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忠这么一说,众将俱都点头。诚然山路曲折,郓州到李家庄这三十里不到的路程,进了山就会拉长很多,但是无论如何,在这么狭窄的道路上将大军排成一路长蛇阵,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这么用兵。
栾廷玉的脸色本来是紫棠面皮,这时简直成了黑锅底,正要争辩,李孝忠嘻嘻笑道:“栾都头勿恼,既有这一条小道,可解我心中一惑,亦是大功一件。”
随向高强道:“相公,此战贼人分兵两处,围点打援,这一招果然是厉害,在各自战场上都占据优势。不过,到此时,这围点打援之策却已经现出两点破绽来,其一,贼人花荣一部围攻李家庄,武松一部截断中道,都已经失去了机动性,如今贼人最可倚仗的机动兵力乃是昨日从郓州城退去的公孙胜部。只是此贼昨日虽然安然退去,却是被我援军赶到而不得不退,若是贼人并没有新的调遣,此部会不会立时转赴李家庄一带战场,尚在未知。”
关胜呵呵笑道:“李副将论兵,真是条分缕析,深得我心。此便是兵贵神速之意,我军虽然未能在郓州城下痛击贼公孙部,却已经将彼迫退,打乱其初步意图。”
高强忽地插口道:“李副将,不妨就以公孙胜部直接退回梁山,不会直接转赴李家庄战场为前提,再说方略。”按照昨天杨林留下的消息,这一次梁山军都是凭着吴用的锦囊行事,料想吴用的本事再大,想不到自己的人马会这么快赶到郓州城下,在他的计划中,此时公孙胜部应当已经打开了兵力空虚的郓州城,给即将到来的官兵援军留下一个烂摊子之后,扬长而去。事实上,从李家庄出人意料地派出信鸽向大名府求援开始。这次战事就离开了吴用最初的计划,而朝着一个瞬息万变的方向发展。
李孝忠精神一振,却也不问高强为何会这么肯定,军中本来就不必事事交代,便道:“若是如此,贼公孙部万人之众,纵然水路往还,要重新投入独龙岗一带。也须得到三日之后,这三日之中,当面之敌便是武松一部。在先栾都头救出了本州扈都监麾下官兵十余人,虽然并未得知扈都监兄妹地确切下落,但扈都监所部在扈家庄遭到了贼武松部截击,因而败散,事乃定论。如此,再加上栾都头熟知地理,又已经发现了武松部,此一部已经由暗转明。”
“原本。纵然武松一部过早暴露。也无大碍,只是如今我军大举来援,武松部无有辎重。若在山地被围,势必全军覆没,因此若我全军进击,武松部只得且战且走,利用独龙岗以南山势与我脱离接触,借水路转赴梁山。”
高强精神一振,心说这不就妥当了嘛?那武松出兵,受的是吴用的军令,无可奈何,但若见到本衙内的帅旗。哪还不退散?却听刘琦摇头道:“此去独龙岗,一路都是山地居多,不利我大军驱驰,贼众若是有心,拖延两日当不为难,李家庄被围至今已有整三日,这前后五日之久,能否坚持的下来?唯恐我大军转战而前,到了李家庄也只见到残垣一片了。”
诸将尽皆默然。若打成这样,那就是一番辛苦,化为流水,贼人用兵当真老道。李孝忠却笑道:“刘副将所言甚是,如此却正是栾都头的功劳到了。”
栾廷玉听说有自己的功劳,正在惊喜,却听李孝忠道:“那山路纵是难行,胜在隐秘,又可直出李家庄背后,若以小股部队潜行而前,一夜功夫,可抵李家庄外,乘天明时对敌发起突袭,相机冲入庄中,则庄中官兵与贼兵俱都知晓我大军驰援将至,贼众丧胆,而我军士气必振。那时我大军挥兵向前,直取梁山泊渡口,断彼归路,纵然贼人知机退的快,也须吃一场大败仗矣。”
诸将一听,俱都叫好不迭,这计策看似行险,但就算失败了,不过赔上一支小股部队而已,但只要成功,那就是扭转战局,重新掌握主动地妙着。只有栾廷玉在一旁脸又白了,这条路是他探出来的,若是要从此进兵,能少的了他么?可是对手少说也有花荣的万人之众,那可是梁山八百里水泊有名的老万营,而李孝忠适才并没有说派多少兵,但肯定多不了,这可不是羊入虎口了?
可是这堂中最小的也是准备将级别,哪个来管他一个小小都头的死活?高强已经开口了:“李副将,若以你之见,这小股进兵,须用多少人马?”
“往彼冲阵,以寡击众,非用骑不可,且须用精骑。小将以为,当从韩将军背嵬军中选一营前往。”栾廷玉听见派出的是背嵬军,不关自己所在踏白队的事,刚要松一口气,却听李孝忠续道:“栾都头道路熟悉,麾下又多本地独龙岗人氏,自当充任向导同行,愚意此行就是一营加一都,共六百马军,人携三日粮,并三日马料,入黑时分出发,天明可抵庄外。”
高强环视诸将,见都无异议,正要传令,门外时迁一溜青眼地窜了进来,只是进门时胡乱报了一个名,手里舞着一个纸卷,叫道:“相公,刚接到大名府转来的李家庄消息,迄至昨日,李家庄仍在我军手中,屹立不倒!”
堂中人人动容,高强拍案而起,大步走到栾廷玉面前,拍了拍他肩膀道:“栾都头,你昔日乃是此间祝家庄地教头,后来祝家庄毁于梁山之手,如今三庄之中仅存李家庄一处,你可愿前往援救?”
栾廷玉原是刚勇之士,只是此去众寡悬殊,难免有些胆寒,但听高强提到祝家庄被打破之仇,想起自己三个徒弟祝龙祝虎祝彪尽数惨死,心中顿起敌忾之心,昂首道:“末将愿往!”
“甚好!”高强大为满意,拍了拍他地肩膀,心说这铁棒栾廷玉在水浒评书里吹的上了天,乃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水浒正传中却连怎么死法都没交代,如今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少本事。“若能救得李家庄。无论你这一军胜败如何,我保你作营指挥使。”
“谢相公提携!”栾廷玉心知已经没了退路,向前是九死一生,冲过去就是一条光明大道,大丈夫一生,不就图个轰轰烈烈?暗地一咬牙,干了!
高强点了点头,回头向韩世忠道:“弗将军。你去点选一营马军,务要敢战深入之士,体健足捷之马,与栾都头同往救援李家庄,相机行事,不得有误。”韩世忠轰然应诺,接了将令便出去了。
高强跟着分派诸将,无非是整备兵马,明日四更造饭,五更起行。全军进逼独龙岗一带。寻找武松部大战,心中却在盘算:“要怎生去给武二郎通个消息,叫他直接退却算了?或者大家意思意思打两下。然后各走各的路?叵耐宋江,居然把调兵大权交给吴用这个狗头军师,害得本衙内费偌大精神!”也不想想,当初是他教导宋江,不妨请吴用同看天书,来拉拢这个智多星白纸扇的,吴用和他同为上应天星,自然也与众不同了。
诸将接令纷纷出去,却正逢着杨戬进来。这位监军大人身边的人手被高强尽数打了军棍,号上铁枷押在衙门口示众。等如没了耳目,连高强与众将军议的消息都是此时方知,等到他来时,已经看到诸将个个意气昂然出发备战了。
杨戬气急败坏,他的任务就是盯着高强的一举一动,要从他和梁山地战事中找出双方勾结的蛛丝马迹来,好向蔡京邀功,现在高强连军议都不让他参与,身边又没了使唤的人。叫他怎不着忙?冲进来气愤愤地向高强叫嚣,无非是主张他监军的权利。
高强皮笑肉不笑,将明日一早出兵的事情告诉了他,道:“明日五更起兵,杨监军莫要迟到,此次乃是出战,杨监军若再要误了卯,本帅纵然想同前次一般宽纵,也不可得了,要紧要紧,切记切记。”说罢一摇三晃地出门去了。
堂中只留下杨戬一人,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来:“本监军今夜就不睡了,看你高强如何抛地下我!”大宋宦官监军做到这窝囊份上的,杨戬大约是独一份了。
他出得堂来,见阶下立着张顺和几个水军官兵,乃是燕青刚刚给他派来的护卫,心中不由得一动:“高强这狗子,仗恃着自己是太尉府衙内,又得圣眷,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这军中将领多半都是他地亲信,如今我又没了使唤人,想要拉拢几个也无从下手。只这水军却是新晋之人,身份低微,又不得他信用,倒敢是个破绽。”
杨戬乃是皇宫里厮混出来的,那些勾心斗角的伎俩原是纯熟,想要拉拢人心的话,眼珠一转就是若干条计策:“这张顺闻说原是商贾之人”必然贪财,前来投军想必是想做官,升官发财,固其所愿也,待我从此下说辞,打动于他。”
“张都头,听你口音,乃是江州人氏?”
张顺之前已得了李俊吩咐,晓得这杨戬和高强不大对盘,监军和主帅之间有些小小猫腻,实属寻常,张顺颇有心机,于此已经留意。听得杨戬与自己攀谈,心知他想从自己这里挖点东西出来,忙作恭敬状:“监军在上,小人生长在江州,打鱼为生,为因招讨相公招募水军,随我家兄长应募到此。”
杨戬摇头叹息:“贼人闹的厉害,害得你等千里从军,委实可悯。方今仲春时节,我看你衣衫单薄,那水上生涯比不得陆地,最是易坏衣衫,这里有些钱引,你拿去添几件衣裳,身边一众军士也都分润些个。”一面说,袖中拿出一卷纸来。
张顺千恩万谢接过了,没口子赞颂杨戬的恩德,杨戬见收买人心得手,很是满意,又奖掖了张顺几句,许了些空头支票,无非是显示自己有背景有手段,比高强至少不差之意。张顺作仰慕状,点头哈腰地趋奉。
等到杨戬回房去了,张顺吩咐手下亲信好生看守着,躲到一边把那叠钱引数了数,不由得咋舌道:“好大手笔,出手就是二百贯!大约是我麾下军士,一人分得一贯,老子就有一百贯好拿了!”宋时上等禁兵不过月钱五百文,这二百贯确实是不小地一笔钱了,也亏得高强支持起大宋钱引的发行,否则杨戬若要这般打赏,二百贯铜钱足重六百多个压也压死他了。
只不过,这钱好似并不足以打动张顺……“死阉人,欺老子没见过钱么?老子当日在诗阳江边时,每日开仓放鱼,哪一日不赚他几十贯文!”张顺呸了一口,将那一叠钱随手交给身边军士,叫他们都拿去分了,那些军士多半都是他从江州带来的旧人,当即接过了,谢了张顺,欢天喜地自去分。
张顺一溜烟来往外面,找到李俊,将适才的事体说了,李俊冷笑道:“燕相公命咱们兄弟去给那杨戬作护卫,果然是先见之明,这阉人如此收买于你,必是有所图,兄弟须得小心在意,看他虚实,好歹回报于我。”
张顺答应了,笑道:“大哥放心,咱们兄弟自幼生长在诗阳江边,目下全仰仗着应奉局营生,连官府也不敢欺负于我,赋税都免了,何等快活?燕相公又抬举咱们兄弟作军官,眼见大军进剿梁山,必有用我水军处,好歹立些功劳,也叫招讨相公和燕相公不致看轻了我济阳江弟兄。”
李俊连连点头,张顺乃是他手下头号人才,水上功夫了得不必说了,更有心机,像张横、童威、童猛等人都只能当当打手,只有张顺可以在江州独当一面,可见其才。这等与权阉周旋地差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到了入夜光景,韩世忠已经选了一营背嵬马军出来,却正是史文恭那一营,曾涂、曾密兄弟尽在其中。这一队地马匹都是从曾头市买来,曾家兄弟选定的好马,平日又照看的好,虽然眼下是春日,马匹仍旧体壮足捷,可以行山。
韩世忠招集这一营马军,将军令说了,曾家兄弟乃是女真人后裔,剽悍之气未减,听说要孤军夜出深入敌后,不但不现出惧色,反个个昂扬,叫道:“相公和将军将这等重任交给咱们营,那是对咱们营地信重,今番定要杀个痛快,显一显咱们的手段!”
看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面临重担一副嗷嗷叫的模样,韩世忠心中满意,脸上却严肃异常:“此战凶险,不可不慎,史营长身负重任,当相机而动。相公说了,此战若能得胜,不但人人都有重赏,还要奏请官家为你这营赐名,众将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史文恭大喜,象他这样练就一身武艺的人,只要机会许可,哪有不愿意报效帝王家的?听说这一战有可能上达天听,若是别个将帅说这样大话,部下或许还将信将疑,但高强说这样的话,史文恭一百个相信,只要他愿意,什么时候不能见到皇帝的面?
“将军放心,凭咱们这一营马队,万军之中也杀他个七进七出,只消在山道上不被贼兵截住,到得独龙岗一带,就凭小将这一条枪,好歹捉几个梁山的头目来向招讨相公和将军请功!”
三军俱都结束整齐,史文恭一声令下,五百骑一起上马,韩世忠站在城门处,立马相送,经过的所有士兵俱都向他叉手行礼,昂然而出,向着茫茫夜色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