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峰的身手,虽不及齐晦慕清之辈,可也非常人能伤他的,脸上这么突兀的伤痕,不用问也晓得是哪个下的手。沈嫣想摸一摸伤痕,可他们俩如今连手都不曾好好牵过几回,突然要做如此亲密的举动,她还是在最后一刻冷静下来,只道:“你坐下,我让下人去取药来,我们家那边常用热鸡蛋敷。”
她转回身,胳膊却被拽住,身后的人没有用力,只是这样轻轻地,仿佛想要挽留她又怕自己太过失礼,她停下了脚步,轻声问:“还有别的事要叮嘱吗?”
“不需要什么药,也不用热敷,不过是一个巴掌,伤痕明早就会消退。”世峰说着,手指间稍稍用了几分力气,更实在地握住了沈嫣衣衫下的胳膊,“别走了,坐下陪我一会儿可好?”
沈嫣没有言语,见世峰松手后,就转身慢慢挪到桌边,桌上一支白烛摇曳,火光辉映在她的脸颊上,已分不清是自然红了脸,还是被烛火染红。她看了一眼世峰,四目相对的炽热叫她不敢承受,不由得垂下脑袋,缠绕腰下玉佩的流苏,一圈圈绕在指上,又层层松开,忽然一只大手伸到眼前,蓦地握住了她。
“那个家,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可我不是要抛弃那个家,我走这条路,也是希望在最后的时刻能保护家人全身而退,父亲负罪累累杀不可赦,我知道,但我娘他们是无辜的。”庞世峰道,“我不敢说离了家,往后再没有负担,就能毫不顾忌地娶了你。嫣儿,你若愿意嫁给我,将来还会面对他们。即便不在同一屋檐下,我也不会轻易背弃家族,你可想好了?”
方才一路过来,被慕茵热乎乎的手牵着,但到底是女孩子的手,又软又小,男人的手才真正能感受到什么是厚实有力。可沈嫣看着看着,却反过来双手包裹住世峰的手,抬眸冲他温柔地一笑:“你为了天下百姓都不愿真正抛弃家族,若是为了我一个女人而背弃家人,那我又一次所托非人,将来的日子不知还要经历什么辛苦和悲伤。我想嫁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让他护着我一辈子,而我也会给他最温暖的家。世峰,你会娶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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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世峰热泪盈眶,他随时大宅公子哥,世人眼中本该最最骄傲得意的人,可偌大的家族,人人自私,他所有的荣耀,都来自父亲的罪恶。倘若他也生一颗麻木不仁的心倒也罢了,偏偏老天在他胸膛里,放下一颗热血之心。
沈嫣定了定心,抽出一只手,灯火下仿佛透明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伤痕,肌肉微微的抽搐,必然是疼痛所致,她心疼地摸了又摸,微笑着说:“将来一家重新团聚,我会孝敬父母,你做儿子的抹不开脸面,做儿媳妇可就容易多了。总要有人先跨出一步,没有人不渴望温暖的家,是不是?”
庞世峰垂首不言语,沈嫣将桌上的蜡烛拉进一些,又仔细看他脸上的指印,有几道淡淡的划痕破了皮,该是一巴掌闪过去时被指甲勾到的,她道:“你坐着,我去弄水来洗一洗,就是不上药,也该清理一下。”
世峰却不肯放开她的手,沈嫣笑道:“你难道一晚上,都要这么拽着我?”
两人凑得很近,灯火更亮后,彼此的眼眉都清晰地刻入眼睛,柔光下的沈嫣那样美丽,微微一笑,仿佛能融化冰雪,世峰突然觉得,他曾经随口许的愿,竟然千百倍完美地实现了,老天让他遇见了沈嫣,已经把这世上最美好的给了他。
“嫣儿。”他轻轻喊了声。
“做什么?”沈嫣嗔怪,“没事叫人家名字,怪不好意思的,我就在这儿呢,你……”
略干的双唇猛地冲上来,堵住了沈嫣的话语,她柔软的红唇被人用力吸吮着,礼教的约束和羞耻只在脑中闪过一瞬,立时就被钻入心里的甜蜜和幸福压下去,她不由自主地也吸吮滋润那干燥的双唇,世峰的手一下搂过她的腰肢,两个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沈嫣渐渐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不安地呜咽出声,世峰立刻就松开了,可是还保持着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很近很近的时候,只能从对方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沈嫣看到了自己红得熟透般的脸颊,可想要推开世峰的手,竟抬起直接勾上了世峰的脖子,柔美的双眼有泪花闪烁,她轻声呢喃:“这下子你不娶我,我也嫁不出去了。”
“嫣儿。”世峰却觉得,光喊她的名字心里也会温暖,紧紧抱住了沈嫣,她柔软纤瘦的身体,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那温柔的话语,他笑着说,“总要有人先跨出一步,是不是?”
沈嫣笑了,幸福地窝在世峰的肩头,曾经深陷被悔婚和羞辱的痛苦中的她,终于找到此生值得依靠的男人。曾经可以躲在家族的羽翼中度过余生,却因为看不到未来而彷徨不安不愿前行,如今明知前路坎坷,她却愿意披荆斩棘地勇敢面对,因为身边有了可以相互依偎的人,世间情爱,实在妙不可言。
这晚沈嫣要离开时,慕茵已经在慕清的屋子里睡着了,庞世峰亲自把她送回自己的卧房,那会儿湘湘早就离了简夫人的屋子,而简夫人隔天一早就以身体康复为由要离开王府,沈嫣才知道湘湘昨晚和舅母谈了她与世峰的事。
虽然舅母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可她不能得寸进尺不为家族考虑,世峰这样委屈都不愿抛弃家族,她怎能随意私定终身。于是毅然决定随舅母回家,向外祖父禀告自己的决心,待外祖父点头后,再接世峰到家中去相见。是以世峰和齐晦散朝归来时,沈嫣已经回家去,他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有很多事摆在眼前,他不能耽于儿女情长。
皇帝今日早朝,说边关捷报,不等支援部队到达前线,已经把入侵的敌寇都赶过山头,龙心大悦,宣布出巡的事不作更改,可似乎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对此表示乐观。庞峻那边打什么主意,齐晦几人且要揣摩,但边关的战火燃得突然,灭得蹊跷,其中一定有文章可做,而世峰昨晚送回去的一双钥匙,也一定对此有所影响。毕竟皇帝所谓的“捷报”,皆是宰相一手炮制,送到御前,真假难辨。
深宫里,静太妃在长寿宫屋檐下喂着金丝雀,这是皇帝前些日子送给她的,是赏赐还是羞辱,对静姝来说无所谓,她很满足现在的日子,前天在御花园赏花时,让孙昭仪给她当凳子坐了半个时辰,看着她们生不如死,又不敢真的求死的下贱模样,她此刻想起来还会发笑。
宫女匆匆从门前来,说庞小姐到了,静姝撂下鸟食,待宫女捧水来洗过手,便让人把庞浅悠带来,如今她和皇帝同一条心,也就不在乎长寿宫里有没有眼线耳目,大大方方地站在屋檐下,看着庞浅悠款款而来,她朗声笑道:“几日不见,你的精神可好多了。”
庞浅悠曾经最最看不起的人,如今却心甘情愿地对她卑躬屈膝,太妃让她起身后,就开门见山地说:“让你来,是有一些事要问。”
而此时王府里,慕清过了晌午就不见踪影,齐晦也和世峰出门去办事,原本热闹的家宅突然安静下来。慕茵练功后,在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回到嫂嫂的书房见她还在看书,忍不住站在窗前说:“嫂嫂,你不闷吗?”
湘湘合起书卷,揉了揉眼睛,笑道:“看书多有意思,你要不要一起看?”
慕茵摇头:“我静不下来,从前也念过几本书,实在不成样子,我爹也不逼着我了。反正那里也比不得京城,那里连识字的人也很少,他们大多是靠狩猎为生的。”
湘湘招手让她坐进来,慕茵坐在了沈嫣的位置上,脸上突然有坏笑,轻声道:“嫂嫂,昨晚我看到沈姐姐和庞大哥亲嘴了呢,我吓得跑回我哥屋子里了,后来等啊等地就睡着了。”
“亲嘴了?”湘湘简直不可思议,笑得眯起了眼睛,拉着慕茵道,“沈姐姐容易害羞,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可冷不丁听见窗外男人的声音,简风正气呼呼地说:“庞世峰那个混蛋,竟然敢轻薄我堂姐?我要去找他算账。”
慕茵急了,忙跑出来冲着他说:“两情相悦的事,怎么叫轻薄呢,你听见了?既然听见了,我嫂嫂说什么你也听见了吧,别到处去嚷嚷,那是你堂姐,你想见她在人前难为情?”
这两个人也不知怎么的,每次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简风恼慕茵太顶真,他显然就是一句玩笑话,若是湘湘一定不会跳起来,他懒得和慕茵理论,进门对湘湘说:“我爷爷传话到户部找我,让我来跟你说,要谢你照顾我娘的事,请你过几天去家里做客。”
湘湘当然乐意,瞧见慕茵站在门口,不禁道:“能不能也带上我家妹妹同去?”
却是此刻,卫猛带着简府的人跑进来,那人从家里一路找来的,气喘吁吁地说:“少爷快回去,家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