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好!”
李世民不由一笑:“有茂约主持田庄诸事,我自然是再放心不过。”
对于田庄的收入,他其实不甚在意的。那九百顷田每年的产出,虽然也有五六十万贯之多,可相较于他正在做的私盐生意,还有自己贩卖墨甲的收入,其实是小巫见大巫。
他之所以对田庄如此重视,其实是因他在九泉山庄收揽的那些庄客佃户。而九泉庄的那些田地,正是他束缚与收拢那些庄丁人心的绝佳工具。
李世民想的是日后他如欲在沙场上建功,就必须有一支实力过得去,也足够忠诚的亲军部属不可。
而这些庄丁,正是绝佳的部曲来源。在庄客中培养与征召私军,也是关西将门通行的做法。
他毕竟不是李渊的嫡长子,没可能继承家业,势必得另建基业不可。
——可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李世民的私心内,却有着他自己都不愿,也不敢触及的阴暗念头。
如今大隋的未来,似乎已蒙上了一层阴云,他不能不未雨绸缪一番,在那可能的大乱来临之前,预做一些准备。
“可我觉得,毗卢遮你接下来最好还是寻一个正儿八经的田庄管事才好——”
唐俭说到这里,又神色无奈道:“我先帮你管着吧,只望毗卢遮你日后,不要忘了我这一场辛苦。”
李世民知道唐俭是暗指他的仕途,这也是他这位好友,念念不忘的执念所系。
唐俭之父唐鉴,虽然是历经戎、顺二州刺史,受封昌郡公。其祖父唐邕,更曾任北齐尚书左仆射,贵为宰相之尊。可在他之上,还有三个兄长,父祖的余荫到他这里就没剩下多少啦,到如今也只有从八品承务郎的文散官在身。
这位愿意为他李世民出力,一方面是因两人之间的交情,确实不同一般;另一方面则是因李世民给出的报酬丰厚。可在此之外,唐俭未尝没有看好他的前程,求图后报的因素——这也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其实李世民现在,就已经可以给予唐俭不错的进身之阶了。
按照周魏年间与开皇初的规矩,在李世民获得开府仪同三司的勋位之后,就已经可以自开幕府,辟用幕僚了。府中当有长史,司马——都是从七品的官衔;还有诸曹参军事,诸曹行参军,诸曹从事等等,都是八品到九品之间的实职流内官。
可在几十年前的时候,开府仪同三司人数稀缺,不似现在这般一抓一大把。何况李世民本人,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他哪里敢这么招摇张扬?他现在出门,甚至都不敢摆出开国县伯的全套仪仗。
毕竟他都是父亲李渊,如今即便已贵为开国公,以及十一等武勋中的‘大将军’,可门下除了长史司马之外,也没敢辟用更多的幕官。
不过接下来,李世民却又笑意盈盈的将一封告身文书,递给了唐俭。
“茂约兄的辛苦,毗卢遮是从不敢忘!日后我如真有自开幕府之日,功曹参军事之位,非茂约兄莫属。”
唐俭闻言,不禁撇了撇唇角。
朝中各家王公重臣的幕府当中,最尊贵最重要的,自然是长史与司马。这两个职位,李世民当然是想要留给自家的小舅子吧?不过功曹参军事,也很有诚意了,是仅次于长史与司马的职位,官阶与权柄,都在其他五曹之上。
他反正也只是求个进身之阶而已,并不一定要在李世民的幕府任职,我也不在意,转而注目自己手中的告身文书。
只是一眼,唐俭就剑眉微扬,眼现喜色:“通议郎?”
这赫然是一份通议郎的告身文书——虽然也是个文散官,却是从六品,比他现在的文林郎高出好几个品阶。日后真正出仕之时,他可以此为阶,获取至少七品以上的实职官。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起点,毕竟一个下县的县令,也就只是正九品,
唐俭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在关西的这一番辛苦与操持,也的是值得的。自己作为好友,可比他的父亲大方厚道多了。
“这花了不少功夫吧?似乎不大合适?”
他知道散官正八品以下都没什么含金量,但凡有些跟脚背景的勋贵子弟,只要花点钱就可以弄到手。
可正八品以上,朝廷就不再轻授予人了。
李世民为他活动来的这个朝散郎,除了花钱之外,应该还动用了一些人情。
这甚至让唐俭受宠若惊,相较于这个散官职位,他为李世民做的那些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钱只用了十万贯,其余都不值一提。我现在好歹也是能让所有关西六品以下,都要提心吊胆的人物。一个通议郎,探手可得,能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也便于你在关西行事,有了这个散官官阶,关西的地方官,无人再敢将你小视。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贺岁礼吧,记得四天之前,就是茂约你的生辰。说实话,我还得请茂约兄,勿怨我暗存私心,不能给你一个实职才好。”
李世民的语中,略含歉意。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便不能直接授予唐俭一个幕府官,也能为其谋取一个八品,甚至七品的实职武官。
可如今这关西的局面,是须臾都离不开唐俭。他可不愿在这个时候,把自家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白白送走了。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生辰,那么为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唐俭闻言一乐,他不再客气,随手就把那告身文书收入袖内:“毗卢遮你大可放心,如今正是你基业初创,人手紧缺的时候,文兄又怎会弃你而去?再说了,一个从六品的通议郎,已经有资格出任上县县令,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反倒是我,受之有愧。”
之后他又神色肃然道:“无论是九泉山庄也好,还是之后的私盐分销也罢,我可以担保只要这场战事了结,就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可如今的情况是你与薛举之间的争斗,似乎是一时半刻间不会有结果,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有魔龙八部,情况究竟怎样了?我在九泉庄,虽然略略有所听闻,可难知详情。”
“两边都很麻烦。”
李世民摇着头,先是将关于魔龙八部的事务,都详叙了一番,随后又苦笑道:“至于薛举,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如今的情况,是我们双方都拖不起了。”
“怎么说?”
唐俭的眼神微凝:“据我所知,我们这边应该稳据优势才对,”
“表面上是如此,可李轨此人首鼠两端,在没见我与薛举拼到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之前,是不会轻易南下的。倒是我这边,你可知就在你被困九泉庄的这段时间,我们的私盐生意,几乎都被灵州白瑜娑侵夺?”
李世民苦笑道:“这位甚至还盯上了我们在青海的盐源,正遣人联络吐蕃的囊日论赞,要把吐蕃产出的青盐一口吞下。”
“竟有这样的事?”
唐俭愣了愣神:“也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吗?白瑜娑此人,我也听说过,的确很棘手。”
灵州白瑜娑,亦是关西一代的江湖大豪,传闻其人早年乃是奴隶出身,可之后不知怎的,在十年前忽然崛起于灵州与原州一代,也就是如今的灵武郡。如今无论是势力还是声望,都可与薛举李轨相当。在灵武郡一代,掌握着上万人的马贼,手下高手如云。
其人的背景,也是深不可测,一旦被其人拿下吐蕃的盐源,他们是很难再拿回来的。
他们一应针对薛氏的手段,都没法对白瑜娑使用。那意味着他们,也要做好与白瑜娑全面开战的准备。
可仅仅一个薛举,就已经让他们筋疲力竭,挥霍了数百万的钱财。
“所以待追查魔龙八部一事告一段落之后,我准备亲自往金城郡走一趟。”
李世民略觉头疼揉着眉心:“说不得,这次可能要与薛举在沙场上,正面战上一场。”
李世民是有信心在前往金城郡的时候,凭藉自己的影响力,召集七千人以上的大军,与薛举决一雌雄的。
这不禁是他现在掌握的权势与财力,更因他在关西一带的人脉。
之前他在家乡,可不仅仅只是在家闭门造车,钻研墨甲而已。李世民也曾与一些勋贵子弟,一起研习武道,斗鸡走狗,游猎于山林之间。
李世民自信此时,他只需几十封书信,就可使他这些昔日的总角之交、狐朋狗友们云聚金城,助他一臂之力,
——那都是关西将门出身的勋贵子弟,如今都无一例外,各自掌握着一些私军部曲。轻而易举,就可聚集出三千甲士,
可这是最不得已的选择,天子本就对关西将门忌惮不已,为摆脱他们的影响,甚至不惜迁都洛阳。他如今再来这么一出,难道是嫌天子对他们武功李氏的忌惮,还不够强烈?
需知就在不久之前,洛阳与长安都还流传着‘十八子,坐天下’,‘李氏将兴、刘氏当王’的谶语民谣。
他的父亲,可是花了极大的代价与精力,才平息了天子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