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烨看到她,下意识拧起了好看的眉头:“怎么起来了?”
“白天睡多了~”舒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她就是头猪也给吵醒了。
“去去去!”邵惟明一挥手,没好气地骂:“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跟着瞎凑和什么?”
“干嘛歧视女人?”舒沫眉一扬。
邵惟明两眼一翻,振振有词:“这叫保护!”
“我有手有脚有脑子,干嘛要人保护?”舒沫说着,径直走到夏侯烨身边,挽住他的臂:“不管,反正别想着把我扔给别人。”
“沫沫,”夏侯烨清清干涩的喉咙,伸手轻抚她的发,柔声道:“战争,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战争的危险,是因为存在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胜负生死往往只在一刹那。
他没有把握,能护得她周全。
“我没把它想得很简单。”舒沫淡淡地道。
“你知道个屁!”邵惟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吼:“以为乘辆马车,跟着中军大帐走,很逍遥,很威风是吧?”
舒沫竟真的偏头想了想,拍手道:“我还真没试过坐在中军帐中,指挥千军万马的滋味诶!要不,乘这个机会,试试?”
邵惟明被她气笑了:“敢情,慧妃娘娘是来体验生活的?”
“错~”舒沫转过头,望着夏侯烨甜甜一笑:“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你在哪,我就在哪!”
“沫沫~”他喉头热辣,伸臂拥她入怀。
舒沫没有半丝犹豫,立刻反手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主动送上了红唇。
“疯子,全都是疯子!”瞠目看着面前旁若无人,如交颈鸳鸯抱在一起缠吻的两人,邵惟明臊得满面通红,低咒着,摔门而出。
听到门响,舒沫不好意思地推开他,俏皮地轻吐舌尖:“我们,好象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夏侯烨轻笑,扶了她到椅子上坐下:“你想好了,真的支持我对西凉宣战?”
“不是对西凉宣战,是跟赫连骏驰开战。”舒沫纠正。
“沫沫,”他略略沉吟,低低地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清楚。何时参战,要不要参战都可以随我心意,但是一旦趟了这个浑水,什么时候结束,就由不得我了。”
换言之,谁也无法预料战争何时结束。
也就意味着,若她决定随军,那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要跟随着他在草原大漠碾转做战,居无定所了。
他当然在最大范围里让她的生活过得尽可能舒适。
但,那只是指战事平稳,能够掌控局面。一旦情况失控,后果则难以预料。
“有什么要紧?”舒沫微笑,紧紧地挽着他的臂:“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不是吗?”
夏侯烨没有吭声,眼中露出深深地歉然。
这,正是他苦恼的。
但战争的危险和魅力都在于此——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他无法做出保证,时刻在她身边,陪着她,保护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也许正与敌人交战,无暇他顾。
毕竟,一旦上了战场,他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而是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统帅。
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道命令,都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相信我~”舒沫与他十指交握,信心满满地道:“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人照顾的千金大小姐。我,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在小腹上,抬头看他,脸上露出羞赦之色,眼神却分外坚定执着,低柔却郑重地许下承诺:“和我们的孩子。”
夏侯烨迟疑片刻,缓缓蹲下身子,半跪在她身前,轻轻地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回幽州。”
当然,幽州也不是世外桃源,回到那里,也并不代表着万事大吉。
那里是大夏最西的门户,一旦战局失利,最先失陷的,一定是幽州。
但是,在那之前,起码是安全的。
“呵呵~”舒沫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嘲讽:“幽州也不是世外桃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抽冷子跳出一批刺客。与其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跟赫连骏驰轰轰烈烈地较量一场。”
“胡说!”他低叱:“我不在,睿王府乃至整个幽州唯你独尊,谁敢对你不敬?”
“不敢吗?”舒沫撇撇嘴,不屑地道:“那之前在小树林,那些刺客又做何解释?”
“咳~”他轻咳一声,含糊地道:“这件事还没调查清楚……”
“真没查清吗?”舒沫一笑,索性把窗户纸捅破:“那自那之后,为什么你晚晚硬要缠着与我在一起,再不许我与静萍独处?”
她又不是瞎子!
当时他抱着她逃跑,无充足证据,她且不说那些箭全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
但他受了伤之后,本来是灭口的大好机会,刺客不但不追,反而作鸟兽散!
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夏侯烨狼狈地红了脸,竭力分辩:“你是我娘子,我当然想……”
“少来~”舒沫一把推开他:“我不说,不代表真傻。静萍只是个宫女,指挥不动大内高手,也没那个胆量杀我。是谁下的指示,还用猜吗?”
“沫沫~”
“你先听我说~”舒沫却不给他机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刺客不是她派的,但她一直看我不顺眼是事实。战事若顺利就算了,万一战事不顺,她必会找我麻烦。到时你远在西凉,如之奈何?我对幽州又不熟,王府里也没有合心意的人使唤,还不是只能任她搓扁捏圆?”
“说得这么可怜~”夏侯烨失笑,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凭你的聪明,又岂会真的任人宰割?”
“别人想动我,当然门都没有~”舒沫两手一摊,无限委屈:“可她是长辈,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找人用麻袋套她,再打闷棍吧?”
“胡说八道!”
“反正,”舒沫抱着他的臂,使劲摇:“我一定要跟着你。就算你真把我送走,我也有办法偷跑过来,我说到做到!”
“不行!”清冷的低叱,伴着咣当一声门响,静萍昂然地走了进来。
“静萍~”邵惟明急急跟了进来。
“这是唱的哪一出?”夏侯烨目光微冷,冷冷扫视着二人。
“没什么~”邵惟明用力拉扯静萍,想把她拽出去:“走错门了……”
“王爷,你不能被慧妃娘娘几句蛊惑,就发兵去甘德!”静萍用力摔脱他的钳制,一向波澜不兴的俏脸涨得通红,满眼愠怒和愤恨地瞪着舒沫。
“哎!”邵惟明一跺脚,叹道:“你怎么不听劝呢?”
舒沫不悦地崩着脸,竭力压抑着怒气,淡声道:“姑姑此言,不知是高估了我,还是太看不起王爷?难道烨竟然已昏匮到连军国大事,都被女人左右了吗?”
“你不必挑拨!”静萍狠狠地瞪舒沫一眼:“慧妃娘娘一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王爷*你,难免受到影响……”
“军国大事,几时轮到你做主?”夏侯烨脸一沉,脾气一触即发。
静萍不卑不亢,倔强地道:“奴婢并非左右王爷的决定!但是,眼下时局微妙,太妃正在府中翘首期盼王爷回京。事有轻重缓急,王爷是做大事之人,何时该做何事……”
“本王的事,轮不到你多嘴!”夏侯烨冷冷喝叱。
静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奴婢恳请王爷,收回成命。乘着孟洪调兵赶往甘德,边境空虚之际,领兵杀回幽州……”
看一眼在旁的邵惟明,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西凉内斗,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何必硬要淌这混水?”
“闭嘴!”夏侯烨大怒,一掌击在桌上,生生将胡桃木的桌子劈开一条裂缝。
舒沫吓了一跳,本能地按住小腹,退了一步。
静萍却丝毫不惧,不顾一切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公爷与王爷不过是名义上的父子,又非骨肉至亲。何必为了他,搭上自己的前程?”
“大胆!”夏侯烨怒不可抑,薄薄的唇向上牵出一个阴冷的弧度,眼神更是骤然冷到冰点:“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不成?”
不料,静萍全不退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王爷三思~”
“你!”邵惟明气得直跺脚:“想死,也别用这种方法呀!”
“好,本王就成全了你!”夏侯烨说着,“呛”地抽出腰间长剑。
静萍叩叩磕了两个响头,一脸平静:“若奴婢的死,能让王爷改变主意,奴婢将含笑九泉!”
舒沫心中满是疑惑:这两人,究竟在打着什么哑谜?
为什么,静萍豁出性命也要劝阻夏侯烨南下向赫连骏驰宣战?
且话语中,隐隐流露出,殛盼他回京之意?
再往深处一想,太妃虽对她一向没有好感,也不至就是水火不容。
为什么,突然间会对她痛下杀手?
“好一个含笑九泉!”夏侯烨不怒反笑,一剑劈了下去:“你既一心求死,本王就成全了你!”
“喂!”这下,邵惟明都骇了一跳,忙不迭地抱着他的腰,嚷:“有话好说,刀剑无情,切勿乱舞~”
他一边说,一边吡牙咧嘴地冲着舒沫挤眉弄眼,示意她想办法。
舒沫眉心一皱,只得极不情愿地按住小腹,低呼一声:“哎呀~”
“沫沫,你怎么了?”邵惟明立刻配合她,惊慌失措地大叫。
“沫沫~”夏侯烨一呆,举着剑疾步朝她走了过去。
“我,肚子好疼~”舒沫弯着腰,把头垂得低低地,不敢看他的表情。
“你这么凶,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被你吓着了~”邵惟明用力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推上前:“还不快扶沫沫回房休息?”
舒沫狂汗。
这么鳖脚的理由,真亏他掰得出来!
“很疼吗?”
“嗯~”咬着唇,努力装出虚弱的样子,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夏侯烨迟疑一下,虽知她多半是装的,到底不敢掉以轻心,还剑入鞘,将她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出了议事厅。
邵惟明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指着静萍大骂:“你脑子被驴踢了?烨动了真怒,还火上浇油!还好沫沫机灵,不然你在劫难逃!”
夏侯宇的身世,是他的禁忌,谁都不敢提。
她却不知死活,当众揭他的伤疤,不是找死是什么?
静萍冷冷一笑:“谁要她救?我本甘愿以血祭剑,劝王爷回头!是她假仁假义,坏我大事!”
“喂!”邵惟明气结:“你这人,怎地不知好歹?”
“红颜祸水!”静萍不理他,起身款款离去,留给他一个优雅的背影。
“神经病!”邵惟明气得吐血:“你才祸水呢!早知道不管你!爱死哪死哪去!”
第二日一早,夏侯烨颁下军令,命巴朗领着二十名亲卫并静萍,化妆成商旅,潜回幽州,急调五万人马在边境摆开阵势,对西凉宣战。
争取拖住孟洪部,使他不能及时调兵往甘德。
他则领着二万五千轻骑,横跨察哈尔草原,抢在孟洪部之前,攻占甘德城。
命令一下,巴朗奉命出行,临行却怎么也找不着静萍了。
军令如山,且军情紧急也容不得他多做耽搁,只得扔下她,带着二十名亲卫,化妆成普通商旅,驰往幽州。
出发前,夏侯烨召开了一个高级军事将领会议,制定具体的行动方案。
舒沫则乘着这个机会,摸出门去找龚千均,吴楚,李胜凡三位高手匠人,围在一起,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
隘口原有西凉驻军不过三千,所屯积的粮食经过一个月,早已吃得差不多了。
眼下部队急缺粮草,必需想办法解决。
巴欢献计,孟洪接到密函,必会调集部队往甘德方向移动。
他们可以先疾行军到木里河上游设伏,劫粮草,烧战车。
夏侯烨不做声,目光缓缓掠过众人。
“我觉得,此事不妥~”杨成安迟疑一下,站起来:“孟洪身经百战,最擅游击。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论地形的熟悉,我们不如他;二则,咱们二万五千人在草原上行军,绝不可能不留痕迹。想骗他上当,只怕不易。”
“况且,咱们的粮食只够支持数天。”邵惟明将脚架到桌上,吊儿郎当地道:“孟洪要调兵遣将,怎么也要准备个三五天。再加上,八万人带着辎重行军,等到达咱们的设伏点,没准已是半个月后,那时咱们早饿死了~”
巴欢脸一红:“那只是你们的推测,若他接到消息立刻起程,搞不好七天就能抵达木里河。”
“你这也是假设,不能指着它活。”巴图摇头:“得有更准确,可行的办法才行。”
“大家觉得,打劫商旅和牧民,这个法子如何?”邵惟明轻摇着描金绘彩的折扇,扇坠上一块雕工精美的龙凤玉佩,眨着狐狸般美丽的眼,含笑道。
“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胜之不武,传出去,也有辱咱们大夏的军威~”巴图立刻否定。
邵惟明笑米米地扯了扯身上的铠甲,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咱们身上,披的可是西凉狗皮。丢的,反正也是西凉人的脸~”
“哈哈~”众人哄笑。
“烨,”邵惟明一脸得意地望着书桌后,身姿笔挺,高高在上的身影:“你觉得如何?”
夏侯烨薄唇勾出狡黠的弧线,黑如点漆的眼睛,瞬间漾出诱人的漩涡:“建议不错,若你能将它付诸现实,就更好了~”
“啊?”邵惟明俊脸一垮,哀叫:“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