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我身后来。”长鱼酒望着再一次腾起的雨雾,对桑楚公说道。
一双星眸如镜澄澈,仿佛能看清一切,眼中是铁一般的坚定信念。桑楚公凝视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轰隆——”
雷声响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房之上。闪电破空,当天边再次亮起之时,长鱼酒身影一动,转瞬间消失在了晦暗的夜雨中。
血腥味越来越重,甚至连雨水都变成了暗红色,一滴滴染红脚下的大地。过了不多时,只听见近旁一侧虚空忽然传来凄厉的咆哮声和肢体被捣碎的声音,教人头皮发麻不忍听闻。
快速穿过层层雨幕,长鱼酒飞掠回祭台。此时此刻,他剧烈地喘着气,衣衫破了,背上被抓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正不断向外涌出,看上去极为狼狈。
夜雨中,一道魅影倏忽而过,巫蛊瞳人再次现身!它的瞳孔因为饮了血已然变成赤红色,黑色的死亡气息笼罩在它的周身,它咆哮着张牙舞爪向长鱼酒直冲而来,如同暗夜里的魔刹,狰狞而诡谲。
同一时刻,长鱼酒陡然睁开双眼,目光中是一片清明。
凄厉的尖叫声已近在耳边,怪物飞快掠来,几个瞬息间便出现在了他眼前。暗黑色的“臭虫”在眼眶中剧烈扭动着,猩红的瞳孔中闪烁着森然血光,像是某种不可告人的警示。
不是一只怪物,而是三只!
它们嗅到了长鱼酒身上的血腥味,纷纷掠了过来,准备“饱餐一顿”。三只巫蛊瞳人将他围了起来,死灰色的雾气从它们的瞳孔中喷涌而出,化为阵阵阴风。那是死亡之雾,为之侵染的物体在顷刻间凋零消亡殆尽。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长鱼酒暴喝一声,如蛟龙般腾跃而起,身形灵活地在黑色雾气间来回穿梭。与此同时,天地间的清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源源不断聚拢过来,在他的丹田处形成一个小漩涡。长鱼酒缓缓调节真气的周流运转,并将其小心地顺着刀柄导入。
刀刃瞬间为一层暗金色的光晕笼罩,刀身剧烈震颤着,发出“嗡嗡”的鸣响声。渐渐地,震颤感不如先前那般强烈了,手中的佩刀慢慢安静下来。
长鱼酒气息一变,将丹田里的生生不息之气悉数导入刀中。随着天地清气快速导入,刀刃上的光芒陡然暴涨,巨大的光圈将长鱼酒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金色光芒遮天蔽日,隐约间竟形成了一条宛若黄金浇铸的真龙轮廓,金龙张牙舞爪地向瞳人反扑而去。
天空忽明忽暗,似乎周围空间都被这股气势给波及到了。霎时间,金色龙影摧枯拉朽般撞上了瞳人的躯体,将它们直接轰到了地底下。
“轰——”
“喀嚓咔嚓——”
祭台瞬间被轰成两半,半截倒了下去。地上一个大坑。
巨大的动静引得激战中的青年回过头来,他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局势,却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一阵无名恐惧登时袭上心头,他发现自己与瞳人间的联系似乎被切断了。
桑彻身形一动,就要朝长鱼酒的方向掠去,紫衣女子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死死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的对手,是我。”夜雨中,女子冷笑道。
“叮——”
双刀相击,光影交织,又是一轮激战。
长鱼酒缓缓地走到巨坑的边缘,低头向下看去。坑里弥漫着黑色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他在等,等待一个机会,好一举摧毁这些害人的怪物。瞳人瞳人,关键就在那对瞳孔上,只有彻底摧毁了中枢,这等阴邪的鬼物才会真正魂消道灭。
来了!
黑夜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浓浓的黑雾逐渐散去,坑中浮现出几点红光,三双眼睛从坑底探出。暗红色的光芒在黑夜里闪烁,目光麻木而狰狞。
刹那间,长鱼酒一跃而起,睁开双眼迎上瞳人的目光。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的双目陡然变成妖异的紫色。两个瞳孔一大一小,大的是乌黑色,小的是紫色,两个瞳孔紧挨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彼此。
紫色瞳光与赤色瞳光相重叠的那一刻,空气中似有火光迸现,一波隐秘强悍的能量瞬间扩散开来,并以雷霆之速向周围蔓延开去。
不远处,受巫蛊瞳人强烈的威压,桑楚公几乎已无法直立,双膝像灌了铅似的直想跪下去。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正如惊涛骇浪似的翻腾着。面前这个年轻人镇定沉稳,又似乎有着丰富的经验阅历,武力修为更是高深莫测,那一双妖异瞳孔令他不由自主感到颤栗。从此人的衣着打扮来看,应是外族人无疑……不过像这样的人,不管他出生何处、来自哪里,都将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马虎怠慢不得。倘若此人愿意助空桑、助他一臂之力的话,是不是就能解决……
“轰——”
周身隐秘的能量场于瞬间暴增一倍。巨大的压迫下,桑楚公一个不稳,“扑通”一声跪在了泥泞的地面上,举手投足间狼狈不堪,毫无空桑族长之风范。
半空中,长鱼酒一双重瞳陡然映出魅惑的紫光。这光芒看似淡雅柔和,却又处处透出杀机。光芒一点一点氲散开去,穿过层层密密的雨幕,冲那阴邪鬼物暴射而去。
经过密集雨水的反射,光芒的路径一下多出好几条,纵横交叉间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紫色光网,一时看上去绚丽缤纷、流光溢彩。曲曲折折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紫色光网转瞬间将巫蛊瞳人笼罩进去,没有给它们任何喘息反抗的机会。
暗红的血顺着鬼物的眼睛涌了出来,血珠子沾染到黑色的雾气,立即化为一团血雾消散而去。两个黄豆大小的瞳孔在眼珠中拼命地蠕动着、挣扎着,死命地冲击着眼眶,仿佛要冲破桎梏而出。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巫蛊瞳人发出一声声惨叫,尖厉得几乎要刺破天幕。
重瞳现,神魔乱。
这古老的力量,由上古鸿蒙时期传承至今,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尽。这小小的鬼物又岂能和上古之力分庭抗礼呢?
长鱼酒冷笑一声,眼中的光芒陡然大盛,看似妖异的光芒却蕴含着天地至清之气。清气遇鬼气,则将其尽数涤荡,同化为一体,归于天地万物之中。在浩瀚如烟的远古之力面前,不论它是通天魔尊或是阴间众鬼,最终都逃不过殒灭殆尽,魂归太虚。这苟延残喘的巫蛊瞳人,自也不例外。
“呲——”
伴随一阵刺耳的噪音,瞳孔划破三角形的眼眶,硬生生地从眶中挤了出来,“啪嗒”一声坠落在地,“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圈,不住地翻动扭曲着,这景象看上去煞是诡异。
长鱼酒慢腾腾地走过去,抬脚,毫不留情地狠狠踩了下去。
“咔嚓——”
瞳孔中霎时间迸裂出黑色的腥味液体,腥味足足飙出数丈远,瘪下去的瞳孔挣扎了半晌,最终化为一抹血雾消湮在夜雨中。
随着血雾消散,瞳人的躯体重重倒了下去,氲散成一缕清气,这是被重瞳子净化了的缘故,而被束缚于其中的亡魂怨灵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不远处,激战正酣桑彻忽然感到体内一阵钝痛。他连忙调节内息以期恢复,钝痛却加剧了。体内的灵力在飞快流逝,他艰难地抬起手,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任何攻击。身子骨一阵虚弱,双腿绵软得几乎无法站立。
湛蓝色的冰雪之刃已然近在眼前,大巫祝轻移莲步,足踏虚空呼啸而来。桑彻突然感到一阵狂烈的战栗。霎时间,巨大的压迫感由外袭来,绝望的情绪在内心翻涌,内外交迫,内力虚乏,他挣扎着抬起手,似要用刀去刺破笼罩头顶的逼仄天幕,然而他没有成功。
手一抖,森然寒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桑彻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震颤着,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血来。
“呲啦——”
闪电又一次划过,映照着他死人般僵冷的面庞。娘,对不起,孩儿失败了……孩儿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你报仇,却还是逃不过沦为祭品的命运……
大雨坠落如注,天幕高不可攀,命运的转轮生生不息,宛若滔滔江水永不停滞。有一群人,他们注定被拖入轮中,无情地被命运碾碎。这一代人,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历史不断重演,命运总是如此相似,仿佛是老天预先设计好的一样,巧合得令人扼腕叹息。
有人奋力挣扎着试图冲破囚笼,到头来却发现那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大概是老天爷心情不好,所以就和他们开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玩笑吧,至少这玩笑在老天爷看来,不大。
桑彻跪倒了下去,膝盖触地发出一声闷响。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可赤红的双眼中依旧透出不甘心的意味。
“呼——”
破风声袭来,短短数个瞬息,两把刀同时架上了他的脖子。
没有雷声,没有风雨声,天地无声。
然而无声中又蕴含着惊雷,于无声处听惊雷,有时无声岂非亦是惊雷?所谓的风声、雨声、雷声,其实都在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