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节从阿妖家冲出来后,并没有停止他那狂奔的脚步。
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阴森的木楼,怪异的女孩,恐怖的鬼影,僵硬的女尸,更让他感到骇异不已的是,那具女尸竟然是用来喂蛊的!
他听到自己的脚步的声音是凌乱的,一如自己的头脑一样,脑海里,晃动着的,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片。他还听到伸入到了小路上来的野草被自己的双脚刮起的,唰啦啦的声音,既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又像是在痛苦地**。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是自己懦弱,也就算是草们的**,这一切,都和他无关。至少,这个时候与他无关。他一口气奔出了三里之外,来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把包袱放在地上,人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似的,就一下子躺到地上去了。他看着高远的天空下,那几颗墨晶晶的星子,觉得人啊,只有生活在天上,才没有人世间的那些丑恶与肮脏。耳边,有小草的轻语,脸上,微微地痒,也许,是蚂蚁,也许,是其他的不知名的虫子吧。
地下有些凉意了,潮湿的露水,也像生了脚一样,如活物似的,争先恐后地爬到了他的脚上、身上来了。他坐了起来,看着来时的小路。小路蜿蜒曲折,在草丛中时隐时现,断断续续。在夜幕下看去,远远的小路,像一条疲惫不堪的的蟒蛇。那隐隐约约的喜神店的木楼,与那遥遥相对的巨大的枫树,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不由得地又感到了害怕,即使已经离开了喜神店这么远。他是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地方了,就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灵鸦那个方向走去。他想,像这样地在荒山野地里走着,也总比滞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好。就要天亮了吧?他问着自己,也巴望着,快快地天亮。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地行走在这黑天黑地的地方,谁知道还会出现什么事呢?
不想它,不想!
越想,就越容易出鬼,索性不要想那些令人害怕的事情了,越想,就越怕。还是想想让人高兴的事吧。这一想,就想到了香草。他出来找他爹时,香草也想和他一起出来。他不同意。那怎么能行呢?他对香草说,“我是找我爹,又不是找你爹啊。”香草笑道,“你的爹,不也是我的爹么?”他也不禁好笑了起来。想想也是,我的爹也是她的爹,只不过,迟早而已。他喜欢香草,他觉得,那种喜欢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而不是像人们普遍认为的那样,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只是,他不明白,怎么两家的关系那么好,而大人们竟然没有一个同意的?他问香草,香草也不知道。他问柳妈,柳妈也搞不清楚。
出来找他爹的头一天晚上,他特意好好地问妈妈,妈妈则是爱怜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命运。”
他不懂妈妈的意思,就要妈妈说清楚一点。妈妈这时就不耐烦了,说:“我……我该怎么说呢?人能逃得过命运的安排吗?”
舒小节急了,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命运,你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龙桂花无力地摇着头,说:“你?你以为你识得两个字,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灵鸦寨的大管事了,说的话,除了寨老,哪个敢不听?他都抗拒不过命运,何况你?”
舒小节再一次听到“灵鸦寨”三个字,感到一股黑色的寒气在他的脊梁骨上滚过。这三个字从香草的爹爹邓金名嘴里吐出来时,他还不觉得怎么可怕。现在是从妈妈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问道:“怎么又是灵鸦寨?”
龙桂花睁大了眼睛,问他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是香草的爹爹告诉我的。”
龙桂花有些吃惊了,急忙问道:“他告诉你了吗?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吗?不,不会的。”
舒小节噘着嘴,委屈地说:“他也还不是和你一样,什么都没说。”龙桂花这才放下心来,说:“孩子家,不要知道得那么多。有的事,知道得越多越痛苦,也越是感到命运的无常。”
舒小节的倔劲上来了,说:“不,我一定要弄清楚。”
龙桂花见他那么犟,也有些来气,赌着气说道:“反正,你别指望从我的嘴里打探得出,要问,问你爹去!”说完,就蹬蹬蹬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舒小节对着她的背影说:“好,那我就去找他,哪怕他跑到天涯海角去了,我也要找到他,不但找到他,还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这时,他有些清醒了,就是到了灵鸦寨,那真相就真的会水落石出吗?
这么想着,他听到后面似乎有着踢踏踢踏地走路的声音。这个时候,会有谁在这个鬼地方赶路呢?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阿妖家那一具女人的尸体来,不由得头皮发麻。是她撵上来了吗?舒小节甚至不敢往后面去看一下,到底是谁。他小时候听柳妈说起过,如果一个人走夜路,听到后面有响声,千万不要回过头去。因为人的两个肩膀上有两盏灯,明晃晃的,只不过我们人的肉眼看不见而已。有那两盏灯亮着,鬼是不敢近身的。如果你一回头,那灯就呼地一下灭了。灯一灭,鬼就会放心大胆上身了。想到这里,舒小节哪里还敢回过头去。他感觉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就来不及了。他想不了那么多了,一下子,就往路边的草丛里一钻。
脚步声踢踏踢踏,踢踏踢踏,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近了。
舒小节大气都不敢出,透过草丛的缝隙,他看到,一个人影,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帽子,还穿着黑色的裤子。舒小节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一身上下穿着的,不是寿衣寿裤吗?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来由地穿起下葬时的衣裤?
那个人走路的姿势也很是奇怪,只见他直挺挺地走着,两只脚和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的两只手,居然没有摆动。他突然想起,坐船回家时,途中看到赶尸匠赶的尸体,也是这么走的!莫非,又遇到了赶尸的了吗?他看了看那个人的后面,再无第二个人了。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一下子睁得像牛眼睛那么大了,因为,那个走到了他的面前了的人,他看清楚了,是香草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