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如水地流过,转眼到了十一月。
邵惟明仍然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千树庄,有时是独自来,有时拉了夏候熠做陪。
偶尔,夏候烨也会来。
他总是黑着脸,腰杆笔直地独自坐在院子里,满脸不耐烦地等夏候宇玩够了从山上回来,象是谁都欠他一千两银子不还。
乍一看,除了多一个人,其余跟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立夏敏感地发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人多的地方,邵惟明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脸,口没遮拦。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会变得很安静,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望着舒沫的身影发呆。
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立夏不敢细瞧,也就辩不分明,只知道混在一起,象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而他看着舒沫的眼神更是十分矛盾,热烈如火却又黯然失色。
瞧得立夏胆颤心惊,终于忍不住,偷偷向舒沫打听:明公子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舒沫漫不经心地答:“不过是暴发罢了,过段时间就会好。”
“,那是什么东西?”冷不防,清亮的童音从窗前飘了过来。
舒沫急忙闭了嘴,夏候宇也候了一会,听不到回答,很不满意地皱起两道漂亮的眉毛,咚咚咚几步跑到门前,怦地一脚踢开—房门。
巨大的撞击声,令舒沫微微蹙了眉,放了捧在掌中的茶杯,望向来人。
夏候宇冲进里间,叉着腰,不满地瞪着舒沫:“本公子问你话呢!什么叫?”
窗外,依稀传来侍卫慌乱地呼喊声:“小公爷,你慢点跑……”
这小祖宗一大早就跟着邵惟明过来,没想到刚进门,这雪就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可他还非要闹着吃柚子。
仓库里存着的不满意,非要现摘的,侍卫摘的还不行,嫌他们臭!
邵惟明拗不过他,只好冒着雪亲自上山。
“小公爷!”立夏见他一头一脸的雪,遇着房中的热气,正化了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唬了一跳,急忙拿了干的帕子过去:“快来擦擦,着了凉可了不得!”
“滚!”夏候宇一把将帕子揭了扔在她脸上。
舒沫了然。
瞧他的样子,准是天雪路滑,被邵惟明赶下山来了,动了动眉毛:“呶,小公爷这样就是标准的了。”
“你敢消遣小爷?”夏候宇拉长了脸。
“立夏,”舒沫啜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地道:“拿镜子给他瞧瞧。”
立夏哪里真敢拿镜子?尴尬地捏着帕子垂手站在一旁:“小姐,你就别逗他了~”
一个脾气臭,还特别爱较真又不服输,另一个就喜欢逗,这二人撞在一起,一刻也消停不了。
可怜的是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逗?”夏候宇怒目而视:“你当小爷是狗呢?”
立夏一脸菜色:“奴婢不敢~”
舒沫哧地一笑:“逗一逗又怎么了?瞧你聪明,看你有趣才逗着玩的!一般人,本小姐还不屑逗呢!”
“呸!”夏候宇掉转矛头,面色却到底缓和了不少:“拍马屁也行不通!”
舒沫轻易不夸人,可今天,她说他聪明,又夸他有趣呢!可见得,在她心里,他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真小气,开个玩笑也不行?”舒沫冲他扮个鬼脸。
“谁小气,罚他没柚子吃!”邵惟明两手只抱着一颗硕大的蜜柚,穿窗而入。
“邵公子~”立夏叹息:“这窗纸可是新糊的,你能不能悠着点?”
“对不住,”邵惟明回头一瞧,见窗纸被他戳破一个洞,咧开嘴笑道:“立夏姑娘,劳你受累,再把它糊一遍得了~”
立夏嘟着嘴,只得找了张纸出去,胡弄粘上,嘴里小声嘀咕:“我受些累倒没什么,就怕凉了小姐和几位公子,罪过可大了!”
这窗子刚好在北边,虽只是小洞,已经是风声呼呼,温度骤降。
舒沫最是怕冷,到了冬天几乎足不出户,恨不得整天窝在被窝里才好。
本来对于他们不请自来,已是一肚子不高兴,这会再弄破了窗纸,更是着了恼。
缩着脖子,蜷在铺着厚垫子的八仙椅里,一声不吭。
邵惟明转过头一瞧,舒沫把自己裹得象只熊,被北风一吹,微眯起眼睛,鼻子红红,噘着个小嘴,生闷气的样子格外可爱。
忍不住顽心大起,抓了帽上的积雪,搓成小团,嗖地一声扔到舒沫的脸上。
舒沫穿得又多,动作难免迟缓,伸了手去抓却没抓到。
房里升了三只炭盆,这么片刻,雪已化做水从眉毛上淌下来,倏地就顺着脖子滑进了颈间。
“啊!”舒沫尖叫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拉衣襟,想要把雪水抖出来。
哪里还能够做到?雪水顺着身体,钻进心窝,冷得她直哆嗦。
夏候宇从来只见她淡定冷静的模样,几时见过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先是吃惊,继而拍着手大笑:“好玩,好玩!真象只猴子!”
他脑筋转得快,动作又灵活,别人还不知道他想干嘛,已经吱溜一下从窗户蹿了出去,踩着立夏的肩膀跳到院中,抓了大团的雪,不由分说就掷了进来。
偏他最近跟着夏候烨,习练暗器功夫,一扔一个准。
舒沫气到发晕,竟忘了躲闪,直挺挺地站着,转瞬间发上,身上,衣服上已满是雪团,被热气一烤,白雾腾腾,真个是怒发冲冠了。
邵惟明还不知死活,见舒沫又惊又呆,一副吓傻了的样子,竟抚掌大笑直呼痛快!
冷静淡然虽然好,总觉得似乎缺了点她这年纪该有的活力。
今日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显得多了几分生气和活力,显得更加的真实!
立夏熟知舒沫性子,知是她发怒的前兆,暗呼不好。
忙不迭地冲上去,挡在夏候宇的身前,做好做歹地求着:“小公爷,我们小姐身子弱,可受不得寒!你这样玩,她非大病一场不可!”
一句话,点醒了邵惟明。
舒沫失态,展现不同的风貌固然很好,然而害她生病,*病榻却非他所愿。
他上前一步,轻轻拽着舒沫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宇儿,不许胡闹!”
舒沫暴发,用力摔开他的手:“滚!”
“沫沫?”邵惟明讶然回头。
立夏在院子里,挤眉弄眼地冲他使眼色:小姐生气了!
生气,好端端,干嘛生气?邵惟明一脸莫名。
“你们,全都滚!”舒沫指着房门,冷声喝道。
“你说什么?”夏候宇在皇宫里都是横冲直撞惯了的,几曾受过这样的呵叱,登时黑了小脸。
舒沫冷冷地道:“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她真的受够了!身上又湿又冷,粘腻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更讨厌这群自以为是的公子哥,总是想来就来,要走就走!把她赖以生存的家园,当成他们闲得无聊时的玩乐场所!
“对不起~”邵惟明低眉敛眉,陪着小心:“是我不好,不该拿雪砸你。不过,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闭嘴!”一声厉叱,极为突兀地响起。
邵惟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得差点一跤跌在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穿窗而出,溜之大吉。
抬眼一看,夏候宇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站了几个穿褐色服饰的家丁,心知退路已被堵死。
只好低了头瞅着地面,恨不能地上突然裂个大洞,钻进去藏起来才好。
舒沫转了头,只见丫环撩了帘子,从外面进来一个满面怒容的中年贵妇。
她一身孔雀蓝百鸟朝凤纹的妆花褙子,头挽高髻,淡扫柳眉,薄施粉黛,耳中坠着蓝莹莹的宝石坠子。
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傲气逼人,只眼角几条细细的鱼尾纹,暴露了她真实的年龄。
她一进门,眼角都不瞄一眼舒沫,只冷冷地盯着邵惟明的背影,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娘~”邵惟明见躲不过,只好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挨过去,挽着她的臂:“你怎么来了?”
于氏冷哼一声:“莫不是,你也慕了千树庄的名,来此摘蜜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