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马上就能进城了,到时候也好找个地方歇歇脚,好好休整一下。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长鱼酒展了展筋骨,道:“已无大碍了。”
云樗笑道:“嗯,那就好。等你的伤愈合,咱们就去周游列国,闯江湖走天涯海角,怎么样?”
云樗笑得仿佛晴天里最灿烂的暖阳,阳光洒落在车厢里,氲散开一片柔和光晕。
长鱼酒见他如此欢快,心境也跟着放松下来。他温柔一笑,捏了捏云樗的小脸蛋,“哎,你这个小调皮……只要你师傅他老人首肯,我就带你走遍山川湖泽,走遍七国诸城,走遍天涯海角,怎么样?”
“好好!”云樗拊掌大笑道,“师傅他老人家岂敢不同意?”
桑柔不知何时已经转醒,正一脸微笑地注视着他们大闹。
“我也要去!”她温柔地笑道。
“当然当然!”云樗道,“咱们要一起去,我们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少哟!”
桑柔笑了笑,调侃道:“就怕你师傅不放心,到时候陪着你一起去,这样咱们的旅队可就要多出一个人了哟!”
长鱼酒笑了。他已经许久未曾笑得如此畅快了。想到前方还有那些黄金般灿烂的日子在等待他,顿觉一下子心情轻快起来。
云樗悠闲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唱着一曲轻快的小调:“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
长鱼酒朗然一笑,摇头晃脑地吟诵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马车里一时充满了欢歌笑语。
三日后。平地逐渐开阔起来,郢都城灰色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商队的视野中,仿佛一尊巨大的怪物,正冲着一行人招手。
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随时都会落下雨水。长鱼酒讨厌这种鬼天气,阳光照不到的时候,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鬼事情发生。而这种不详的预感随着一行人逐渐靠近郢都城,也慢慢变得愈来愈强烈。
商人们清点货物比往常更勤快了,勤快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清点一次,所幸这一路上货品都安全无虞,没有丝毫损毁遗失。
“等我们进了城,就到全程最好的客栈落脚。若是嫌身上带的盘缠不够花呀,就找吴起那混蛋要去!”云樗还在眉飞色舞地絮絮叨叨着,述说他进城后的大计划,但长鱼酒却早已没了听下去的兴致,他眼下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于那在眼前不断放大的郢都城。
云樗还在絮叨个不停。
“如果那个混蛋拒绝给钱,那我们就……”
桑柔忽然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进城了。”她悄声道。
马车里顿时陷入了煎熬的沉默,一股浓重的紧张氛围瞬间在三人间蔓延开来。
非但是长鱼酒三人所在的这辆马车,整座商队都陷入一片寂静中。
云樗一脸困惑,完全没弄清状况,“他们……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这问题刚问出口,他就立马知晓了答案。马车刚一穿过郢都城厚重的城门,他就立刻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威压所笼罩,仿佛有千斤磐石压在身上,让人愣是喘不过气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热闹异常,却鲜少有人开口说话。路上行人见面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目光继续赶路。整座城仿佛下了闭口令似的,静悄悄的一片,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然而在这寂静无声中,却又透出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让人无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长鱼酒不清楚这里的人鲜少说话,是否是受了城中那股无形威压的影响,还是另有他因。总之这一切都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街两旁纷繁热闹,商铺客栈赌坊,酒楼茶肆,应有尽有,一应俱全,郢都城依旧是座繁华富饶的大都城,只是这繁华之中隐隐透出说不出的诡秘。
在进城至今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长鱼酒已能够清晰感知到不下三十股强大气息隐伏于附近。桑柔似乎也感觉到了,秀气的眉头紧皱。
随着商队渐渐深入城内,长鱼酒的心境也变得愈发复杂。这才刚刚进城,能够感知到的强大气息就已不下三十股,这整座郢都城里到底隐藏了多少未知高手?还有多少看不见的危险,在前方等待着他?
商队行进到半道上,被巡防的士兵拦下了。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卫兵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连目光里带了种莫名的敬畏。
“我们是燕国商人,来贵城做些玉器生意。”答话的商队头领,那个大胡子,长鱼酒曾在某个晚上见过他。
守城卫兵闻言,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上月月初,郢都城就已经下了禁商令,禁止任何外商进城做买卖。尔等身为商人,难道不知道这事吗?”
卫兵说罢,作势就要轰他们出城。
“我说的不错吧。”长鱼酒悄声道,“郢都城的确是下了禁商令。”
“既然城里下了禁商令,这些商人又岂会不知?”云樗疑惑道,“还偏要跑来这郢都城做生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大胡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秘的笑,笑得众人浑身发毛,“楚国新官上任,新令初下,郢都禁商早是四海皆知的消息。我等此番进城,不为别的,只是想跟你们国君谈一笔生意。怎么,难不成你要赶我们走?”
卫兵听闻此言,脸色忽然就变了。他四下扫视一周,旋即压低声音,悄悄对大胡子道:“几位……可是要去‘沉璧’?”
“不错,正是要到那‘沉璧’去。”
“哦,原来是丞相大人的贵客!小的们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几位大爷高抬贵手!”卫兵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恭敬得不像话。守城卫兵们自觉地“哗啦啦”退到道路两边,留出一条宽敞大道,容商队车马从容通过。
“各位爷请!”
“丞相大人?”云樗不解地重复道。
长鱼酒听见“丞相”二字时,目光顿时一凝。
“楚国现任丞相是谁啊?”云樗悄声问道。
“不知道。”长鱼酒摇了摇头,但他心里头已经想到了一个名字。
商队缓缓驶入了郢都内城,滚滚车轮扬起阵阵尘土,马儿焦虑地在秋风中嘶鸣。
一路上,长鱼酒三人只觉得那股无形威压愈发浓重,仿佛有千斤方鼎从头上压下,又好似一面面铁盾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威压之大,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还没走多远,长鱼酒就已经感应到至少五十股强悍气息,零零散散隐藏在城中各个角落。那些酒楼茶肆,商号赌坊,每一处都被这样的气息深深浸染。郢都城表面上繁华依旧,实际却早已暗流汹涌、危机四伏,那些匆匆掠过街头的行人,酒楼掌柜,乃至赌坊里的赌鬼,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隐藏在暗处的绝顶高手。
煎熬的沉默中,桑柔忽然道:“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有人?”云樗条件反射性地伸手,想要掀开车帘向外观望。
长鱼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云樗紧张地看了看长鱼酒,长鱼酒冲着他轻摇了摇头。
桑柔压低声音,小声道:“而且盯着我们的,似乎不止一道目光。我能感觉到他们来自四面八方。”
“他们为什么要盯着我们?”云樗问道。
桑柔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长鱼酒透过车帘间细密的缝隙,向外观望。
“你们看。”他挥了挥手,示意云樗和桑柔凑过来,“这条街好生古怪。”
“怎么了?”云樗道。
然而他只是略略扫视了一眼,就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条大街上的店铺鳞次栉比,酒楼、赌坊、饭馆、商号、铁铺,一家紧挨着一家,排列得整齐而紧密。街上的人流量不大,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鲜少有人驻足停留,因而店铺的生意相对而言萧条清淡,这原本无可厚非。
然而唯独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生意却异常兴隆,兴隆得不像话,食客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店里店外热闹非凡。
“郢富面馆。”长鱼酒轻声念出了面馆的名字。
桑柔蹙起秀气的蛾眉,神色无比凝重,“区区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为何生意竟如此兴隆?”
“这有何奇怪的?”云樗不解道,“这只能说明这家面馆做的面好吃呗。方圆百里的馋鬼全部都出动了!为了一碗面跑大半座城,也不是没可能的嘛!”
“可我并不认为这座城里的人会有如此闲情。”桑柔望着车窗外寂静得诡异的街头,小声道,“他们过来吃面,却不是真的要吃面。”
“不要吃面他们还来这里吃面做什么?”云樗依旧不解。
“掩人耳目。”桑柔一脸凝重地说道。此时此刻,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那又能说明什么?”云樗问道。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长鱼酒。
“这就说明,一些江湖势力已经悄悄混入了郢都城中。头领乔装打扮为掌柜坐镇馆中,而那些坐在外头吃面的所谓食客,便是他的属下,或是他豢养的打手。”
“江湖势力?”云樗紧张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混进郢都城?”
长鱼酒望着车窗外貌似繁华、实则沉寂冷清的大街,沉默不语。
秋日萧瑟的寒风吹得光秃秃的树枝直颤,枝头上零星几片枯叶,在风中做最后一分挣扎。路上行人行色匆匆,灰色天穹积雨云攒聚,楚国宫殿矗立在云雾遮蔽的地方隐隐绰绰,教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