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世峰如此命令,齐晦向慕清递过眼神,慕清心领意会,示意身后两个人跟随世峰进门。
营帐外,越来越多听见动静的随行大臣朝这里聚拢,渐渐有人认得齐晦,说着朔亲王怎么在这里。而大公子二公子从睡梦中被惊醒,他们本不是行军之人,奔波的疲惫让他们夜里很贪睡,出门时还是睡眼惺忪,此刻赶来,见十来个异族人被绑在地上,才惊得清醒,他们本是知道这些人的,现在看来,父亲很可能出了事。
再往里闯,见齐晦和慕清,慕清他们尚不认得,可对齐晦无不知道,但他不是还瘫在床上吗?他们离京时还赶去朔亲王府确认过,齐晦真的是瘫在床上,就连安插在简家的眼线,也听见简公子在家里和家人嚷嚷,说齐晦连吃饭都要人喂。怎么一眨眼,他就玉树临风地站在了这里,身上……还染了血。
“爹!”二公子一吼,往营帐里冲,大公子也跟了进来,可两人一进门,就被人拿下反剪了手,想要大声嚷嚷时,立刻被布条勒住了嘴。他们眼前,庞峻浑身是血躺在三弟的怀里,他心门口被插了银针粗细的暗箭,这种东西他们见过,父亲曾演示给他们看,是那一支慕家派系所打造的暗器。那阵子京城突然冒出很多机关器,他们收缴一些后拿给父亲看,父亲却一眼认出,说那是慕家本家的东西,当时就做了比较。
“爹,你流了很多血,我让军医来,您别乱动。”世峰搀扶着父亲,一面对二位兄长说,“对不住了,这个大营我要拿下,大哥二哥你们本就没打算要去打仗,做弟弟的替你们去。”
兄弟俩挣扎了一下,可根本无法挣脱,被勒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神里满是惊愕,也不知他们到底要表达什么。
“滚开,谁是你爹?”庞峻却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推开儿子的手,他这一动,暗箭又将伤口裂开几分,血流如注,苍老的身体开始抽搐,气也缓不过来,可他们父子还没有最后诀别,世峰不知怎么才好,冲口而出说,“爹,我会把他们赶走,保疆土太平,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打进来。”
可是庞峻笑得狰狞,眼中满满是对儿子的鄙夷和不屑,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却仍是低吼了一声:“滚……”
世峰怔然,而眼前的父亲一口气没缓过来,张着嘴便过去了。他临终最后的面容,依旧是狰狞、依旧写满了欲望、依旧没有半分慈父之爱。
这样也好,也好。
世峰木然地站了起来,染了一身血,纵然那是父亲的血,父亲最终不是因他而死,父亲也最终扼断他们父子情分,正如慕清所说,他解脱了。
“唔……”大公子二公子死命挣扎,世峰听见,先上手为父亲合上眼睛,而后到他们面前,冷声道,“父亲的大权,我不会交给你们,我要带着兵马去抗敌,也要让庞家为过去的所作所为向世人谢罪,我给哥哥们留了宅子金银,大战之中靠这些金银你们足以生活,大战之后,庞家何去何从,再行定夺。倘若我死在战场上,还请你们奉养母亲。”
一切来得太快,兄弟来都懵了。可生死本就一线之间,哪怕做再多的准备刺杀,哪怕设下重重防守保护自己安危,一旦危险到了眼前,就是这样的结果。
而庞峻躲不过自己的贪欲,躲不过自己的愚蠢,最终是死在了他自己的手里。看似大智慧能在朝堂翻云覆雨的人,事实上一旦踏上欲望的歧途,智慧的心也开始被蒙蔽。有欲望并非坏事,但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势必不得善终。
大公子安静了,二公子又挣扎了几下,也不再徒劳,只是看着惨死的父亲呜呜流泪。而此刻他们被松了绑,嘴上的布条也被扯开,两人刚要上前找弟弟理论,后腰立刻被抵了短刀,尖锐的刀尖仿佛随时刺穿他们的身体。
世峰道:“我需要大哥和二哥去做个旁证,等下我会宣布父亲的死因和遗嘱,庞家家业由我来继承,父亲的大权也不能分给你们。你们想要钱财还是地位,来日国泰民安时不会少了你们,现在战火就要烧到眼前,你们若非要闹,别怪我无情。父亲孤零零地下去了,最好也有个人去陪他。”
大公子二公子不敢相信,这些话竟从他们那个从来不被父亲正视的三弟口中说出,他们一直觉得三弟的责任就是陪二皇子玩,从孩提玩到弱冠之龄,如今依旧在玩,可他们没想到,现在他们玩的,是整个天下。
两人什么话也说不出,也害怕说错了话抵在后腰的短刀就会刺入身体,大公子先点了头,二公子也无奈。世峰当先走出营帐,外头一阵躁动,紧跟着他们也出来了,二位高手动作很隐蔽,看似搀扶的动作,就扼住了他们的命门,但此刻哪怕被旁人看出来,也无人会轻易指出。
世峰朝齐晦和慕清看了一眼,两人默默走向他,而后齐晦与世峰并立,慕清退在了他们之后。
营中篝火熊熊燃烧,张牙舞爪的火舌似有攀天的欲望,柴火炸裂的声响中,一次次挣扎一次次失败,仿佛畏惧苍穹的浩瀚,可明明控制着他们攀天之路的,是底下的薪柴。正如父亲的欲望,他一旦抛弃了薪柴一般存在的百姓和朝廷,等待他的便是灰飞烟灭。
庞世峰曾经甚至想,若父亲仅仅是想要皇位,既然昏君无道,推翻了也就推翻罢,可事实不如他所愿,父亲最终背叛了这个国家和万千百姓,那三座城池的百姓,或被屠戮或将面临饿死,这都是父亲的罪恶,一死何以谢罪,他作为儿子,要代替父亲去补偿罹难的百姓。
宰相虽暴毙,三军没有乱,原本数万大军光传达消息就要耗费一番功夫,而各军各营的将军都有自己的治军之道,当几位将军聚拢,看到庞峻的尸身时,很多事不言而喻。火器营的王将军顾不得世峰在,便已冷笑:“如今才觉得雄心壮志要去杀灭敌寇,不然跟在他屁股头后,总觉得自己是要去通敌卖国。”
又因朝廷另有其他人暗中盯着庞峻,企图取宰相项上首级,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消息迅速传入京城,而齐晦和慕清料到会这样,早就派人返回京城,他们现在并不急着要什么皇位,反而要安抚皇帝,好让他们带兵杀敌。
可是齐晦慕清一种说法,其他人又是另一种说法,连皇帝自己都尽可能地在大军中安插了眼线,关于庞峻的死因,在三日后相继而来,皇帝不曾亲眼目睹,面对各种各样的解释,他被绕晕了。
静姝被迅速请到明德殿,皇帝方才竟然晕厥了,她小心翼翼在身边照顾,可清醒的人突然从床上窜起来,嘴里嚷嚷着:“他们要杀回来了,他们要杀来了。”
“皇上醒一醒,什么事都没有呢。”静姝苦劝着,皇帝的手冷如寒冰。
皇帝稍稍安静,看到宋静姝,竟禁不住流泪,痛苦地说着:“齐晦又骗了我,他根本没有瘫,到底是庞峻骗了我,还是他骗了我。啊,庞峻已经死了,他死了……”
静姝发现皇帝语无伦次,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害怕,有些话就冲口而出,她竟是道:“我们有湘湘啊,皇上,有湘湘在,齐晦不会乱来的,我们有湘湘在。”
皇帝猛地一惊,仓皇地起床要出门,仿佛要去看迷藏的珍宝是不是被人偷走了,跌跌撞撞往洛神殿奔,静姝一路相随,但这一刻她却后悔了,万一皇帝待会儿冷静了,回想自己挑唆这样的话,是不是又该恨她了?
“湘湘,湘湘……”皇帝喊着她的名字,闯进了洛神殿。
寝殿内,檀香清幽,不知几时请来的观音像正供在中央,书桌上铺着长长的纸卷,上面有娟秀清丽的字迹,小皇后和湘湘各执一笔,正在抄写经文。
而她们还不知道,庞峻已然暴毙。
在皇帝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湘湘知道庞峻已经死了,而齐晦“神奇”地出现在了那里,皇帝有些不太正常,湘湘和皇后都没靠近,她抬眼看到紧随而来的静姝,静姝进门时还是一脸慌张,但一见湘湘就硬气起来,含恨上前搀扶皇帝,叠声请他回去休息。
湘湘和皇后站在桌后未上前,总觉得皇帝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显然他是受惊过度有些不正常,终于在静姝的安抚下渐渐平静,答应回明德殿休养。
静姝搀扶皇帝出去,小皇后装着胆子扒在窗前看,看到太妃离开时对宫人不知耳语了什么,而他们一走,更多的人围住了洛神殿,小皇后叹了声,回来对湘湘说:“再围下去,外头可要站不住了,他们是不是把守皇城的人都调来了,那谁来守着皇宫。”
却见湘湘放下笔,缓步走到佛龛前,双手合十虔诚叩拜,小皇后上来搀扶一把,也跟着她拜了下去,她知道,姐姐正是在还愿,庞峻终于死了。20:00更新,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