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都税司官商勾结中饱私囊,蒲啸原一行入京,马车刚刚进入城门,只见远处冲过来二十余骑。
人人鲜衣怒马,马背上悬着箭壶角弓,擎着海东俊鹘,几十只细腰猎犬摇着尾巴在马队中穿梭……马队所到之处引起一片骚乱,那些行人商贩慌忙避闪。
蒲啸原忙叫车把式赶着马车躲到城墙边,谨惜从未见过在城中纵马狂奔的,更不用说这里是天子脚下!
是何人如此嚣张?她的目光不禁看向冲在最前面的少年:只见他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铁青玉面马,脚上蹬着一双白麂皮靴子,鸦绿罗纳绣狮子的抹口。身上穿柳绿蟒龙织金罗帖里,嵌八宝云织金搭护。头上戴着铺翠妆金帽,上面有块指甲大的紫鸦忽宝石,在阳光下显得流光异彩,傍边插着孔雀翎,随着风徐徐飘动。
如此奢华的装束亦不能夺了人的视线,虽然在狂奔中,所有人的目光依然汇聚在他的脸上。
他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俊美的脸庞略显稚嫩,剑眉微聚,粉唇紧抿,显得有几分任性倔强。
这样的璧人却长了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眸子,视线扫过之处让人不禁凛然震悚。
谨惜不禁想到了侧帽风流的独孤郞,眼前的少年倒可与其比拟。
史书说独孤信狩猎而归,驰马入城,头上的帽子被风吹斜了,那绝美风姿将路人引的目眩神驰,一时间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皆戴斜帽仿效风姿潇洒的独孤郎……
谨惜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绝美的少年,他如一道阳光,刺目耀眼让人不敢仰视。
正在谨惜出神之际,却见一个拉着孩子贩卖梨子的乡下妇人一边想要抱起孩子,又不想放弃那筐山梨子,眼看那匹俊马就要冲到面前了,她才慌忙的抱起孩子,却不料被裙裾绊倒,摔在地上,孩子也哇地哭了起来。
那马却没有丝毫止步的意思,众人都忍不住尖叫起来。
却只见那少年一抖缰绳,夹紧马腹,俊马长嘶一声从她们母子头顶跃过。
马后蹄正踢中果筐,把那筐梨子踢翻了。梨子滚了一地,被他身后随从的马踏得粉碎。
少年见状哈哈大笑,用力一鞭抽在马胯,一道烟地出了城,守门的官军也没有人出来阻拦。
谨惜不由得皱起眉头,虽然这少年容貌俊美风度翩翩,可行事如此跋扈嚣张,视人命如草芥。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而已,就算身份再尊贵也不值得人钦慕!
他的马队卷着尘嚣消失在城门外,那对母子才缓过神来,妇人抱着孩子望着满地的碎梨不禁大哭,众人有好心的帮她把未踩坏的梨子捡了起来。
这时,一辆马车也赶到了近前,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下了车来,也不问话,上前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妇人手中,说:“定国公世子买你果子钱!”
妇人才知道那人原来是公卿之子,见银子够赔她三倍梨钱,忙千恩万谢的去了。
只见众人都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惊的样子,渐渐散去各自营生。
依稀听到路过的人小声议论着,不知那少年叫什么,却听到大家都戏称他为“净街侯”,可见也是个不好惹的!
蒲啸原冷冷瞥了一眼,对谨惜道:“京城里的高官贵戚多,万事要小心,不要惹祸。”
谨惜点点头。蒲啸原叫车把式赶车到南月牙儿胡同的同升客栈。
谨惜是一第次进京,自然被京城的富庶繁华吸引住了。不用说那嵯峨的宫殿威武壮美,勋臣王侯的府宅花园精致华丽,单看市井买卖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许多叫不出名目的小吃就已经让她和映雪目不暇接了。
蒲啸原参加会试春闱自然是进过京城的,这里是他经常驻脚的地方。
客栈正中三开间一溜上房,两旁还有不少厢房,十分宽敞明亮。马车停在场院中,伙计上来帮着解行李。
车把式看过“净街侯”的铁青马那身肥膘再看自己这三匹瘦马,简直入不了眼,忙问伙计:“我这几匹马路上跌了好些膘,你这里黑豆和草料多少钱?”
伙计道:“黑豆五十钱一斗,秆草十钱一束。您来多少?”
“一共三匹马一头骡,量着四束草三斗料就够了!哎,把草铡得细些,黑豆煮的熟些……”那车把还在跟伙计啰嗦,蒲啸原已迈步进了客栈。
老板眼乖还认得是旧些年上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忙笑着迎了过来寒暄。
蒲啸原订了两间上房把行李都抬进去。
谨惜要热水洗了澡,涤去一身疲尘,才感觉清爽通畅。
她散着瀑布般的长发抱膝坐在简陋的木床上,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净,像朵含着露珠的花苞。
一路风尘没有耗损她的美丽,比起在陈府时,她似乎更加鲜活动人了。就像鲜蔷薇般越是经历风雨越是娇艳。
映雪拿着手巾呆呆地看着谨惜胡思乱想,直到谨惜笑着叫她才反映过来。
她一边用手巾绞干谨惜的长发,一边向往道:“京城可真大,真想有机会好好看看。”
“这有什么难的,想瞧就去瞧瞧!”
“可老爷那里……”想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淡淡掠过脑海,映雪的心不由得颤了颤。她不愿意看到那双清眸中出现责备的目光。
谨惜微阖双目,懒洋洋地说:“你放心,我定能说服父亲让咱们出去!”
至晚间父女两人吃饭,蒲啸原告诉谨惜明日要去拜会座师葛次芳,还有当年一同入京的同乡兼同窗宁亦云。
宁亦云是乙未二甲进士,后入翰林院为从七品检讨,掌修国史。
虽然官职低微却是十分清贵,因为庶吉士出身的官员升迁很快,本朝向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翰林院就成了为国家储备人材的地方,皇帝也十分重视。
文人都渴望鼎甲出身,进入翰林院,这样才有机会一展抱负。
谨惜知道这两个人对父亲至关重要,若不是葛次芳和宁亦云在京城极力周旋,只怕候缺都不知道要等几年才能候到,因此贽见礼绝不能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