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官家奉两宫出游,并驾幸蔡王府陈王府,这是大宋开国以来最热闹的盛事之一。因此,在消息一经传出之后,整个汴京城顿时轰动了。年长的都在那里议论当年的往事,年少的则满心盼望着到时瞧个热闹,一时间,但见禁军四处奔忙,内侍频频现踪,开封知府阮大献更是恨不得能多生一双手,当然,最最忙碌的还是殿前司的禁军。
到了御驾出巡的那一天,净街的殿前司禁军前后共来了五批,约摸共百人,那本就洁净的御道更是早就扫除得几乎一尘不染。道路两旁挤满了前来观瞻的百姓,个个脸色兴奋翘首盼望,却无人敢喧哗吵闹。终于,那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逐渐近了。
“皇太后乘的是六龙舆!”人群中,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者低声念叨道,四周顿时惊叹一片。
只见那六龙舆金涂银顶,上设行龙六条,各色珠络不计其数,晃得人眼花缭乱,上方还有黄伞为遮挡。其后朱太妃乘坐的则是龙凤舆,奢华之处略逊于之前的向太后銮驾,上方则是红伞遮蔽。赵佶自己乘坐的则是赤色的太平辇,照例是金涂银装饰,龙头、鱼钩、帷踏,梅红绦样样不少。辇上十二名辇官个个着绯,用的都是俊俏少年,顿时引来无数怀春少女的低声赞叹。前后左右各有仪卫拥伞扇,一眼望去尽显天家气度。
早已得了赵佶吩咐的高俅并未在随驾而行的官员中,由于礼制,天子出游,所有人都不能居高俯瞰,因此他只是站在街道的角落中,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气势浩大的銮驾行过。在他身边,除了几个家人之外,还有一个脸色凝重的老人。
“高中书,你说圣上会不会过虑了?”那老人望着銮驾远去。情不自禁地问道,“汴京乃是我大宋国都,历来治安清明,再说此次出行我很早便开始筹备,怎么会让贼人混入?”
高俅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笑着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要说官阶,这个姚麟乃是从二品大员;要说职务,此人是堂堂殿前都指挥使。三衙长官之一;要论资历,此人历经三朝,在与西夏作战时屡建奇功,官阶步步上升,几乎到了一个武将的顶点,也算是一大异数了。要知道,历史上真正地高俅在徽宗后期当了不少年的殿前都指挥使,这么算起来,这位姚殿帅岂不是自己的前辈?
“姚帅,国之大患。有时候不见得都是外敌。所以预作防范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轻飘飘地送过一句话之后,他突然词锋一转道,“姚帅乃是三朝元老。圣上曾经提起过,姚氏一门世代为将,功勋彪炳,将来要多挑选几个子弟作为荫补。”
虽然出身行伍,但姚麟出身武将世家,对于朝堂侵诈虽不以为然,却也是早有耳闻,对后一句话只是置之一笑罢了。不过,他立刻联想到了前些时日外头纷纷扬扬的流言,脸色立刻变了。“高中书。难道今日之事”,“姚帅,此事你心知肚明便可。若是无事,今日我们就算白跑一趟;但若是有事,此番就要偏劳你了!”
“你放心,既然是圣上的密令,我自然做好了妥善安排。”话虽如此,姚麟却不禁觉得十万分头痛。要不是大宋朝向来有明例,无边功者不得为三衙长官,他也不会在新君刚刚即位时便官升一级。坐上了这汴京最高武官的位子。可是,这位子尽管引人羡慕,却着实烫手得紧。
就说今天的事情,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别说功劳,他不吃挂落就不错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高俅异常客气,出身将门地他异常明白,若将来有一个宰辅在朝堂为靠山,那家中子弟就要容易进身得多了。
此时的蔡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一应仆役侍女全都换上了光鲜的衣裳,府邸中更是洒扫得一尘不染上下整洁。平时紧闭的中门打开,自蔡王赵似以下的一应王府文武官和属吏全都一字排开,早早迎候在了府邸门外。
尽管端着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言谈必提及君恩,但赵似的背心早已为汗水沁透,藏在袖子中的手更是湿漉漉的。好在如今乃是五月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他也不虞有人看出自己心虚。他当然不会想到,在自己目光未及的地方,有人正在用一种极度狂热地目光盯着他地背影。
自从邓铎拿到了那颗所谓解药之后,他已经是完完全全持着从龙之意。昔日的端王一旦登基,那些王府的文武属吏个个得蒙重用,若是赵似有得道地这一天,他邓铎不是一样能够鸡犬升天么?
另一队武官中,刘况则始终盯着邓铎,心中总有一丝笼罩不去的阴霾。他是元佑七年通过武试的武官,自忖怀有一身武艺却始终报国无门,直到一次偶遇当时仍是端王的赵佶之后,这种情形方才有所改观。从那以后,他从三班借职而三班奉职,而后又升为右班殿直,比一应同僚还要快上几分,最后才辗转调来了蔡王府,只是从无人知道他早就认识龙潜于邸的赵佶。
“况哥,我打听过了,那天见过集贤斋刘管事的人已经全数被看管了起来,不过,那家伙送来的是酒壶肯定没错。”矮个子的钟达正站在刘况身后,此时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这边都是自己人,至于那边则大多都是蔡王殿下的心腹,若是真的动手……”
“没我地命令绝对不准动手!”刘况悚然一惊,连忙提醒道,“你看我的眼色行事,万万不可惊了圣驾,否则到时功劳变成罪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赵佶和向太后朱太妃终于进了蔡王府。和赵佶的精神奕奕相比,两宫的脸色明显有些不佳,尽管经过了多日的调养,但朱太妃的气色中仍是隐约流露出一丝灰败的意味,而向太后则有些懒洋洋的,只在赵似行礼问安是提起了一点精神。
“今日承蒙圣上和皇太后皇太妃驾临,臣不胜惶恐。”赵似竭力压制自己的目光,一路都是低着头,直到临进正厅前方才笑道,“圣上登基以来第一个驾幸地便是臣的陋宅,而且还是奉皇太后皇太妃同行,这份隆宠臣可是第一个领了。”
“圣瑞,你平时还说十二郎不会说话,你听听,这些词是不是胜似蜜糖?”自从哲宗赵煦去世之后,向太后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的心情。
她左右看了看满园盛开的鲜花,微微颔首道,“十二郎这宅子经营得不错,既然是宗室,一味的节俭也不是法子,豪奢更是要不得。还是这种朴朴素素的花花草草,看上去更令人心旷神怡。”
“太后夸奖他了,十二郎平素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要说奢华当然谈不上,可这些花草他当然是不会侍弄的,不过是摆着好看罢了!”如今的时节,朱太妃早已褪去了哲宗在位那时的盛气,整个人又变得谦和了许多。她悄悄偷眼瞥了瞥赵佶,见对方只是含笑不语,心中不由稍稍笃定了一些。
赵似却不耐烦再这么虚词敷衍,又说了两句便把三人引入了正厅。他在事先费了不少功夫从集贤斋弄来了一批字画,又请了几个知名的文人布置,此时,这厅中自然是显出了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好,士别多日当刮目相看,十二弟的这厅堂布置得雅致!”赵佶一句话刚刚出口便联想到了当日蹴鞠赌赛的场景,脸上神情虽然不变,心情却逐渐阴沉了下来。几番对答下来,他也隐约察觉到赵似是刻意趋奉,和以往的任性妄为大不相同,因此已经有些警惕。这时,赵似也趁势提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腹案。
“启禀皇太后,皇太妃,圣上,今日御驾亲临,臣特意从外边请来了一个歌舞班子助兴,后花厅也已经摆好了酒宴。臣知道三位向来不在意这些俗套,只希望能看在臣一片真心的份上,能够屈尊多停留一会,也好让臣尽一下仁孝之道。”
在向太后第一个首肯的情况下,朱太妃又顺水推丹,赵佶自然不会提出异议。于是,帝后三人便起身前去后园。由于早就精心布置过,此刻那一条不算宽敞的青石小道两侧,各色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令人赏心悦目,也不知博得了两宫多少赞赏。就在向太后和朱太妃驻足观赏一株牡丹时,一阵清越的歌声突然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耳听那如泣如诉的声音,赵佶整个人呆在了当场。当向太后出言称赞时,他方才惊觉了过来,用言语掩饰道:“十二弟真是大手笔,居然能够请来如此歌姬献艺,真是把那些乐坊的女子全都比下去了!”
赵似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弯腰把三人请入了此次的酒宴之地。蔡王府的后花园本就十分宽敞,更有一个方圆里许的小湖,那用来宴请帝后的水阁便临湖而立,而湖中心还搭了一个高高的戏台,上面不时传来阵阵管弦之声。
而以赵佶的目力,早已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挺立高台,犹如一支出水芙蓉般的冰霜女子,不是含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