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却是被她这一声小姐叫的,不由得心里越发难受起来,心思乱得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只是哀哀地看着她:“妈妈,你说我这决定做得对不对?”
还不等严妈妈回答,自个儿就眼睛有些失神地接着道:“我就这么跟着他回来了,当初说得好听,说什么回来也是我跟女儿最重要,只是沈家不能没有传宗接代的,无论如何不会负了我,可你看看现在……”
“小姐……”严妈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说男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那岂不是让小姐更难受,再说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想了想,只得道,“小姐,咱们现在不提这个了。”
且她虽没听到老爷亲口说,但也觉得老爷那性子,怕是不会说出这些话,只是打从小姐年轻时候就是这样,每次老爷若是对她温和神色,她就满心满眼都是老爷,只要老爷在她说话的时候不吭声,她就认为是答应了,小姐其实一直都很聪明,可女人一旦嫁了人,有些事儿真的不是聪明不聪明说了算的。
严氏显然沉浸在痛苦中,没听进去严妈妈的话,还在絮絮说着,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最后忍不住气愤道:“当初要不是有我爹,能有他今儿个穿金戴银的?还什么没有传宗接代的,传谁的宗接谁的代,若不是有我严家的家产,他又能留下什么,不就是个儿子,就能让他这么对我们母女,丧了良心的……”
“我的好小姐,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严妈妈赶紧往外瞅了瞅,小姐一生气就会口不择言,私下说说就罢了,可她生怕这话叫姑爷给听去了。
这里不比从前的严宅,那时候主院把守严密,院子里都是心腹之人,现下这么个两进的小院子。老爷的书房甚至就在隔壁,这会儿还有小厮留在那里整理书册,回头听见告诉了老爷,少不得心里头又是添堵。如今老爷跟夫人原本因为沈承怀夫妇的事儿就隔阂极深。
“不能说不能说,我现在连句话都不能说了,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劲儿……”严氏自然知道好赖,可心里着实堵得慌,就有些歇斯底里地挣开严妈妈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只是到底声音放轻了些,显然还没有太失去理智,尤其也知道现在是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虽一向性子要强,可这会儿难免有些心里没底。
严妈妈也就松了口气。过去倒了杯温热的茶,看着自家小姐捧着半晌,到底喝了口,这才轻声道:“小姐,现在不是气的时候。咱们来之前什么都想到了,可偏偏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竟然还出了王氏那样的人,没料到竟是个有心计的。”
严妈妈说着眼神就更暗了几分,她跟着小姐一路过来,自然什么都看在眼里,原本对来之后的事儿心里头有预期。是以显然今儿个的事儿他们心里都有数,若说上次借着待客的机会不肯住在这里算是避开,那现在就应该是正面交锋了,王氏倒是胆子大,仗着老爷现在越发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她们就是根本没有料到才会着了道。这样的招数虽然简单,可正是因为不迂回,才叫人没有防备,怕老爷就算不信,可在心里也会顾忌了。
跟着无声半晌。看小姐越发静了下来,知道那阵子火气消了些,这才接着劝道:“小姐,不是奴婢不心疼你,是咱们这会儿可不能乱,小姐纵使对老爷再不满,可也不能这时候跟老爷为难,咱们且得顾着眼下,就算不为旁人考虑,到底还有两个小姐啊。”
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严妈妈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深知小姐有几分心机,可有时偏又有些冲动,让她不得不时常在旁提醒,而提起两个小姐最为管用,到底是自个儿的亲骨肉。
严氏听到这话果然身子忍不住一抖,好像有些不愿意相信跟丈夫要走到这一步,可其实想想,就算不至于撕破脸,但今儿个发生事情之后丈夫的举动,也叫她够心凉的了,这才是刚刚开始,那王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往后呢?
再想想两个无辜的女儿,严氏终究还是颓然往后靠了靠,抬手轻轻按着额际。
严妈妈伸手帮着她按,放轻声音慢慢道:“小姐,当初来的时候咱们不是说过了,凡事做两手打算,如今看来……怕是最不好的局面咱们不得不面对了。”
说着这话不只是严妈妈,就是严氏都跟着心底长叹了口气,是啊,就算不愿意承认,可终究还是要走到那一步吧,这也是刚才严氏会如此愤怒的原因,一半是真的难过,另一半也是心底里头抗拒接受这个结果,却没办法只能接受,不然又能怎么样呢,不还是一步步朝着这方向发展了,怕是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失神半晌,蓦地狠狠擦了擦眼睛,严氏这才打起精神道:“你说得对,我现在可不能乱了,我还有两个女儿。”
对,她还有女儿,现在所谓沈家的家业,其实该是她们严家的,她好好的严家女儿嫁给了沈远龄,不能被真心以待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要把偌大家业双手送上给那个沈家野种?凭什么?
是她和她女儿的,谁都别想夺走,老爷若是……若是识趣也就算了,若是当真薄情寡义,她也不是好对付的。
严氏话是这样说,可当初决定跟沈远龄回来绝对不是因为信他的什么话,而是细细思量过,想着到底是个乡下的野种,必然见识短浅,到时候看着情形若是能拿捏在手里,再给一些个小恩小惠,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初只是为了不让丈夫抬小的进门,也想过要找个好人家的女儿生了儿子留子去母,可丈夫一心惦记着家里的儿子,她知道是因为丈夫年纪大了,怕找了别的女人生了儿子留不住,加上有自己的打算,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却是没有想到沈承怀是个混不吝的,离老实巴交十万八千里,那王氏更是满肚子心眼,竟然仗着有了身孕三番两次用计阴她,真是不知死活。
严氏想着有些走神,就算想要狠下心,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感情,哪里能说放下就放心,就幽幽说了一句:“若是……若是那王氏这一胎是个女儿就好了。”
她也有女儿,还有两个,可男人要的从来都不是女儿,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苦了这么多年了,更不会回来这个见鬼的地方。
严妈妈一听就知道小姐还是不肯死心,若是换了往常也就算了,她必定劝着小姐不要那么执拗,可现下她却觉得看得清楚,若是再执迷不悟下去,只怕到头来后悔都来不及。
就摇头直接道:“小姐说错了,是女儿又如何,那王氏这么年轻,想要孩子很容易,他们夫妻又恩爱,早晚会有儿子,到时候老爷儿孙都有了,将夫人和两位小姐置于何地?”
瞅瞅严氏脸色发白,严妈妈觉得这不是心软的时候,于是接着道:“如今小姐差不多要寻亲事了,当初在家里就因为老爷要回来耽搁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可怎么好?再者,如今夫人当家还没什么,若是那沈承怀和王氏住进来,会不会早晚有一日老爷的心都在那头?到那时候说不得连小姐的嫁妆都不能由夫人做主了,而小姐们嫁出去了,这家里……就只剩下夫人,那时候还有夫人的亲近之人吗?”
不是她危言耸听,而是这些都是极有可能成为事实的,谁叫老爷的儿子儿媳不是省油的灯?怕那时候沈家就真的是沈家,跟严家再无瓜葛了,而且这不是在老家,天高皇帝远的,就连老爷当初的故旧都没法帮忙,小姐到时候可就是孤军奋战了。
严氏手不受控制抖了抖,一杯茶水顿时泼在了腿上,好在早就不烫了,可湿漉漉的衣裳那么放着她也恍若不觉。
“烫到了没有?”严妈妈吓了一跳,忙拿着帕子过来,摸到水只是温温的略略松了口气,忙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找了衣裳来。”
“严妈妈……”严氏却是站了起来,没去理会那衣裳上的水渍,只是握着严妈妈的手好像是在寻找主心骨一样,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我就剩下你了。”
严妈妈闻言笑了,知道小姐应该有了决定,这就够了,从前她最怕的就是说服不了小姐,如今这一关过了,虽说许是心里还有不忍,但无妨,她会帮着小姐越发狠下心来,当初她答应过老爷,无论如何要守着小姐,不能叫她吃了亏去。
“奴婢一定永远听小姐的。”严妈妈手心温热地拉着她,缓声却又坚定道,“还有小姐们,她们都是懂事的,必然懂得小姐一片苦心,还有……严管家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