖家突然崛起,廖老三也突然之间展现出了他不被人熟识的一面--商界奇才!
作为云家的掌柜之一,程志申还隐约了解到,云家二公子之所以一下子对廖家老三大家赏识起来,主要原因是廖家老三一展商界奇才,还有一个比较隐蔽的缘由,那就是,廖家老三拿下边军药材生意,走得并不是掌管军需的同知高秀璞的门子,这就给高秀璞和他那个狂傲的三公子一个大大的没脸。而安阳府信息比较灵通的人都知道,府台云大人和同知高大人可是一贯的不对付,廖家老三给了高家没脸,云家自然高兴,云家二公子立时就把廖家老三引为同路!
据说,这些日子,云家二公子和廖家老三走的极近。这层意思,从刚刚云济琛的那几句话中,也能听出来。
心里盘算着,难得让廖家老三请一回的究竟是什么,程志申却不敢稍有疏忽,他的骑术本来就不咋地,到了府衙东大街行人渐多,他必须全副精力控制着马匹,方能保证跟上前边的云家众人,还不伤到街上的行人。
还好,踏上府衙东大街之后,云二公子一行也放缓了马速,程志申这才狼狈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
马速慢下来之后,程志申也有了思忖的余地,飞快地在心里琢磨了一回,还是觉得,最好是在路上把事情禀告给二公子才好,不说,万一去了什么青楼花馆,他一个掌柜的跟着不像,就是,客栈那头也等不得,万一今儿那妇人看好了铺子,顶下来,他们再去谈合作就失了先着了。
计议已定,程志申就拍了拍马,往前赶了几步,等靠近云二公子只稍慢一步的位置,程志申控制着声音道:“二公子,志深有件紧要之事,要向公子禀报!”
云二公子正思谋着今儿怎么狠狠宰那廖三泥鳅一把呢,听得程志申如此说,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跟了来,也就随意地挑了挑眉,微微侧了脸道:“哦,何事?”
程志申前后瞅瞅紧跟在云二公子左右的小厮护卫,却见云二公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示意,只好忍着性子,压低了声音道:“前两天客栈里住进一行人来,小的今日探知,那些人手里握着几种方子……”
方子?云二公子一个激灵,回头盯向程志申。
一听到这个词,云济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廖三这段时间的一系列动作。当然,从商多年的他,在此前就深知‘方子’的重要性,只不过,廖三的意外崛起,却让他更加敏感了。
盯着程志申看了几息,云二公子没有做声,却转眼一扫,恰看到自家的云中仙茶楼,立刻拨马过去,跳下马来,把马缰扔给接出来的伙计的同时,吩咐后边的护卫小厮道:“去,寻一下廖三公子,就说我在茶楼等他!带他到这边来会和!”
一个小厮也没下马,躬身应了,立时打马而去。
程志申见云二公子如此,就知道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自然欢喜兴奋,连忙跟着在茶楼前下了马,随着云二进了云中仙茶楼。
云二的那些小厮护卫都是用熟了的,虽说一起进了云中仙,但却只有一名小厮跟着上了楼,另外那些护卫们则自动进了茶楼大堂,自有伙计们送上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来,让他们吃喝坐等。
东家莅临,茶楼掌柜的立刻奔出来亲自迎接,小心伺候着云二上楼,一边瞥了跟着云二身后的程志申一眼,一边解释道:“二公子,今儿酒楼坐的满,此时只有二楼尚有一个包间,您看……”
云中仙茶楼规模并不算大,上下三层的木建筑楼房,一楼自然是最为喧闹的大堂,二楼三楼则是一个个独立的包间。因为茶楼的特色就是说书,是以,二三楼的包间都是回字形排列,与普通酒楼茶馆不同的,就是包间不但开了外窗,也开了可以俯览大堂的内窗,以便楼上的茶客,可以清净品茶的同时,也可以推开内窗,听一楼的先儿说书。
往日云二也来过云中仙几回,为了清净,每回都是提前命人知会了,给他留出三楼的位置最好的包间来。这一回,云二是突然起意,茶楼自然没有准备,又正逢上午说书的热闹时分,这三楼的茶座居然都坐满了。
云二微微皱了皱眉,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那茶楼掌柜暗暗松了口气,趋前两步,微微弓着身引着云二上了楼梯,直奔最里边角落的一个包间。
还没到那个空包间,一个伙计从包间里退出来,一边抹着汗,一边嘟哝:“啧啧,真是厉害,不过一眼,竟然连头茬二茬春茶都能辨出来……”
掌柜的见那小伙计背着身子也没看到云二公子,立时上去拍了一巴掌,低声斥道:“瞎嘟哝啥呢,云二公子在这儿呢!”
小伙计被掌柜猛的一巴掌拍的矮了矮身量,又听到云二公子的名号,登时吓了一个激灵,连忙弓着身子转过来,连连向云二的方向作揖道:“二公子赎罪,小的有眼无珠,没看见……”
云二却并不在意,抬抬手中折扇,笑道:“行了行了,别把你们那套子话拿来糊弄我!”
“小的是真心请罪,不敢糊弄二公子!”小伙计听着二公子的音儿不像生气的,也就松了口气,却仍旧苦着脸凑趣地申辩了一句。
“你小子还来劲儿了哈?”云二笑着拿折扇打了小伙计一记,也不等小伙计再凑趣告饶,接着道,“你刚刚嘟哝什么?什么头茬二茬的?”
“呃……”小伙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觑了掌柜的一眼,见掌柜的没甚表示,这才壮着胆子回话道,“回二公子,是刚刚这包厢里的客人,要了瓜片茶,小的打包票说是今年的新茶,那客人只拿了几片茶叶略一辨别,竟指明了咱们这茶是二茬春芽制得,真真是厉害的很……嗯,小的一时觉得佩服,就嘟哝了一句,没忍住……”
最后一句,小伙计说的极为凑趣,一脸的委屈惭愧状,把云二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云二方才用折扇拍打着手心道:“稍稍有点儿见识的都知道,这最上等的瓜片都是敬上的,普通茶楼里哪能见得上……这也算不得什么。”
小伙计自然连连点头奉承:“还是二公子见识高,小的被这妇人一虎,居然就真信了……嘿嘿……”
云二公子都迈出一条腿去,准备跟随掌柜的进包厢了,却听到小伙计后边的一句,不由停了脚步,转回身来,好奇道:“你说是一名妇人?”
小伙计不知东家打的什么注意,但却只能实话实说,是以连连点头道:“是,是,是一名妇人,带着四个孩子,还有一个与小的年龄相仿的……”
“哦,这倒是难得了!”云二不过一时好奇,问过也就算了。他云二并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嗜好。嘟哝了一声,挥挥手让小伙计下去,自己径直跟着掌柜的进了最里边的一间包厢。
云二没怎么在意,程志申却心头暗跳,心里已经猜到了,小伙计所说的那妇人和一群孩子,倒是与住在他云来客栈的杨氏符合。再说了,这个时代随意外出的妇人本就极少,又是带了一大四小五个孩子同行的,更是不可能碰巧相同的。
一边跟着云二往包厢里走,程志申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那妇人也在这茶楼,若是二公子有意,倒是便宜了……
转念,程志申又心中一动:嘶……若是在这茶楼让那妇人见了二公子,之后,这份举荐的功劳,会不会被云中仙茶楼的掌柜的分薄了去?
别看都是云家下属的店铺掌柜,程志申和这茶楼掌柜的也仅仅只是彼此认识,并没有多少交情,事关到切身的利益,甚至可能就此一功得以升迁,程志申难免就想的多了。
飞快地转着心思,程志申跟在云二公子身后已经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包厢里。
茶楼掌柜的也是个人精儿,觑着程志申脸色不太自然,目光对他也多有躲避,就知道是有事不欲自己知晓,把云二一行送进包厢之后,问询了二公子要喝什么茶,就知机地借口沏茶退了出去。
见茶楼掌柜如此知机,程志申也暗暗松了口气,虽说不欲让他知道,但若是对方不知机,他也不好明着说出来。
云二先是扫过这个小而逼仄的包厢,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舒展了神色,一把推开临街的窗户,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程志申道:“你刚刚不是说有什么方子?”
程志申连忙上前一步,把从壮子那里听来的话转述了一遍,当然,把壮子这个小伙计就隐了,只说自己在客栈里打探到的消息。
听他说完,云二也不禁郑重了神色,坐在那里,用手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盘算起来。
云二默然不语,垂眼思谋,程志申也不敢贸然打扰。但过了好一会儿,云二还没抬眼,再过一会儿,这茶楼掌柜的可就要上来送茶了……程志申不由有些心急。
而且,让他更心急的,还是那妇人既然能够一副淡定状来茶楼喝茶听书,那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寻到了合适的铺子了呢?
转念,程志申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早上,那妇人和壮子说起来的时候,还没看好铺面,这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就是看好了铺子,也没这么快顶下来。
只不过,有了这个思虑之后,程志申就打定了注意,立刻告诉云二公子,那妇人就在茶楼中,就在隔壁。
“二公子……”程志申小心地开口呼唤,想要开口汇报。
只不过,他刚刚轻唤了一声,包厢门就被人从外边一把推了开来,随即,一个身着紫色浸泡、容貌清俊、神态飞扬的的公子就一脚踏了进来。
“我说二公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昨儿扯着我不撒手,非让我请客的是你,今儿我如约去了,你却半道上逃了……你一大早的咋就跑到这茶楼里来了?这清淡无味的茶水天天喝,你居然还有兴致专门跑到这茶楼里来,还以为你有何紧急要务呐,没想到,你就是跑这里来见你家的掌柜了……”
一进门,来人就嚷嚷起来,并毫不客气地几步走到桌前,径直在云二公子身边坐了,然后,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桌子,这才后知后觉道:“吔,你这茶楼也忒惫懒了,你这东家都亲自上门了,居然过了这么老半天还没把茶送上来,这掌柜的可真该好好处置处置了……”
“嗳,哎哟,廖三爷,廖三公子,您高抬贵手,嘴下留情呐……小的可不是偷懒去了,是我家公子用不惯其他水,只习惯用云连山上的泉水,小的这是现烧水,耽搁了一会儿,您千万别给小的上眼药……”不等廖文清说完,茶楼掌柜的拎着一壶茶一步抢了进来,一边给云二公子和廖文清倒茶,一边笑着告饶。
“嘁,还只喝云连山上的泉水,渴狠了,哪里的水喝不得!啧啧,你说你又不耐烦写诗作赋的那一套酸文假醋,咋也弄啥泉水烹茶这些……行了行了,别弄出这么一副我强了你的样子来!”廖文清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毫无形象地搭在椅背之后,斜着身子挥着扇子,对茶楼掌柜笑道,“你不是让我饶了你么?成啊,今年的雨前龙井给我弄上两斤,还有那贡品碧螺春,也来上二斤,还有,云蒙山雾顶……嗳,我可告诉你,不是今年的新茶,我可要摔到你脸上去!”
“哎哟,廖三爷,我的廖三公子,您老快饶了小的吧……”茶楼掌柜的越听越苦,最后干脆把茶壶往桌上一放,双手抱拳连连作揖讨起饶来。
一直含笑旁听的云二终于忍不住了,嗤的一声笑了,一边拿扇子戳着廖文清道:“行了你哈!还两斤龙井、两斤碧螺春、两斤蒙山雾顶……你还真当那是满街的大白菜帮子呐!”
说完,也不理会廖文清回不回话,抬抬手示意那茶楼掌柜的:“成了,你也别讨饶了,下去看着上好的细点心给廖三爷弄几盘送上来。廖三爷今儿难得请客,就怕自己亏了本儿,只怕是昨晚就饿着肚子等了,你没看到,你们廖三爷这会儿眼睛都绿了嘛!快去,快去!”
“嗳,嗳,谢二公子,谢廖三爷!”掌柜的连连拱手,退了下去。
包厢里这才消了笑闹,稍稍安静下来。
程志申见廖三来了,心知有些话没法说了,心里急得像是猫挠似的,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暗暗琢磨了一会子,终是坐不住了,起身和云二道:“二公子,我下去帮帮钱掌柜。”
“嗯,去吧!”云二似乎并不着急,挥挥手同意了程志申退下,即刻转回头来,和廖文清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
程志申退出包厢,却并非如他所说的去帮茶楼掌柜的什么忙,而是,想起茶楼刚刚那个小伙计,看着是个机灵的,若是让他带话进去,或者怎么的,才能让二公子见到那妇人……
如此思虑着,程志申站在邱晨一行所在的包厢门口,不由地出了神。
那小伙计在东家面前逗了一会儿乐子,就急匆匆下楼去取点心了。奉承东家固然重要,但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能想的,那位夫人出手大方,他还是紧着些伺候了,若是伺候的好了,说不得还有赏钱呢!
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碟干果和几碟早就做好的点心,又细细地嘱咐了厨房里用心点做另外几样热点心,小伙计这才托了木传盘,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因为顾忌着东家在,小伙计脚步放的极轻,脚不沾地的转到邱晨所在包厢的门前,却见刚刚跟着二公子来的一个人,正站在包厢门口,皱着眉头不知在做什么。
小伙计一看这人,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偷听……进而想到的,就是这位对人家妇人孩子动了什么要不得的心思,不由心里厌恶起来。
虽说此人是跟着东家过来的,但之前对自家掌柜的就没多少亲热,如今又做出此等猥琐行径,实在是让人不齿不忿!小伙计飞快地转着心思,随即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他佯装没有看到程志申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加重了脚步,蹬蹬蹬地一头撞了过去。
程志申想的出神,根本没注意到小伙计冲了过来,等听到动静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小伙计端着的托盘摆了五六个碟子,一头撞在程志申身上的同时,托盘也几欲脱手甩出去。
即使他手忙脚乱地托住了木传盘,却仍旧没能保住最边缘的一碟子桂花糯米藕甩了出去,还恰恰甩到了程志申的身上。
程志申今儿出门见东家,特意穿了一件八成新的茧绸浅灰直缀,一碟子糯米藕黏上来,红棕色的糖浆登时把他的衣袍污了半边,还粘哒哒地,往下流淌着,这种糖浆擦是擦不掉的……程志申一时竟顾不得训斥小伙计,扎撒着手看着身上的糖浆不知如何做好了。
小伙计稳住神,却不动声色地用脚推开了包厢的门,然后一脸惊慌地大声求起饶来:“这位客官,对不住,对不住了……小子急着给客人上点心,没看到你站在包厢门口……实在是对不住了……”
“你,你这混账,作何慌慌张张的……我这衣裳……这让我怎么见人?”程志申有心狠狠斥责这小伙计一顿,但却顾忌着同属云家产业,更顾忌着东家云二公子,连廖三公子也在,他要是真的就这么个小事儿揪着一个小伙计不放,未免就让人觉得太没担待没度量了……这个评语可是当大事者的大忌!
邱晨喝着茶,先是隐隐听到门口瓷器落地的声音,继而包厢门被推开了,小伙计的那一番话就清晰无比地传了进来。
没看到站在包厢门口?
这是小伙计在向她示警啊!
究竟是何人会注意到她们一群妇人孩子,还特特地跑到房间门口来偷听?难道是,那位同知公子?
邱晨思虑着,就已经站起身来,另一边趴在窗户上听说书的俊文也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过来:“姑姑……”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邱晨带着俊文走向包厢门口,听着外边程志申的声音隐约有些耳熟,但似乎并没有那位同知公子的嚣张和跋扈。吸了一口气,邱晨一把拉开了包厢房门。
包厢门一打开,外边站的两个人,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情形就一目了然了。
邱晨一眼看到门外站着的并非衣着锦绣的什么同知公子,也非什么面目凶恶、刁钻之辈,就暗暗松了口气。
俊文却一眼认出了程志申,心思淳朴的他立刻就诧异地叫了一声:“程掌柜,怎么是你?”
俊文这一嗓子叫破了程志申的行踪身份,邱晨也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位疑似偷听的人,居然是她们居住的云来客栈的掌柜。虽然在云来客栈住了三四日了,但邱晨早出晚归,接触的最多的也是小伙计壮子,对这个掌柜的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并谈不上熟悉,是以,刚刚一眼竟没认出来。
先不管程志申为何也到了这间茶楼,又为何站在他们的包厢门口疑似窃听,但眼瞅着程志申扯着衣襟,一脸窘迫状,给自己包厢送点心的小伙计还在连连讨饶,她就知道,这会儿不是追究窃听不窃听的时候,还是先帮一把小伙计再说吧。
这孩子刚刚能够出声示警,实在不容易,邱晨已经把这份情分暗暗记在心里了。
邱晨没有打算追究,但被叫破身份的程志申却更是添了一层窘迫。
不过,程志申也算是在商场里历练出来的,在一刹那的窘迫不知所措之后,反而很快稳住了心神。刚刚他还在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把这妇人印出来,引荐给东家云二公子,这会儿,因为这事儿能让她自己走出来,反而省了自己一番算计,反倒便宜了不少。
稳住了心神,拿定了注意,程志申也就坦然了,苦笑着对邱晨拱手一揖道:“呵呵,没想到果真是夫人!”
邱晨见他如此,也微笑着点头致意:“能在这里见到程掌柜,也着实让人意外!”
这话里就有些揶揄之意了。不过程志申也知道自己眼前的形势理亏的很,也就没办法怪罪对方的不客气了。
苦笑着摇摇头道:“在下恰巧过来茶楼有些许小事,刚刚听到这小子提起,说有个辩茶极为高明的夫人……在下就猜测可能是您,没想到还真是让我猜对了……”
如此坦承之下,那小伙计也有些傻眼。感情,人家互相认识,自己这算是枉做好人了?
邱晨笑了笑,没有回答程志申,反而对小伙计道:“这位小哥儿,孩子们等得可饿坏了,有劳你还是先把点心给孩子们送进去吧!”
这就是给小伙计脱身的借口了。
小伙计立刻欢喜地点头应了,也不再理会程志申,更不讨饶了,从邱晨身边进了包厢,招呼孩子们吃点心去了。
打发了小伙计,邱晨这才转脸看向程志申:“程掌柜,难得在这里遇上你……只是,你这衣服脏污了,怕是没法子再这么穿着出门了……若是,程掌柜不嫌弃,我这里倒是带着一块能洗衣裳的物事,且让小哥儿打盆水来,程掌柜把衣襟上的糖浆洗了……这天儿日头毒辣的很,撑到窗外略略片刻也就干了……”
一听到‘不嫌弃’,程志申生生吓了一跳,还当是眼前这个妇人要动手给他洗衣裳呢!
没想到,全是他自己心思不净,人家根本不是自荐,反而意外地提及了可以洗衣裳的物事……程志申大囧之后,立刻大喜,这洗不洗衣裳反倒是其次,现打发小伙计去成衣铺子里买一件衣裳也能换了出门。但这妇人能够主动提及‘洗衣裳的物事’,又能借着洗衣裳拿出来,让二公子亲眼看看,那接下来双方谈论合作诸事,可不就完全顺理成章了嘛!
如此盘算着,程志申一改平日斯文的做派,扬声笑道:“若能如此,在下可真要感激杨夫人援手了!”
邱晨淡淡一笑,道:“程掌柜客气了,我夫家姓林,程掌柜称呼林娘子即可!”
这茶楼毕竟只是普通喝茶的所在,门窗隔板之类的隔音效果并不太好。包厢内外说话声音压低了还好,不至于互相影响,但刚刚小伙计为了提醒邱晨一行就大声嚷嚷着讨饶了一番,片刻功夫,听不到小伙计的嚷嚷了,却听到程志申放大了嗓门说话……
这一番纷扰,自然传进了临近包厢的客人耳朵里,有那些好事儿的,就好奇地打开包厢来看热闹。
云二公子自然也听到了,却不会自己动作,只一个眼色,跟着在包厢里伺候的小厮就打开包厢房门打探察看,一看之下,就站在门口回头向云二公子回报:“回二公子,是跟着一起来的程掌柜,好像是和上点心的小伙计撞了,沾了一身的糖浆……”
小厮的话未落,一道清亮柔软,却不卑不亢的女子声音就悠悠地飘了进来:“……程掌柜称呼我林娘子即可!”
云二公子自然没有反应,刚刚仿佛四肢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的廖文清,却一个激灵跳将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把他身下坐着的椅子也带倒了,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但,这些丝毫都没影响廖文清的动作,或者说是,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满脸不可置信的,满脸惊喜的,大踏步地朝着包厢外边冲了出去。
之前,云济琛对廖三公子并不熟悉,只了了见过那么几回,只觉得是个轻浮浪荡的纨绔儿。但自从这位廖三公子因一系列动作,让廖家崛起的同时,他自己也大放异彩之后,云二也记不清最初是怎么的,一回两回的接连遇上廖三,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起来了。
这熟悉了之后,云二才发现,之前廖三给人的那些惫懒、轻浮、浪荡的印象实在是大不符实。虽说这家伙举止散漫毫无形象,而且滑溜的如泥鳅,但越接触,云二越发现在此人随意放浪的皮囊之下,却有一颗志向远大的心。之前那些轻浮浪荡,只怕也是刻意做给别人看的。
就他了解,廖三虽然平时举止随便,看似放浪不羁,但遇事最是沉稳,不动声色。就他与他接触了许多次,却从未见过他稍有失态过,更别提如此慌乱的作态了……
云济琛看着已经疾步走出包厢的廖文清,嘴角勾了勾,眼里露出一抹浓浓的兴味之色来……
他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花名在外,却也无情冷心著称的廖三公子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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