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清晨,云雾刚散,一缕晨光自东南而起。
换了往日,此刻这燕京城门,怕是刚刚在士兵的婆娑睡眼中慢慢打开,而今日,却早已经有一片黑压压的不知道多少的男女老少,等不及想要出城门。
有来做买卖的刚要进城,门一打开,却见燕京城内黑压压的一片,前赴后继的朝自己压来。
他是从外地来的,以往也没来过京师,此刻满脑子问号,分不清状况,还当是燕京城内的人,分秒必争,就连赶路也比其他地方的人讲效率。看到这里,他不禁心中赞叹道:“这燕京城果真是天子脚下,寻常人等脚步也是如此矫捷,丝毫不比习武之人差多少啊。”
而这时,恰好有个女子路过他身边忽然喊了一声:“前面的死东西快给老娘滚开,老娘要去看侯爷风采!”
这喊声一出,那男子就见一彪悍少女,一声红色软甲,袖子上满是功夫钉朝自己冲来。
那人一看,心中大惊。这要是砸到人,可得疼死人。他立马闪到一边,看着这姑娘风风火火的样子,心中咂舌,道:“乖乖里个隆冬,这燕京城内,连女娃子都如此彪悍吗?大燕果然是以武立国。我那儿子送到武庄去学艺,倒是送对了。总比老赵家的那个儿子强,长得跟个黄豆芽似的,还整日里之乎者也,看着头痛。”
他们的队伍中有喜欢热闹的,也曾经来过燕京城,知道今儿个肯定有大热闹,不然这燕京城怎么几乎男女老少都集体出动呢?
这热闹,一定是大热闹!他想到这里,赶忙拉住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挺好说话的男子问道:“兄弟,你赶这么急,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那人回过头来,见还有人不明真相,先是鄙视的看了一眼,然后才道:“天剑唐安在碧落大峡谷约战蜀山七绝剑之一赤金剑王瑞图,你们连这都不知道?太孤陋寡闻了吧?”
那人一见,这是被人鄙视了,面色当时就不好看了,扯着脖子辩解道:“这事全天下都传遍了,我当然知道!可距离六月初六还有好几天呢,我这次来除了把这货送进城,就是要看这天下两柄剑的。我要问的是,你们今天这是要去看什么?”
那男子脸上露出不耐烦,可手上被人拉住了,也逃不开,只好赶快解释:“昨天半夜,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天剑唐安已经独自往碧落大峡谷去了!所以,今儿这些人,都是去看天剑风采的。听说天剑唐侯爷还没娶亲,你看前头,多少大姑娘排着队,扯着头发往前赶呢……”
那男子说完,见大部队已经杀出去老远了,他顿时“啊”一声,赶忙抽出袖子跑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可得去早点抢个好地方。等晚上,咱还得在那露营呢!”
听了这话,马车后头的汉子一脸茫然,摸着后脑问道:“有这么夸张吗?不就是一场比斗吗?有吃饭重要吗?”他一说完,就遭受集体鄙视,就连跟他一道来的同伴都默默远离了他。
丢脸啊!
…………
秦卿相府邸,此刻却是门可罗雀,安静的很。
自从唐安被皇帝封侯之后,来秦府送礼拜贴的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唐安封侯,这是一个风向标。所有人都知道唐安杀的那百余蜀山弟子就是为秦卿相来送礼的。如今,陛下只字不提唐安杀人的事,只提他为国建功。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要有大动作了。这时候站队可是个问题。不过,无论怎么站,秦卿相,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更有聪明的人,把虎豹军入京,念无双唐安双双封侯,而岳武更是做了国公,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答案:“陛下拉拢军方,撇开秦卿相,这矛头指指蜀山等藩镇之地,这要对内进行大清理了!”
…………
王瑞图住在秦卿相的后院里,这几乎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而此刻,王瑞图端坐在屋内,闭目沉思,心中念头流转,赤金剑剑诀不停的在神识之中凝练。
这剑诀他已经习练足足四十年有余,可他却依然觉得自己仍旧没有明白这剑诀中的意思。他无数次想问自己的师傅,这剑诀中的赤金之意,最后是不是一往无前,用无上剑气,破尽天下万法?可他无数次守在蜀山密阁之外,只求他师傅一个答案。
他只需师傅回答他“是”或者“不是”,他便能满足了。可惜,他师傅却从未回答过他一个字。以前,他不明白自己师傅为何不对自己说。现在,他些许明白了自己师傅的意思。
“万法皆为天道。天道冥冥,岂可言传?这剑法虽然高明,可也只是一家之言,又岂会是天道的全部?是我错了……天人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师傅将我引人了这条道路,已经是千万恩情了。修行本是自家事,若是过多依靠别人,终究不能走出自己的路来。可我若是一味的修炼这剑典秘籍,我王瑞图难道是妄图和蜀山先辈走一条一模一样的道路吗?”
王瑞图想到这里,心中纠缠:“若是真的如此,我王瑞图,就算叫做张瑞图,还是其他无名氏,又有区别吗?”
忽然有一个绝望的想法涌上王瑞图的心头。“难道这么多年来,我真的错了吗?”
“我既不配做一个父亲,也不配做一个首座?”
“我教坏了弟子吗?”
这些问题一一在王瑞图的脑海中闪过。可过了片刻,王瑞图的脸上却又是一片坚毅。
“没有!我教他们武艺,教他们尊师重道,教他们世间道理,教他们江湖规矩……我都没有错!”
“可是他们死了。若是我没有错,他们为何会死?”
“我错了吗?我到底有没有错?”
“没有!”
“可他们都死了!他们没有走错路,怎么会死?”
王瑞图的心神交缠,内气真元流转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忽然,王瑞图只感觉自己的神念被一种神秘的能量给束缚住了,那种力量强大的让他生不起抗拒之心!
他稍微一运用神念,就感觉到全身就像是被蚂蚁撕咬一般的痛楚。而这撕咬中,他却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真元变得更加浑厚,神念虽然被束缚了,可是却变得更加强韧。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信念动摇了,心魔生了……
可是,这心魔却实实在在的让他变得无比强大。
“六月初六那一战,我绝对不能败!我败了,就等于我错了!可是,我错了吗?”
“我没错!我要杀他,是因为我绝不能身败名裂!可他逃走了,十年后开始回来报仇,他错了吗?”
“没错!”
“我没错,他也没错!那是谁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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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不管他错没错,我都要杀了他!”
王瑞图的嘴角忽然开始抽搐,他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变得狠厉,变得没有人色,变得让人害怕……他脸上的每块肌肉在不停地颤抖,他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动起来。全身的真元开始逆转,他的面色变得通红汹涌,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来。他的脖颈青筋暴露,他猛然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心魔……”他一说出这话,全身的力气顿时像被抽干了一样。
“咚”的一声,他仰头倒在了地上。
…………
“砰!”“砰!”“砰!”
外面传来了敲打石门的声音。是王瑞图的弟子。
他们这两日一直轮流负责守卫在这四周,随时关注这王瑞图。而听到这声响,他们更是心头一紧,难道师傅出事了?
“师傅,师傅……”
就在这时,门“嘭”的一声被里面被人忽然打开。
王瑞图一身紫金色的衣袍,缓缓从门内出现,他的半个身子踩在门口,阳光却只照到了他的胸口,再也不能往上。而他的脸却是深深的埋在黑暗里。两名弟子已经感觉到这气息有些诡异。两人慢慢的抬头,看向王瑞图的脸。王瑞图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活人该有的生气。
他慢慢的牵扯起嘴角,露出让人胆寒的邪气笑容。“喋喋……这天下,谁能杀我?我已成魔!这天下没有神,谁能屠魔?”
王瑞图说完,手一伸,顿时,桌子上的赤金剑便嗡嗡作响起来,飞到半空。
王瑞图的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杀”!
顿时,一道流光刺眼!
剑影而过,只见两道鲜血从王瑞图前方飙射出来,是他的两名弟子!
剑已穿透他们的胸膛!
他们倒在地上,胸口上汩汩的冒着鲜血,他们看着王瑞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满是不可思议的问道:“师,师傅……为,为什么……”他们说完,却是全身一抽搐,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死不瞑目!
王瑞图的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如同死人一般苍白了,他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剑尖上的鲜血,嘴角慢慢扯开了笑容。
“我已成魔,谁对谁错,与我何干!天下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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