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战争无义

顷刻间,武卒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上。同一时刻,阴晋城城门开启,守军将领从城内冲杀而出。弓箭、战车,守城将军调动了城里的全部军备,只求一举击溃秦兵,将这个外来侵略者永远赶出他们的城。

吴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手中的长剑沾了血,满脸血污,神情冷酷,仿佛来自地狱的血修罗。

秦军还试图抵抗。

吴起冷笑一声,森冷利剑在前胸一封,一排人马应声倒地,每人脖子上一道血痕。

“挡我去路者,死!”

秦军阵地一片混乱,士兵一个个相互践踏、抱头鼠窜。一时间战鼓惊天动地,天地肃杀,浴血奋战的魏军双眼赤红几近疯狂,仿佛在暗夜中压抑等待许久的猎豹。

矛戈断了,挥剑便上,剑折了,随手操起一样顺手的家伙就杀,血溅到脸上抹都不会抹一下,只顾死死盯着敌人的咽喉。

洞穿!洞穿!直到眼前看不到一个站着的秦兵为止。

“以血祭河山!”

“以血祭河山!”

他们仰天长啸,发出压抑许久的呐喊。

痛快!痛快!

春秋无义战,战争无义,人有义。

在这短短一瞬间内,局势陡然疾转,双方风水互换,胜与败、生与死、成王与败寇、领主与盗寇,功业与耻辱,都不过流光一瞬。好生奇怪!人这一生寒暑几十载,决定命运的往往却只是这些瞬间。

很快,武卒在秦军阵中开出一条血路,吴起与孤之过两军汇合,再加上城内的守军,三放势力联合贯通,局势有如天罗地网,置秦军于孤境,终沦为待宰的羔羊。败局已定。

吴起骑在骏马上,看前方狼狈溃逃的秦军,下巴扬起,嘴角挂着桀骜的冷笑,当真是鲜衣怒马、豪气万丈。

吴起,你真的毫无畏惧吗?

不,我畏惧过,但我毕竟还是成功了,不是吗?

“刀剑无眼,战争无义。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战争的意义,便落在那生生死死的轮回之中。”

他转头看向战场的某一侧,那里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席卷过,此刻还残留着一道道狰狞的裂痕。他的神色随即又变得凝重起来。

“一如我所料,新的战争即将开始,天下有**烦了……”

“将军!”孤之过快马赶来,满脸喜色,“启禀将军,秦军已经剿灭得差不多了,只是逃了王僇那小子,是末将的失误,请将军责罚!”

“无妨,穷寇莫追。你且去遣人保护长鱼酒和云樗,特别是长鱼酒,他现在很虚弱。”

“回将军,已经派人去了。”

“云樗,云樗……”长鱼酒靠在云樗身上,满身是血,满脸疲惫。

“曲生!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你放心。”

战争尚未结束,周围依旧是兵戎相接的厮杀,尽管胜负已定。长鱼酒挣扎着坐起来,看着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魏兵,那些平时疯疯癫癫嗜酒成瘾的软蛋,仿佛此生第一次认识他们。

他们也曾想家,也曾厌战,也曾作贱自己。可当他们走上战场,置身于千千万万个自己之间时,竟又英勇无畏地提起了刀,忘记了自己的痛楚,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此刻,他们只是一名士兵,是国家的保卫者,回荡在他们脑海中的不过是那一分执念——前进,再前进,守住国家。

这一刻,双亲妻子、家乡月光,统统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守卫者。在国家与自己的家之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保的是身后这片乐土,保的是千千万万条性命。那如果最终回去,发现自己的家还是没了怎么办?又该如何面对残破的一切?他们不曾为之恐惧吗?就像恐惧自己刀尖上脆弱的性命一般。

不,他们恐惧,恐惧到麻木,然后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去面对眼前的一切。长鱼酒只觉百感交集,那些士兵如此渺小又弥天弥地,这一刻,他只想与他们同在。

“曲生!你做到了。”云樗激动道,“你打败了那个坏女人!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谢谢你,云樗。”

“谢我做什么?”云樗不解道,“我又没帮上忙。”

长鱼酒摇摇头,神秘一笑:“不,你帮上了,而且帮了大忙。”

“我帮了大忙?”云樗眼睛“噌”地雪亮,“那太好了!比如呢?”

“比如你把我的刀捡回来了,可算是大功一件啊!”

“走开!”云樗赐他一个白眼,把他推开。

“哎哟!”

经过魏军的反复冲杀,秦国五十万大军被打得溃不成军,长达四个多月的西河保卫战终于落下帷幕。秦军溃败而逃,魏军乘胜追击,将丢失的十三个县城全盘收回,直将秦军又赶回西边去了。

吴起以五万人之力击溃秦军五十万人马,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一个将被永远铭刻在史书上的不朽传奇。

战争结束了,阴晋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几个士兵在那里清理着战场。

风沙漫漫,雪落无痕,高耸的城墙静默地立着,仿佛守城的勇士。无数将士长眠于此,以天地为棺椁,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济送。魂魄自由来去于天地间,不受束缚。

十二月廿一。

吴起率主力部队先行返回禹王城复命,伤亡士兵留在阴晋城内,由军医照顾治疗。长鱼酒和云樗都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长鱼酒,便没有跟吴起回去,而是留在城里养伤。

天空中淅淅沥沥又飘起了小雪。云樗撩开营帐,手里拿了件冬衣。

“曲生,这几日好些了吗?我拿了些暖和的冬衣,你穿穿看。”

“多谢。”长鱼酒接过冬衣,“让你费心了,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三日前那场能量暴走,于他而言,不仅是种发泄,更是与过去的一次诀别。经过那么多事以后,他还是希望能够脱掉以往的负担,向前看。

“嘿!不烦不烦!”云樗摆摆手道,“半月后咱们就得启程了,我还担心你的伤哩……”

“长鱼先生,云先生,有人找你们!”

云樗探头问道:“谁啊?”

“二位来了就知道了。”

什么人?长鱼酒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个节骨眼上,谁会找他们?

雪花纷飞,长鱼酒和云樗冒雪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迎面而来的冰花打在脸上,化为雪水流下。

隐隐绰绰,楚楚动人,一道窈窕倩影立于风雪之中,长长的银发留到腰际,如瀑布般亮丽,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看上去依旧年轻。清雅白裙飘飘如仙,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玉腿。她的周身没有雪,雪一飘落,就被她蒸发了去。

路上行人纷纷转头,投来好奇而惊艳的目光。

“画镜夫人!”云樗立刻认了出来。

长鱼酒怔了一下,“画镜夫人……”

“看呆了?俱酒公子?”画镜夫人盈盈一笑,瞬息间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前,前辈。”云樗迟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

“当真全是假的。”长鱼酒讥讽地勾了勾嘴角,“真的一点也没分辨出来呵。”

“那是自然。若你能辨得出来,心胜剑也称不上道家三绝了。”画镜夫人双臂环胸,一脸促狭。

“画镜夫人也就称不上画镜夫人了,不是吗?”长鱼酒回敬道。

“我?”画镜笑着摇了摇头,“天之骄女什么的,那都是后人乱起的称谓。区区扫地出门之人,何足挂齿?倒是你自己,你不觉得自己和常人有何不同之处吗?俱酒公子?”

“当然有啦!”云樗抢着嚷嚷道,“曲生这么厉害!智勇双全、文武兼备、长得不赖唔——”

长鱼酒一把捂住他的嘴。

“唔……”云樗睁大眼睛,满腹委屈。

“我不明白,还画镜前辈指点。”长鱼酒俯身道。

画镜夫人撩起水袖,露出一小截白皙如藕的手臂,手臂上赫然一道狰狞的疤痕。

“我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画镜夫人望着空中风雪叹息道,“换言之,凭我的实力,已经鲜少有人能伤得了我了,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

长鱼酒敛眸不语。

“你的眼睛有两个瞳孔。重瞳子,重耳的后人。”

长鱼酒点头。

“人的眼睛本只有一个瞳孔,你知道双瞳孔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画镜望着天空,神色飘忽。

长鱼酒没有接话。

她又接着道:“意味着矛盾。两个瞳孔会在眼球中争抢控制权,一个瞳孔会竭力杀死另一个,而不管哪个瞳孔死去,你的眼睛无疑都会痛苦。而你要学会的,则是如何去平衡二者的冲突,让二者达成和解,甚至让二者完美融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天人合一!”云樗道,“这可是道家至高之境啊!曲生可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吗?”

“那就要看他如何把握这种平衡了。”画镜夫人笑得像只狐狸,意味深长。

“前辈似乎话里有话,晚辈愚钝,前辈以重瞳为喻,指的可是我体内的那道奇异能量?”长鱼酒困惑不解道,“这力量既能伤了前辈,想必威力不小,究竟该如何驾驭这种力量,还望前辈指条明路。”

“话里有话?我怎么没听出来……”云樗一脸茫然。

“究竟该如何驾驭这种力量,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就是要把握住矛盾间的平衡。彩笔描空,笔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损锷,而水亦不留痕。来去自如,便是轻松驾驭了。”

长鱼酒反复念叨着画镜的话,随即拱手道:“我似乎感觉有些清晰了,谢前辈指点。”

画镜微笑着点了点头:“有些话我无法明说,一是要你自己去体悟,二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此番接下秦王的邀约,为的正是你。不过好在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你确实和我猜测得一模一样,咯咯!新的生命自血泊中诞生,新的战争即将开始,天下又要不太平了,是我唤醒了新生命,唤醒了新的战争,天下人若怨,就怨我画镜吧。”

“什么意思!”云樗急切地嚷嚷道,“你猜到什么了?天下为何不太平了?”

画镜神秘一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放在手里把玩,雪花竟未融化。

“我只能告诉你三个字:大、宗、师。”

云樗双眸陡然一凝。

“你师傅这趟遣你下山,不就是为了这三个字么?去问他呀,他想必是知道的。”

“师傅……大宗师……”云樗细细咀嚼着她的话,有瞬间的失神。

“对了,不说我都忘了。”画镜对着天空,忽然露出了自嘲的神色,“支离无竟呢?他还活着不?”她的语气略微有些生硬,丝毫不像是问候的口吻。

“师傅很好,前辈莫须挂念。”云樗拱手道。

“这样。”画镜嘟哝了一声,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媚笑。

“小弟弟,这趟下山好好历练一下。你有无限潜力,他日若得机缘,必能登堂入室、一窥天道,努力哦!”

“多谢前辈夸奖。”云樗摸了摸鼻子,脸有些微红。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走了。”画镜夫人盈盈一笑,魅然惑心,“此地一别,后会无期,告辞了。”她翩然转身,如蝴蝶般轻盈,踏入了茫茫风雪中。

“等等!”长鱼酒忙追上去,大声道,“前辈请留步!前辈设此造花幻境,想必是见过落瑛的吧!我听闻前辈曾是韩府的座上宾,韩落瑛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能否告知晚辈?”

“告知?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清冷如竹的语音从风雪的另一端传来,恍若隔世之音。长鱼酒低下头,神色飘忽渺然。

“那,前辈!”云樗对着风雪大叫道,“云樗冒昧,也想问前辈一个问题,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前辈何错之有,为何竟会被逐出师门?”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清冷的妙音逐渐远去,最终淹没在风雪中,仿佛一场遥远的大梦,而随着西河战争落幕,这场梦也终于行到了尽头。

长鱼酒和云樗两个人呆愣着站在雪里,许久未缓过神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群英集会第一百八十五章 酒阑人散第八十章 最后一夜第五章 使命第二十七章 牺牲第一百十一章 焉得萱草第一百四十八章 赐教第七十一章 在水一方第四十章 神之阵第五十七章 有酒盈樽第九十九章 城头雪第七十三章 灯火第九十七章 韩夫人第四十九章 夜袭第一百零二章 莲与刀第一百七十八章 东皇已死第十章 醒复醉第六十六章 黑云压城第二十二章 夜雨幽晦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关朋友第二十三章 雨祭第一百四十章 独酌第二十一章 雨中人第八十三章 远征第八十九章 序曲第三十六章 元魂火第十二章 死亡狂欢第十九章 白骨之舞第二十一章 雨中人第一百五十七章 苍山血泪第十三章 象罔寻珠第一百四十四章 浮沉第一百三十一章 路遇乞者第八十五章 酒是毒药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齐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关朋友第一百十六章 血祭河山第三章 桃花仙人第五十九章 朝堂江湖第一百四十二章 骨笛第一百零六章 进退之间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二梦第一百六十四章 隔墙有耳第一百三十八章 囚徒困境第十二章 死亡狂欢第九十五章 花落樽前第一百十八章 赐婚第一百四十章 独酌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齐第八十一章 活着第十三章 象罔寻珠第一百八十章 七个仇人第七十章 撕掉面纱第一百零六章 进退之间第一百八十一章 浴血惊变第一百五十一章 鱼如草芥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氏璧第一百五十八章 诡城第六十一章 秉烛夜谈第一百五十一章 鱼如草芥第一百七十九章 花落第七十二章 屠鬼刑官第十五章 驽马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氏璧第七章 习坎入坎第一百二十四章 仁与刀第四十一章 一线生机第六十七章 秦则无礼第一百八十三章 压抑第四十七章 子非鱼第一百六十四章 隔墙有耳第七十二章 屠鬼刑官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言风语第六十章 照无眠第四十章 神之阵第八十三章 远征第二十七章 牺牲第一百六十五章 剑已出鞘第五十六章 夜城吹笛第五十七章 有酒盈樽第一百五十六章 骗子和狗第五十一章 宫车晏驾第十八章 巫祝第四十五章 雾里看花第一百四十四章 浮沉第三十六章 元魂火第一百二十三章 无心第三十八章 神使第四十三章 大音希声第四十二章 云海悲歌第十五章 驽马第五十四章 女卜筮第十三章 象罔寻珠第一章 重耳第一百二十八章 双璧辉夜第一百三十六章 阡陌之路第四十五章 雾里看花第二十九章 祭湘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