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高傑一家终于回到了京城。继崇宁初离京远赴杭州任职之后,高傑几乎难得回来一次,倒是蔡蕊每年都会回来一次探望公公以及自家父母,而这一次回京任职,自然让她十分欢喜。
高俅这一日正巧当值,而蔡京亦是被公务拖住,因此去码头相接的除了高府的一群家人之外,便是蔡攸。对于这个多年未曾相见的妹子,蔡攸心头别有一番情绪。要知道,蔡京高俅如今之所以会被外人视为一体,便是因为这一层姻亲关系,如今高傑一回京,怕是这种论调更有高涨的趋势——张商英奉诏回京之后,天子官家一共召见了两次。而据他从内侍那里得来的消息看,只怕情况并不太妙。
看到高傑和蔡蕊相继下船,他立刻把这些思蝎都抛在一旁,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而高傑和蔡蕊在相继行礼见过之后,便把一对双生子领到了蔡攸跟前,让他们认舅舅。
蔡攸上一次见到这对粉妆玉琢的双胞胎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此时见两人生得愈发俊俏,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从怀中拿出了早已预备好的礼物,一对装着金银锞子的荷包。两个小的家教极好,双双接了便跪下磕头,喜得他又在他们头上摩挲了一阵。
“你们这孩子却是教养得不错,不像我家里那些个,被他们的娘亲娇惯得不成样子。”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便和高傑蔡蕊一起往马车走去。只是这里停着高府和蔡府两辆马车,这不由得让他踌躇了一下。
“高相公和爹爹今日都有事,你们不管上哪里都遇不上人′说娘很想念蕊儿,只是蕊儿你刚刚回来不去拜见公公和嫂嫂总是不妥。这样吧,你们都上我的马车,我送你们去高府,然后回去再和娘说一声。”
尽管蔡蕊很想先回去见母亲,但亦知道孝道马虎不得。当即点头答应,倒是高傑感激地点了点头:“还是大舅想得周到,谜我一定会带蕊儿去拜会岳父岳母。”
三人当即上了蔡府马车,一路闲话家常,直到将妹妹和妹婿全都送进了高府之后,蔡攸方才回到了自己家中,将诸般缘由向母亲吕氏解释了一下′说吕氏心中着实想念女儿,无奈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别家的人。叹息了一阵也就罢了。而晚间蔡京回来,也只是问了几句便罢了,吃过晚饭便把蔡攸召入了书房。
“圣上召见张商英的事,你可探问清楚了?”
见父亲问得直截了当,蔡攸也不敢怠慢,连忙答道:“我问了几个崇政殿当值的内侍,但那时圣上身边只有两个贴身的,别人都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乎张商英说如今天下赋税太重,反而是江南之地经过上一次的厘定田亩之后,百姓负担轻了。但他以为江南富庶之地。理应承受更多※以认为高伯章从江南试点本意虽好,却没有惠及天下百姓。而朝廷在西北花费太大,如今应该逐渐收手。”
“全都是老调重弹!”蔡京冷笑一声。面上并未有多少怒容,“朝中那些人之所以会推出他来,还不是因为他资历足够,又有声名,否则怎会把他弄出来和我作对?早知今日,我当初还不若提议让他出知大名府,也好过如今要面对他人的算计!”
“爹爹这都是气话。要是真地让张商英任了大名府知府,只怕如今他就该直接入政事堂了!”蔡攸如今在父亲面前少了些畏缩,侃侃而谈毫不慌张,“圣上召回张商英不过是挂念老臣旧情。并非是说一定就会重用于他。凭他怎么蹦醚,怎能跳出爹爹的手掌心?”
蔡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默默伫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素来有些迷信,对于这种预兆往往深信不疑,而最重要的是,这些预兆偏偏就很准。
“攸儿,凡事不可掉以轻心。我这些日子很有些心惊肉跳,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蔡京缓缓坐下,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我最近在任用官员上和高伯章有些摩擦,虽然尚未完全伤了和气,毕竟有些干碍。放眼朝中,谁是我的人一清二楚,但真要说谁是他的人,却万难分辨。除了几个走了明路的人之外,他其他的底牌我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晓,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对于蔡京这样的谨慎态度,蔡攸却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他也知道不可轻视了高俅地力量。然而,左思右想,他亦想不出高俅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和父亲作对,当下便出言安慰道:“爹爹放心,高伯章做事向来求稳不求变,所以,只要我们稳扎稳打,他未必会翻脸。如今爹爹与其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不若想想如何应对面前的危机。要说这些人也实在胆子大,居然想奢望靠张商英来扳倒爹爹,岂不是可笑?”
“我朝言官以及各级官员的力量强大,不比先头汉唐各朝只凭圣意行事,所以也不可小觑他们的力量。”对于那些和自己作对的官员,若是凭着蔡京的本心,自然是恨不得个个夺官免职,但是,他却不能这么做,否则,那些早先便轻视他的士大夫必定会反击得更加激烈。而赵佶这个天子亦是和先前几位天子不一样,做事虽然有章法,但是一旦真正决断起来,往往是金口玉言一人决断。权相权相,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怎能体会到高处不胜寒?
“对了,你如今常伴圣驾之侧,最近除了往日那些常常进宫的官员,还有那些特召进宫地人之外,圣上还召见了什么人?”
虽说是龙图阁学士,但是,蔡攸毕竟不能和那些正经地馆阁学士比,所以往日伴驾时做的最多的不过是附庸风雅,陪着赵佶鉴赏书画,抑或是观看歌舞之类地。毕竟,盛世天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钻在政务堆里。如今西北平定,天下太平,赵佶更是不会如以往那般诸事亲力亲为。
思索片刻,蔡攸便笑道:“最近除了爹爹你们几个宰臣之外,也就是几个为圣上授课的老臣来见过。哦,对了,还有判太史局姚舜辅来过。”
判太史局姚舜辅?
蔡京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对于姚舜辅这个名字,他自然不陌生,事实上,那两部颁行的历法效果比之前的历法更好,也得到了相当高的评价。而判太史局姚舜辅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不但阶官连连转了两次,而且还得到了天子相当的恩宠。对于一个从事天文的伎术官而言,这可以算是相当难得的。
可是,这并不代表姚舜辅就能轻易面见天子!
在心中琢磨了半晌,蔡京颇感有些心神不宁,于是又问道:“可知道姚舜辅对圣上说了些什么?”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蔡攸没想到父亲会关注区区一个伎术官,心里很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答道,“内侍只说圣上和他商谈了一个时辰,据说是在商议什么历法,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怕未必!”蔡京毕竟是在阴谋之中浸淫多年,此时本能地感到不对劲,“姚舜辅在历法上颇有见地不假,但问题是,圣上可不懂这些。若要说姚舜辅整整一个时辰都在向圣上说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那所谈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天文历法之事!你,赶紧派人去查这些天姚舜辅都去了哪里。还有,顺便找个妥当人去太史局问问,最近姚舜辅都在忙什么!”
见父亲突然如此着紧,蔡攸先是一愣,随后便不解地问道:“爹,你究竟认为姚舜辅知道些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蔡京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难道你忘了崇宁五年地教训?”
“星变!”蔡攸一刹那脸色大变,那一次的经历他怎么会忘记,父亲罢职,他自己遭到闲置。要不是后来赵挺之和刘逵自己出了错,只怕是蔡京复相仍然遥遥无期。可是,左思右想,他却依旧难以相信姚舜辅面见赵佶是为了这样的事。”爹,这天象之学难以琢磨,怎么可能事先预知?”
“唐时那位李淳风连天狗食日都能算得分毫不差,有人能算出彗星当空又有什么奇怪?”蔡京不耐烦地答了一句,但自己也确实并未全信。”虽说不见得可能,但是这些天文术数常人难以摸透,兴许是有可能的。不管怎么说,你先派人去打听一下。倘若真的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是!”蔡攸此时也不敢违逆父亲的话,连忙点头称是,末了不免又说起谜高傑夫妇会前来探望的事。
“高傑虽然在市舶司干得有声有色,但地方究竟不比朝堂中枢,能否站得稳脚跟还很难说。而且,只要你叔父一日难以入政事堂,他也不可能进去,我看他的前程最高也就是户部尚书了。”话虽如此,蔡京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得色——不管怎么说,高傑毕竟是他地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