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天,京东各地的战报都送到李家庄招讨司行营当中,这次梁山大举出击的全貌才得以展示在高强眼前。结果是极为令人震惊的,梁山此次共出兵十七支之多,其主力三军都在东平府作战,余下的则是骚扰兵力。但是这些骚扰兵力的战绩却比主力要大很多,除了攻打济州府的陶宗旺踢到了铁板,损兵折将,其余各州只有兖州的韩滔得到了青州秦明的增援,成功使得梁山焦挺部无功而返,其余如徐州,齐州,楚州等地被梁山人马大肆侵扰,官军皆退保州城不敢出击,梁山军如入无人之境,肆意劫掠一番后大摇大摆地回归山寨。目前统计出来官兵伤亡已经达到两千多人,阵亡使臣二十二员,受伤军官中最高级别的就是东平府都监扈成;遭劫州军多达十处,两万户百姓家园毁于兵灾,据高强和燕青私下估算,按照当时京东一带的百姓经济状况,这一次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三百万贯。
职责所在,高强一面命人将此次战况火速上报京城,一面分遣本军诸营前往各地整顿防务,重整军备——其实京东各地军旅大多腐败不堪用,不是下两道命令申斥,或者改任几个军官督率一下就能改观的,高强这些举措大多都是应景而已,各处要了一份总结报告就拉倒了。
倒是这次匪患中,各地民兵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比官兵好的太多,主要战场李家庄的庄丁就不用说了,徐州利国监是大宋最大的铁冶中心之一,仅三十六大户雇佣的冶铁工匠就超过五千人,总共冶铁工匠达到上万人之多。在梁山马鳞部进犯徐州的战斗中,此处的铁匠们拿起自己打造的武器奋起反击,虽然由于没有有效的组织和指挥,铁匠们在战斗中死伤数百,但其坚决抵抗地勇气却使得马鳞部放弃了攻占利国监以获取兵器和工匠的企图。转而在乡野间掠夺一番而去。
京东各地向来匪患严重,梁山只是其中表表者而已,所谓深山大泽多有好汉,这好汉么基本上和土匪山贼也就是一个意思了。如此风气之下,民间尚武习气也相应高涨,民兵的战斗力虽然还不能和陕西相比,却比官兵要好的太多,只是民兵较为分散又缺少训练。再加上他们也不敢把来犯的土匪打痛了,以防日后遭到报复,因此战斗中很难取得较大的胜利,朝廷便无从知晓其战果了。
如果高强只是单纯要剿灭梁山的话,这些民兵无疑是很好的助力,倘若将其组织起来,从后勤、情报、兵力以及钱粮耗费方面,都比纯粹使用官兵作战要好上很多。不过既然已经定下了招安地策略,这些民兵就没必要加以武装了,一旦梁山被招安之后。这些民间武装没有了目标。再要将他们解甲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天长日久下来,从这些剿匪的民间武装里很可能又产生出新的盗匪来。岂非自找麻烦?又不是抵御外族入侵,搞什么人民战争呢!
四月,三路招讨司战报传到京城,立时引起轩然大波。梁山这块地方离京师八百多里,算得上心腹要害,这里竟然存在一支战斗兵力超过五万的山贼,可想而知朝廷的震动,有道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赵佶览表,亦忧亦喜。忧者贼势嚣张,贼氛叵测,京东百姓涂炭,朝廷颜面扫地;喜者招讨司出战告捷,击退贼人主力,生擒贼将花荣,斩首近千级,可称大胜。
当即传旨,命依律犒赏此战有功将士。招讨使高强以下各有赏赐,因粱山并未荡平,故此留待平灭梁山时一起封赏。高强在奏章中并没有明说今后的策略,只说当督率士卒奋勇进剿,今正于郓州谋建水军,以利扫荡贼窟云云。
赵佶放下招讨司的奏章,又拿起一章来,乃是御史张克公的弹章,奏称梁山盗起,缘括田所恣意妄为,结怨百姓,因此民不堪刻录,至于啸聚。若要平此贼,须得先罢括田所,降德音于京东,使百姓得各安其田亩,无由为盗。
这奏章看的赵佶心惊,他原本只听蔡攸和杨戬说这括田所能广大公田,为内库增收,又能多辟良田,这才首肯,当时也无人对他说有这许多坏处,怎么忽然一下子,括田所简直和吃人的大虫一样了?原来这张克公和济州张叔夜乃是同宗兄弟,所有材料都是张叔夜一手搜集好了呈上,单单具体因为括田所而破家丧身地百姓就有十余家,一件件写地分明,叫人不得不信。
赵佶越看越惊,再拿起高强那份奏章来,细看京东匪事,不由得着恼,将龙案一拍,怒道:“括田本为美事,不料竟至于扰民!”蔡攸一听,说到自己头上了,他却早有准备,忙出班道:“官家此言甚明,良法美意,每每为胥吏所妨,而成扰民恶法。臣自知此事之后,忧心忡忡,按察图籍,访得此事乃胥吏杜公才所主使。”随将自己准备好的材料送上,一切都推到最初向杨戬建议设立括田所的杜公才头上,此乃丢卒保车之计。
赵佶见了,正中他地下怀,登时一腔怒气都撒到这杜公才头上,吩咐有司按察严办,务必以国法绳之,大理寺一声奉诏,自去安排人捉拿杜公才去了。
张克公见了此景,也知道括田所是皇帝点头设立的,若要从根子上将这机构扳倒,等于是打皇帝的嘴巴,现在也只得如此。随即又出班道:“陛下,今有济州府张叔夜上奏,梁山盗匪虽众,皆国家赤子,为因括田不得法,无由生计,因此啸聚为盗。今朝廷当上体天心,降恩诏予以招安,俾可大开自新之路,使其重归朝廷治下。”说罢有表章取出,交由起居舍人送上。
这便是高强和张叔夜商量好的,这招安的事由张叔夜提出,一来可以让他避开嫌疑,就算有人拿宋江说事,他也可以振振有辞地说“又不是我提出要招安的!”;二来张叔夜在济州府为官多年,深知京东一带民情盗情,由他提出全盘招安的计划,更容易使人信服。而他和御史张克公之间的特殊关系,也保证了这份招安奏折能够得到皇帝的足够重视;三来这梁山招安之后,兵力数万,若是都被高强收入麾下,难免被人说他拥兵,若这招安是由别人提出来的,皇帝却可放心将招安地贼兵交由高强地招讨司统领,而由地方官来管辖其留在梁山的家属老弱。所谓分其事权而制之,乃是大宋朝的一贯做法。
赵佶吩咐将这奏折交给中书的宰相、执政和枢密院详商,哪知道这次的反馈出奇的一致,何执中、梁士杰、张商英、梁子美、刘正夫这两相三参外加枢密副使侯蒙一员,异口同声地主张招安。
梁士杰更提出了高强的预算来作为自己的论据:“此役招讨司并各州军动兵两万余,前后二十日,共计靡费钱二十万贯,米三万石,皇恩犒赏不在其中,仅歼敌两千,斩首近千。以此算来。梁山不下五万之众,若要悉数讨平非二千万贯不可,况且兵连祸结。京东百姓数年不得生息。若再生变乱。悔之何及!”
侯蒙也拿出高强给他地增兵表来:“陛下,招讨司有表上,若要进剿梁山。须练水军。前此因招讨司大兵驻于大名府,与梁山泊水路不通,故此水军只有两营,无有船只。今官军已入东平府,驻军独龙岗。距水泊甚近,可练水军,打造战船,以便直捣贼巢穴,尽灭此敌。须用水军两万,大号海鳅船一百艘。中号三百艘,走舸战舟千计,另须再增战兵两万。教习水战之术……”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赵佶听的头昏脑胀,到最后灌到耳朵里就一句话:“须请拨付现钱一亿贯。”
就凭这句话,赵佶圣意顿决,斩钉截铁道:“朕意已决,梁山之事当以招安为主,进剿为抚。此事由三路招讨司高强全权担当。各地军州须得仰其号令,不得自行其是,济州府亦须将招安方略进呈招讨司,听彼视为。中书并枢密院各司,若招讨司有甚条陈,可径自送交朕躬披阅,不得径行处断。”
众宰臣自然奉诏。大臣们这次齐心合力要求招安,其实各自的动因大有不同,梁中书是与高强站在同一战线地,自然要力挺,张商英却是被高强的一番要钱奏折给吓倒了,皇帝若是真的要中书支持进剿战事,刚刚缓过来的朝廷财政非得立刻崩溃不可,那时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势单力薄地中书侍郎了。
招安诏书到了招讨司,要高强剿抚并用,便宜行事,高强自然接旨,打发了中使,将圣旨供到案上,与燕青击掌大笑道:“今番事谐矣!既有了这道圣旨,梁山还不是在我掌握之中?”
燕青笑了会,却敛色道:“衙内,纵然朝廷不疑,梁山却未必好招。前次大战一场,各地州军固然是损折颇重,梁山被我大军打的却也不轻,花荣这厮日前才刚刚醒转,只怕梁山上都道他已经死了,其部众岂不切齿恨我?况且据那杨林所说,此次梁山出兵乃是出自军师吴用地谋算,是想要叫朝廷见识见识梁山地厉害,求一个风光招安。由此可知,梁山到底会如何招安,宋江未必一言可决,还得细查其情,定一个稳妥的招安方略才是。”原来花荣伤势虽重,幸好止血得法,仗着练武之人底子厚实,居然一时未死,等到那安道全从建康府兼程赶来,妙手施为下,竟是保住了性命,现下已经醒转,只是得知身在官军中后,到现在一言未发。
“是极是极,不过这些终究是细节,有宋江在彼为主,一切好谈,眼下咱们该好好想想的是,要怎么把宋江这厮给算计了?”高强现在地脸色就好比样板戏里的座山雕,一道白光从鼻子底下打上来,惨白而又阴森。
燕青想了想,便道:“衙内,这梁山若要招安,最好是与那宋江详细议定了,设一个局,将梁山全众都诓入了局中,招安便定;这局中却须再设一个局,谋地便是宋江。依燕青看来,招安是大,宋江是小,只需招安事定,那宋江一个匹夫,衙内要谋他还不是举手之劳?”
高强想想也是,宋江本是在朝中全无根基地,所仰仗的就是梁山这一支人马,还有高强的支持。如今为了避免宋江被蔡京利用,成为要挟高强地把柄,这位及时雨在梁山招安之后就将完成使命,寿终正寝,只需把梁山的人马安抚好了,宋江一个人有什么难对付的?“既然如此,咱们当想一个办法,和宋江会个面,将招安大事商议一番,也好安以下宋江这厮的心。”
高强对于宋江称得上是知面知心了,此人堪称草莽中地枭雄,心黑手狠,惜乎出身过于卑微,根基太浅,若是给他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没准还真能干出个名堂来。他在梁山上作了这几年卧底,好容易等到了出头的日子,一面欣喜若狂,一面就得想想招安以后这日子怎么过了,最直接的问题就是:招安以后和高衙内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
在港台片中,卧底一旦完成任务重回警队,多半是会重新获得一份履历,将卧底的经历统统抛弃。但宋江的情况不同,他这可是带着几万兄弟招安的,而且招安之后就要在朝廷为官,这个“招安巨寇”地帽子将会伴随他一辈子的!在这种情况下,和高强这个暗地里地卧底上司、表面上的招安大臣之间如何相处,可就着实让人犯难了。高强决意要在招安之后就设法杀死宋江,也未必不是出于这种心理,以宋江那种多疑的性格,又怎么会在没有得到高强的保证之前就允诺招安呢?
燕青略一思忖,双手一拍:“有了!再过几天,四月二十八,乃是泰山岱岳大会。这大会上有一桩热闹事,乃是泰山争交……”
高强一愕,随即想起水浒书中的记载来,笑道:“此事我亦知之,遮莫是有个什么擎天柱任原的,夸称泰山三年无对手,得了花红缎匹无数?小乙敢是要去和他争竞一番,看看谁个厮扑真真天下无对?”
燕青笑道:“些许虚名,争的什么!小人只是想,这件事乃是京东盛事,尤其今年任原三年无对手,已经贴出招儿来,单搦天下好汉与他厮扑,口出大言四海无对。绿林之中最重武名,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任原放了这话,料必耸动天下好汉。小人想来,那宋江自为山寨之主,等闲也不得下山,衙内若要与他相会,须得借个好由头,这泰山争交,便值得宋江下山一遭了。”
高强拍手叫好,这点子却是妙,要知道任原放出这样大话,多有人不服他,宋江倘若说及要去看他争交时,梁山上多半无话说,只怕还有许多人要去与他争竞。那泰山离梁山泊又近,接应甚便,也没有安全问题,再说彼时无数百姓汇聚,纵然宋江露了身份,官兵想要拿人,也须投鼠忌器。
此时招讨司大营在李家庄建立多时,高强索性就赖下不走了,一面整训,士卒,一面就着水边教习水军,俩人在帐中说话,耳旁却时时传来校场上的阵阵喊杀声。高强叫了时迁进来,命他设法将消息传到山寨给宋江知晓,要他四月二十八日前往泰山岱岳大会,彼处相会,商议梁山招安一事。
时迁得令便去,高强正要出去看看练兵,忽然有小校来报,说是花荣今日开口说话,想要见一见招讨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