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接到绑架者打来的电话时, 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指向北京时间十八点三十分,十三分钟后,他驱车赶到了指定的废弃建筑前, 几乎与他同时到达的还有四辆呼啸而来的警车。陈柏此刻已无暇考虑究竟是谁通知了警察, 他的脑海里只反复回放着电话里绑架者的声音:通知警察的话, 你儿子就完了。他握紧拳头, 狠狠地甩上车门, 像是没有看见周围聚过来的警察一般,径直朝废楼跑去。
“别动!”
吼声从头顶传来。
陈柏立刻顿住脚步,所有人同时循声抬头。
帽子男站在三楼的平台处, 右手握刀,左臂勒住多多脖颈。他所处的地方原有一面五平米左右的落地窗, 如今窗户早已脱落, 只留下一块裸露的平台, 仿佛废楼张开的巨口,楼下的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绑架者手中明晃晃的刀刃正对准多多的胸口。
“陈柏你胆子够大, 竟然叫来了警察!”
帽子男在楼上嘶吼着,情绪趋于失控。
陈柏没有辩解,他一动不动地仰视着绑架者露在帽子下面的半张脸,眼中神色由惊讶变成深思。他向后倒退几步,站在方便与帽子男对视的地方, 凝眉注视着对方, 慢慢问道:
“王文东, 是你吧?”
听到陈柏脱口而出的名字, 帽子男的身体微微一颤, 正在紧密商讨抓捕方案的警官和举枪观望的警员将目光移向陈柏,片刻的沉默后, 只听帽子男哈哈几声大笑,继而将帽子摘下用力扔向一边,又撕下黏在脸上的络腮胡须,道:
“好眼力,不愧是一个宿舍住了四年的舍友!我他么准备了这么久还是被你一眼识破了!”
陈柏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笑得丧心病狂的人竟是自己沉默寡言的大学舍友,他在回国之后见过一次王文东,那时的他看不出丝毫异样,短短两月时间,他却像完全变了个人似得,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走上了一条万恶不赦的道路?陈柏想不通。
“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谈,放了孩子。”
“我今天还真要向你讨个东西”,王文东冷笑一声,接着说:“不过不是和你谈,是必须要,拿不来的话你宝贝儿子的小命就归我了~”
未等陈柏开口,旁边的警察率先拿出扩音喇叭喊道:
“你不要冲动,有条件可以慢慢谈,不要伤到孩子!”
谁知警察的话不但没有起到积极作用,反而刺激了绑架者,他突然抓起多多瘦小的手腕,一刀划过,出人意料的在多多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多多!”
“爸爸!”
一直强装镇定不说话的多多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看到儿子受伤,陈柏眼中登时冒出灼人的怒火,没有人想到罪犯会突然伤害孩子,现场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心跟着向下一沉。
“老子说话别人不要插嘴!再多话我就一刀刺死这小子!”
多多的哭声像是把锤子一遍遍敲打着陈柏的心,儿子手背上渗出的殷红血滴让陈柏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王文东杀上个千遍万遍,但此刻儿子的性命就握在他手上,陈柏不敢轻举妄动,他已在心中快速做出决断,一会儿不管这个疯子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快说,你想要什么!”
陈柏低吼。
“K-5,我要K-5全部的技术资料。”
说完这句话,王文东脸上露出诡异而满足的笑容,但笑容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的鄙夷。
陈柏万万没想到,绑架者的目标居然是K-5。
先不说如果K-5的资料在他手里,他会不会当即拱手交出,以此交换儿子,关键是现在陈柏手上压根没有K-5的任何资料,前往黎明岛前,他交接给表弟陈松的不仅是华腾董事的位置,还包括一系列的机密技术文件,其中也包括K-5的全部资料,所以黎明岛之约时,陈柏真的可以说是“净身”而去,他也未想能全身而退。
一名中年警官向陈柏询问什么是K-5,陈柏只好长话短说,告诉他王文东想要的是份涉及国家安/全的技术资料,听到“国家安/全”几个字,中年警官立马皱紧眉头,略微思索,道:
“想办法先稳住嫌疑人,我们正安排狙/击手寻找最佳射击地点。”
看到陈柏与中年警官低头交涉,王文东立刻变得焦躁不安,嘶吼道:
“陈柏你给不给!别他妈磨叽,给你半小时,半小时后我拿不到文件就准备给你儿子收尸吧!”
“我现在就给秘书打电话,让她立刻送过来!”
说完,陈柏背过身,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一面给中年警官使眼色。中年警官会意退到一辆警车里面,避开绑架者的视线,他立马拿出对讲机安排狙击手就位。
多多的哭声越来越小,脸色却是愈发苍白,他眼皮微垂,一双大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光彩,右手紧紧握住受伤的左手臂,在他的脚边,已凝了一小滩血迹,孩子满头大汗,似乎随时会晕过去。陈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宁愿此刻被绑架的是自己,挨刀子的也是自己,儿子平时看似成熟,可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此时心里一定怕极了吧。况且经过小时候的那场大病,多多身体状况一直欠佳,这么一折腾,恐怕等不到狙击手行动他就会晕倒的。
“文东,秘书过来一段时间,请你先放了孩子。”
陈柏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焦躁与怒火,但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放了他?哈哈陈柏你当我傻?没了人质底下这群大盖帽眨眼就能把我毙成筛子!”
“放了他,我来当你的人质。”
清冷的女声从王文东身后传来,在寂静的荒院中犹如一记惊雷,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站在废楼楼下的人看不见她的脸,陈柏却是一下子辨出了她的声音,登时再也顾不得什么,奔开步子朝废楼跑去。
王文东被背后的声音惊到,连忙转身,多多被他的蛮力弄疼,发出痛苦的□□,甘蓝站在楼梯口离王文东六七米远的地方,忍不住大声道:
“你轻点!”
与她的声音同时发出的,还有王文东不可置信的声音:
“小樱桃?”
此时的甘蓝已经没有心思去分析王文东眼中疑惑的目光和这句“小樱桃”究竟何意,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虚弱的多多身上,多多的眼睛半闭着,像一只落入虎口的小羊羔,看到朝思暮想的甘蓝竟然来了,他打起精神冲她扯出个微笑,嘴唇无声的动了动,甘蓝忍着眼睛里瞬间聚起的雾气回给他一个仓促而饱满的笑脸,她读懂了他的唇语,他在叫她,妈妈。
“你看,我没带任何凶器。”
甘蓝将长裙侧面两个口袋翻出来给王文东看,继而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任何抵抗能力。
恰逢此时,奔上楼的陈柏出现在楼梯口,他一把拉过一步之外的甘蓝,将她举过头顶的双手压下紧紧箍在自己手中。
“你不能去!”
他近乎低吼的命令她,眼神里尽是不可抗拒的固执。甘蓝木讷的看着陈柏,一时竟有些恍惚。
甘蓝的突然出现本就让绑架者的神经分外紧张,此时陈柏竟也奔上了楼,王文东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好啊陈柏,没想到你小子又找到了她!哈哈好,让她过来我就放了你儿子,我倒要看看是杀了她让你伤心还是杀了这小崽子更让你伤心!”
甘蓝不明白王文东所说的“又找到了她”是什么意思,时间也不会给她一问究竟的机会,可让她欣慰的是,她可以用自己换回多多了。
“不要去。”
陈柏低声说。
甘蓝没有出声,她欲往前挪步,奈何怎么努力都无法脱离陈柏双手的束缚。她有些懊恼的转身,背对王文东,却不敢直视陈柏的眼睛,她活动手指在陈柏手背上轻拍几下,继而小声说道:
“陈柏,你忘了我的身份了么……放心,我不会有事,救多多要紧。”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她是名特/工啊,区区一个持刀小贼怎么会伤到她?
陈柏渐渐松开了双手,就在甘蓝想要抽手回身的时候,他又猛地握紧,轻声嘱咐最后一句:
“你……要小心。”
很多年之后,当再次回忆起这一天时,陈柏还是会为这一刻的放手而后悔,但是此时,他却那么相信甘蓝,信她会平安归来。
甘蓝重新举起双手,一步步朝王文东走去,王文东则屏气凝神,双眼紧盯甘蓝,生怕她耍什么花招,当她走到他身边时,王文东迅速将多多推到一边,立即将刀架在甘蓝脖子上。
陈柏将无力瘫倒在地的多多打横抱在怀里,却犹豫着迟迟未挪步,担忧的注视着被绑匪挟制的甘蓝,甘蓝示意他快点离开,看看怀中脸色苍白说不出话的儿子,陈柏咬牙转身,决定先将儿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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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指向了北京时间19:20分,此时距离王文东规定的半小时期限还有不到五分钟,现场气氛变得异常紧张,陈柏自从将多多送上救护车,眼睛就始终没有离开过甘蓝,警方传来的消息说狙/击手已经到位,只是因为人质个头与绑匪相差无几,又被绑匪牢牢挡在前面,因此很难找到合适的射击点,中年警官告诉陈柏再等等,等绑匪沉不住气时必然会露出马脚,届时狙击手将会开枪将他制服。陈柏点头,心里却紧张到极致。
时间一点点过去,对现场所有人来说,似乎每过一秒空气就凝重一分,若大的荒院里除了风吹过野草时的沙沙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整个院子里最不紧张的人当属甘蓝,被换做人质后,她的心情反而轻松了些,先前她一直躲在楼道里,想制服绑匪,又怕他伤到多多,于是只能干瞪眼瞅着,现在多多已经安全,她只需静待时机擒获绑匪。
又过了两分钟,王文东终于沉不住气,没有人告诉他时间,他只能靠自己的感知预估,可是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感觉往往是不准的,时间在他这儿被无限延长,短短半小时,他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他开始对着楼下的人嘶吼,警告他们再拿不到资料他就要动手了。年轻警官拿着喇叭不停安抚王文东,告诉他路上有些堵送资料的人马上赶到,王似乎信了他的话,不再嘶吼,可只过了几秒钟,他的眼神突然滞住,继而表情变得无比狰狞,中年警官最先发现了王文东的面部变化,他立刻循着王的眼神看去,立时心中“咯噔”一声,暗呼不妙。
王文东所看的,正是对面楼上狙击手隐藏的地方。
“他妈的你们骗我!”
王文东像疯子般大叫一声,举起刀就朝甘蓝胸口刺去。眼见刀尖已到胸前,说时迟那时快,甘蓝挥肘向后猛击王文东腹部,王吃痛,身子颓然向下弯去,握刀的手一时失去力道,甘蓝立刻以掌为刀砍向王文东右手腕,王文东知道此时若是被她击中只能束手就缚,急急弯腰侧移两步,继而挥刀再起,朝甘蓝腹部袭来,在这紧要关头,一声枪响划破天际,王文东尚未反应过来,便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冲向自己的右肩,让他举刀的手臂瞬间失去了力量,也让他的身体失去重心,滚滚热流从他的体内奔涌而出,带着穿透骨髓的疼痛,他脚下不稳,身子晃了两晃便朝一边倒去。
甘蓝离王文东仅半步之遥,子弹穿过他肩膀时溅出的血滴避无可避的喷溅到她的脸上颈上,甘蓝嫌弃的皱了皱眉头,正欲趁王文东站立不稳时抹掉脸上血滴,忽见王捂着流血的右臂踉跄地朝自己扑来,在倒地之前左手死死抓住了她的长裙裙摆,抬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甘蓝大惊失色,意识到脚下的疯子要干什么时为时已晚,只见王文东敏捷地朝外翻了个身,顺利的从三楼平台滚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与他一同跌下的还有失去重心的甘蓝。
世界开始翻转,透过急速滑过脸庞的空气,甘蓝看到正朝废楼拼命奔来的陈柏和他仓皇失措的脸。
她在心里快速的叹了口气,心想:今天真不该穿这条破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