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那得有多少人垂涎,虽然说不招人妒是庸才,但若是被皇上给惦记上了,秦家今后的命运还能一帆风顺吗?
白墨宸的提醒宛如扎进掌心的一根小刺,欲拔不出,这一夜搅得长安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按理说她与开国公府没什么纠缠,她会不会成为秦暮离的妻子还是个未知之数,可听到这一切,她却不由自主地为秦家将来的命运担忧。
为什么当初任命秦暮离为岷玉关总兵时,他能这般坦然接受?
秦暮离绝对不是傻子,只是在皇权面前,一切的功绩能力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即使你再权势滔天,你大得过皇上吗?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大家心里都明白。
所以,秦莫离才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只字未提,还能这般云淡风轻地笑着。
或许,他本来也不在意?
世上之人,有的为名,有的为利,功成名就,秦暮离一个也不缺,在加上他那显赫的家世便是他强而有力的后盾,或许只用静静蛰伏,待皇上的疑心渐消,秦家是依然能够保持往日的荣耀的。
长安一晚上设想了种种可能,时而兴奋,时而低潮,时而担忧,时而释然,以致于第二日清晨起床后却是顶着一副青黑的眼圈。
紫云为长安梳妆之时还不由在心里暗恃,小姐莫不是见着庾家小姐要嫁人了,自个儿心里也想了?
当然,秦暮离是个现成的,就是他背后的传言惹人心烦。
又听紫雨说起有个什么萧郡王对她家小姐很是上心,可这人在京城风评不好,又是有名的纨绔,屋里早就有了不少的侍妾,嫁了他准没前途。
一时之间紫云也有些难以决断了,一怔神间,下手一重,只听长安痛呼一声,几根头发已经脱离了主人,缠绕在了檀木梳上。
“你想什么呢?弄痛小姐了!”
紫雨正在给长安整理衣服,闻声不由转头拍了一把紫云的肩膀,她立马回过神来,不由歉疚地看向长安,“小姐,奴婢手笨,你罚我吧!”
紫云看着自己这双手,不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有事没事走什么神,这扯掉的头发多可惜啊,若是还换作紫鸳梳头,定不会出她这等岔子。
“好了,只是头皮有点微微的痛,且当作提神吧!”
长安揉了揉脑袋,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若今日不是庾十四娘及笄之日,她怕是还想要再睡一会,太困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就亮了。
“小姐,你看看这两套衣服,穿哪套合适?”
紫雨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挂着的衣服,她不是紫鸳与紫琦,对这些衣服配饰一点也不在行,只是零时充当一番,今儿个是庾十四娘唱主角,所以自家小姐不能穿得太艳,但太素净了也不好,所以她捣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在衣柜里挑了两套出来,但最终还是决断不了。
长安偏头看去,只见紫雨左手臂弯上挂着一条深紫色团花六幅罗裙,外搭浅紫色云纹披帛,紫色高贵神秘,但是又多了一份华贵的矜持;右手则是一件碧色的纱衫,外罩雪白绫罗的六幅长裙,再挽上一件银杏色的披帛,看着淡雅,但是却略为素净了些。
再花时间挑衣服也是来不及了,长安略一思忖,便指着那套紫色的衣裙,“今儿个就穿这套吧!”
紫鸳也说过,她穿紫色的好看,又不是特别打眼,也适合这样庄重的场合。
因着眼圈下有些青黑,长安今日着重在这里扑了厚粉,不然让庾十四娘看见她这副模样,怕是又要小提大作了。
庾家嫡女的及笄礼自然办得隆重,颖川里凡是有头有脸的名门贵妇人争相出席,一眼望去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好不热闹。
仪式繁琐而冗长,正宾赞者都请了有名望体面的夫人,长安便在一旁静静看着,其实她私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庾十四娘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堂中,粉面含笑,眉目间略有羞涩,经过初加、再加、三加,再分别插上发笄、发簪、钗笄之后便算是礼成了。
这及笄之礼的三加其实也是有讲究的,原本着的采衣色泽纯丽,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初加的色浅素雅的襦裙,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而再加的端庄深衣,象征着花季少女的明丽;三加的隆重大袖礼衣则显示了女子特有的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而长安及笄时身体还弱,一切从简,连客人都没有请,还是大伯母谢氏为她加的笄,印象里也不深仪式便结束了,而没过多久她便嫁给了陈玉涛。
往事不堪回首,多想无益,长安摇了摇头,看着端庄美丽的庾十四娘,暗叹白墨宸的好福气,看来这杯喜酒她要提前喝了。
到庾十四娘出嫁那天,长安又送来了全套的赤金莲花玛瑙红首饰给她添妆,其中包含发簪一对,耳环一双,手链和戒指也是成套的配置,红艳艳的色泽喜气洋洋,图个吉祥成双之意。
庾十四娘想来是从白墨宸那里知道长安已是送了厚礼,这套赤金莲花玛瑙红首饰她说什么也不收,长安非常无奈,这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好东西也要往外推,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才好。
“妹妹若是再拒,那姐姐将来也不敢登门造访了。”
长安叹了口气,这庾十四娘也是一根葫芦通到底,哪能有这般拗呢?
“那可不行,姐姐如今既是我的婆家人,也算是半个娘家人,将来有什么委屈了,我还指望着姐姐替我做主呢!”
庾十四娘不依地挽着长安的手臂,撒娇似地摇了摇。
“那就把这东西收着,免得我心头堵!从来没听说过添妆还能被拒的,这说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长安没好气地瞪了庾十四娘一眼,她不由笑着吐了吐舌。
“那……我收下吧!”
庾十四娘犹豫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又道:“那到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再准备比这更好的东西送你!”
“敢情你这丫头是嫌弃我这妆添得不重,真是讨打!”
长安佯装生气地叉了腰,一指点在庾十四娘额头,旁边她的几个姐妹看着直笑。
庾十四娘连呼不敢,几个姐妹又说笑一阵,眼见着吉时到了,喜娘来催,众人才不舍地看着她登上了花轿。
此去澜州,路途算不得近,庾十四娘的哥哥也要一并去送嫁,看着远去的队伍,那漫天的红色似乎还在眼前徘徊不散,长安不由轻轻一叹,女人一辈子求的也许就是这十里红妆,嫁个如意郎君,她只希望庾十四娘与白墨宸和和美美,幸福一生!
庾十四娘出嫁了,长安也没必要再留在颖川,与庾大人告别之后,她便按照计划继续向北川前行。
只不过到北川还需要经过汴阳,当他们抵达那种古老而悠远的城市,时间已经到六月末了。
汴阳的古老据说可以追溯到大周开国之时,那时的大周国原本也是选了汴阳为都,但经过几代的变迁,君主们觉着这靠近西南之地太过潮湿,便迁都北上,才有了如今的京城。
但汴阳的风貌却维持了从前的样子,并没有改变多少,高耸的青灰色城墙苍茫厚重,就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这片沃土平原上,离得近了,那正东面朱红色的朝阳门更是大气磅礴,历史的悠远之气扑面而来,连心神都为之一震!
“汴阳不愧是个大都!”
毛晋驾着马车入了城,再回头望去,也不免感叹一声。
紫雨却在马车里嘀咕了一声,“没见识!”
紫云不服气地瘪了嘴,“难道除了京城外,你还见过比汴阳更威严大气的城市?”
紫云这话纯粹是对事不对人,也没有偏帮毛晋的意思。
紫雨却是一脸得意地抱胸而笑,“我自然见过。”
“哪里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紫云狐疑地看了紫雨一眼,就算紫雨是陪着小姐下了趟澜州,可她不相信那澜州比得上汴阳,再想想将来紫鸳可是要嫁到这里的,心中不由生起了一丝羡慕。
“就不告诉你!”
紫雨下颌一抬,唇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偏头看向了车外,显然是将紫云给逗急了,这丫头忙扑了过来,势要紫雨说出个所以然来。
长安在一旁看着只抿唇笑,就着紫雨挑开的车帘向外望去,街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繁荣的程度当真不比京城差,只是南方的夏日尤其闷热潮湿,衣着相对于简单大气些,什么纱裙凉衫,葛布短打,更有人带着青竹编制的斗笠遮阳,看着便是一抹清凉。
这个地方,可是秦暮离生活过的地方,他是在这里长大,也是在这里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或许,他们正走过的这些街道小巷也是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这样想着,长安的心里便多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秦暮离,你知道吗,我如今正在汴阳,正在你所生活过的地方。
在汴阳城里的客栈下榻,随口一问,便能知道开国公府的位置所在,没想到这里的人对秦家很是称颂,毛晋一番打听之后,满口都是关不住的开国公、秦家军、秦大人什么的。
秦家人受到百姓爱戴,长安一方面是欢喜,但另一方面却又有些忧愁,若是汴阳的百姓真是只知道称颂秦家,那皇帝的颜面何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若是臣子的声望超过了帝王,又有哪个帝王这般大度不会忌惮?
毕竟,当年打下天下的一众功臣早已经化为了枯骨,帝王也换了几代,谁还会念着几辈之前的情谊?
能如今这般平平安安地过活,或许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只是眼下到了汴阳,长安是想着依照礼数该不该去拜会一番秦二夫人,若是当时她就从京城直接返回了汴阳,想来应该是早便回了家。
可在京城那一场见面他们却是不欢而散,虽然之后紫鸳的来信中大致说了秦二夫人的意图,可她还是觉着羞恼,她又没有赶着要嫁,这一来一去,怕不是给人家的信号是巴不得对方快些来娶,这可羞死人了。
这样想着,长安便将这临时起意的拜访彻底扔出脑海,不说她与秦二夫人本就不熟,这样赶着上为哪般,莫不是她当真稀罕秦暮离不成?
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紫云便又起了兴致硬要拉着紫雨逛街,长安又怕一人呆客栈里胡思乱想,索性一倒跟去,毛晋再也不放心让她们几个单独行事,眼下已是打定主意寸步不离。
自从发生了上次被劫事件后,长安便给他们每人做了香囊,还特地多加了几味药,绝对能够抵抗市面上百之分八十以上的普通迷药,但就算这般,毛晋也不放心,出了庾府后在客栈夜里歇息,他便搬了被子睡在长安门前,怎么说也不听。
后来还是紫雨想了想他们俩人轮换着来,当她守夜的时候便能睡屋里,毛晋值夜便睡屋外,这轮换着替岗,倒也不会把人整得过于疲惫,毕竟第二日还是要赶路的。
对于他们这样的表现长安是发表了反对意见的,但直接被俩人无视,原本总是相对的俩人,意见却是出奇地一致,长安无奈之余也没有一点办法,谁叫她是有前科的呢?
若是哪天睡个觉人又没了,他们便准备直接抹脖子得了。
夏日炎热,午后的阳光又太过毒辣,所以逛街只在早上最好。
紫云的兴趣只集中在走街的货郎或是沿街的小贩,毕竟那些大的商铺她怕是消费不起,但就算这样,这丫头也是兴致高昂,紫雨陪她逛得都快吐血了,不得不对她购物的热情顶礼膜拜一番。
长安倒是随意看了看,小玩意也好便宜货也罢,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合心意的,正走着走着,街对面的一个成衣铺倒是吸引了她的目光。
铺里的衣服倒不是说多华贵,但那制衣的葛布却是汴阳特有的,在京城并不流行,根本不能和丝绸绫缎相比,但却胜在轻薄透气,在加上当地特有的设计风格,穿出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手指在那葛布上细细摸了一把,长安心神微动,或许她也可以试着换身妆扮。
转头望去,紫云紫雨依然埋首在对面的小摊上,毛晋倒是跟了她过来,但却识相地守在铺子外面,知道女人选购衣服这事轮不到男人插手。
店铺的伙计也是女的,她热情地给长安推荐了几款,还建议长安上身试穿,挑着喜欢的还可以量身定做。
拗不过这女伙计的热情,长安挑了一条麻灰色的,一条浅蓝色的裙子便进了试衣间。
这试衣间在后堂,一共有三间,都用布帘挡着的,而且谢绝男客入内,后堂门口还有一个女伙计在守着,所以在这里试衣服还算放心。
长长刚刚将那条麻灰色的裙子穿在身上,便听得隔壁试衣间里传来一声低吟,她以为是听错了,凑近隔板再听,没想到那低吟却倏地变成一声痛呼,倒是吓了她一大跳。
“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安一把撩开布帘,因为和隔壁的试衣间就隔着一道层板,所以她一跨便过了来,却还是礼貌地在布帘外问了一声。
“啊!”
女人痛苦的叫声亦发大了起来,却不忘记对外吼道:“我要生孩子了,请帮我找个稳婆来!”
长安一惊,猛地一把便撩开了布帘,在她面前,是一个着浅黄色葛布衣裙的女子,两手向后撑坐在地上,她面色绯红,额头布满了细汗,因为一阵一阵的疼痛而紧咬的唇角都泛起了青白之色,而在她身下,则是一汪的湿水浸透了裙裾,长安脸色一变,这女人的羊水破了。
“你别急,我马上让他们去找大夫!”
长安安抚了那女人一句,立马便过去给女伙计说了一声,谁知那伙计却是脸色大变,说这事她做不了主,要请示掌柜的,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长安焦急地等了一阵,却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女子冲了过来,个个面露煞气,长安一愣,那后堂里面可是躺着个孕妇,这几个女人这样冲进去要干什么?
直觉地,长安便往前一站,面色一沉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那女伙计脸色微变,虽然长安如今是一身葛布衣裙,但那气度便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女伙计不敢得罪,不由苦了一张脸道:“这位娘子,掌柜的不让请稳婆,说是女人生孩子晦气,不能留在咱们店里,要给抬出去!”
长安也知道这个说法,女人生孩子那也算另一种血光之灾,很多人家都是忌讳的,一般出了月子才算是去了霉运,这对做生意的商家可说更是犯了忌。
但那女人眼下羊水流了一地,若是一番乱动,那母子俩有个什么好歹,谁来负责?
“你们不能这样动她!”
长安拦在几个女人跟前,若是她今儿个没碰到便也罢了,可遇到了她说什么也不能不管,就算这间铺子生意再好,能抵得上两条人命值钱吗?
再说了这几个女人一看就是粗手粗脚的,若是胡乱拉扯将胎位给动乱了,以致孩子不能顺利生产,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
长安说话间,试衣间里那女人叫得亦发大声了,女伙计脸色更是不好,给身边的几人使了眼色,大有立马冲进去的意思。
“等等,你们这样抬她是不行的!”
长安急中生智,一手指向堂前的几匹深色厚重的布料,急声道:“把那几匹布料给拆下来,多垫几层,用那个抬!”
女伙计不耐地看向长安,“娘子莫不是耍着我们玩,这用的布料钱谁给?”
“我给!”
长安瞪了那女伙计一眼,说话间便已是对着店外高喝一声,“毛晋,快将紫雨和紫云唤来!”
不一会儿,紫云与紫雨便蹿了进来,看着堂内的架式,不由一怔,还是长安对她们挥了挥手,急声道:“紫云给她钱,紫雨把那几匹布料给我拆下来做床架!”
说着,长安便已经动起手拉下柜上摆的布料,那女伙计正待去拦,紫云手一伸,已是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女伙计一愣,随即便唤了张笑脸欲要接过,紫云却是把手一收,冷声道:“那些我们用的布料是多少算多少,余下的麻烦找零!”
女伙计沉了脸色,却也只是暗自瘪了瘪嘴,原以为是碰到个大气的主,却没想到还有个精明的丫环管着,她只得收了银票,看了看长安与紫雨扯下的几匹布料,再瞄了一眼已经被长安穿在身上那条裙子,拿出算盘拨弄了一阵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找了银子,却不忘记催促道:“你们最好快些将她给抬走,不然咱这几个姐们也不是只看不练的!”
紫云才没管那女伙计说了什么,轻哼一声后径直拐进了后堂,一见着长安与紫雨忙碌的身影,她忙凑近一看,不由瞪大了眼惊呼道:“不得了,要生孩子了!”
“闭上你的嘴,快来抬人!”
紫雨瞪了紫云一眼,这丫头才收了惊诧,赶忙蹲下来帮手,三个人便将那个产妇小心翼翼地抬出了铺子,只是一路走一路滴着羊水,又惹来女伙计的不快,眼下只等着这几尊瘟神快些离去,不然在铺子里见了红,老板可是不会轻饶她!
长安原本是想着将这女子抬到就近的医馆,但没想到才出了成衣铺,这孩子眼看着便要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