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尘走到院中时,凤青岩已经溘然离去。
躺在那名老者的臂弯,两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凑在一起,胸口的嫣红,如同盛开的玫瑰!
这样的画面,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
“青岩走了,他没有什么遗憾了。小伙子,我替他谢谢你!”老者抬起眼眉,任由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他是和凤青岩同一批的凤翔卫,他们那一批就只要老兄弟四位了,这个年纪,凤青岩早该退居二线了,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
他们都知道为什么。十年前,小公主公孙月是在他眼皮子低下被劫走的!他要亲手找回来!
上一届的王,公孙拓二十年前就病亡了,他死去的前半年,就已经预感到了古武一族的大乱,他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托付给了北都的疯王风羽。同时,他将族弟公孙严接回了八卦城。
公孙严并没有接替他的王位。因为他自己知道,他不是那个料,他只想为公孙氏,守住王宫,等待公孙鸣雁长大。
六年后,公孙严唯一的女儿出生了,起名叫公孙月。公孙月自幼聪慧,王族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十年前,王宫大院,被强人袭入,公孙月四周岁生日的当天,被人掳劫而去。公孙严在那场血战中死去,公孙月的母亲,不久也病逝了。
凤翔卫在那一夜,战死十一人!当时的凤一,正是凤青岩!
王族并没有将此事,公布出去。所以,整个古武一族的人,都不知道,公孙氏,还有这样一个公主,流落在外。
今天,见到公孙月的第一眼,凤青岩就已经痴了。女大十八变,可单凭公孙月的那双眼睛,凤青岩就能断定,这是他找了十年的小公主!
仿佛是冥冥中的天命,在那一刻,就连林若尘也未能感知到危险,凤青岩却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人要杀公孙月。
他用自己的生命,为林若尘救下公孙月,创造了机会。没有他的飞身一扑,林若尘断然没有那个时间。
从林若尘躲进厢房,自己的兄弟闯进小院时,凤青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遗憾,他去的坦然!
见林若尘将目光投向狙击子弹打来的方向,一名老者恨声道:“凤九已经去追了,他逃不掉的!”
公孙月此时的大脑,早已经凌乱,十年,整整十年,她居然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这让她整个世界,都瞬间崩塌。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师父从小教她习武、识字,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一点的委屈。难道,真的像这几个老者所说,师父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还将她劫掠而去?
从凤青岩果断地替她挡住那一枪,她就该知道,他们不会骗她,可她偏偏不敢去相信,不愿去相信。
她只是俯下身,捧着凤青岩的脸庞,任泪水流下,脑子中一片空白。
裴青竹带着凤舞卫的人来了,这处小院,已经被严密的布防。公孙月的安全,成为重中之重,想必,即便是有杀手暗中的觊觎,也只能暂时收手了!
两个小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凤九拖着一条伤腿,迈进了大门。他肋下挟着一个中年武师,眼中的杀气,依然让人颤抖。
将中年武师重重地摔在院中,凤九冷声道:“为了活着带你回来,老子这条腿差点废了!”
公孙月捂着自己的胸口,疼的弯下了腰来。
狙杀她的枪手,再熟悉不过。她应该叫他三师兄,火洺!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她刚刚听到的,都是真的。
可为什么,把她掳掠而去,却又好好地养了她整整十年?为什么,要用一个巨大的谎言,掩盖这真相?
宠溺她的师父、师兄们,难道竟是她的杀父仇人?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公孙月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是一直摇着头,嘴唇已经几乎要咬出血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无法控制。
“冢中枯骨,苟延残喘罢了!小爷先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们。”地上的火洺拿眼扫了一眼公孙月,便冷漠地转头,面对几名老者冷笑道。
“带小公主回宫。还有,保证这个狗贼一直活着,问出所有我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一名老者拿脚尖一挑,卸掉了他的下巴,冷冷地下令。
凤九拼着受伤也要生擒此人回来,当然不是想一刀就弄死他。相信,凤翔卫有一万种办法,让他将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这件事林若尘插不上手,在凤舞卫也要暂时撤退时,林若尘突然开口道:“樊华昌兄弟留下吧,我有些事要他帮忙。”
老者点了点头,虽然王族现在的人手明显紧缺,但林若尘要用人,就凭他为王族做的这些事情,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樊华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默默无语,停下了脚步。
林若尘静静地看着,一名老者弯腰将凤青岩的尸体,抱在自己的怀中,朝王宫走去。他似乎已经看到,公孙鸣雁看到这一幕时,伤心的泪水!
这是一个,让人敬重的老人,也是凤翔卫最好的凤一!
许久,林若尘才转过头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做了下去。
刚才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火洺的身上,没有人注意,旁边的樊华昌在火洺开口之时,眉头突然一挑,吞咽了一口唾沫,呼吸的声音都有些略略加粗,足足用了两个呼吸,才压了下来!
林若尘就站在樊华昌的身边,对他的反应,当然清清楚楚。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这种敏感的时刻,他不想无缘无故地将樊华昌牵扯进去。因为他相信,樊华昌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如果有误会,还是他先问清楚要好一些。
樊华昌默默地走到石桌前,坐下,抿着嘴唇,却迟迟没有开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是他不信任林若尘,只是回忆,已经被他尘封的太久,一时半会儿,他还没有理出头绪。
林若尘伸手将茶壶之中的清茶,倒了两杯出来,水已冷去,也锁住了清香,微微有些苦涩。他在等,等待一段,或许如冷茶一般苦涩的故事。
“我不是古武一族的人,我从华天国而来。”
让人心惊肉跳的开始,这也明显出乎了林若尘的准备,他的眼眉挑了起来。就凭着两句话,如果刚才三个凤翔卫的老人在这里,当场就要将他拿下!
樊华昌慢慢组织自己的语言,渐渐开始流畅起来。
“二十年前,我才八岁,被掳到古武世界。一场车祸,我被甩下了山坡,逃进了铁拳武馆。老馆主收留了我,也替我隐藏了我的身世。刚才的那个人,我记得他的声音!当年掳劫我们的人中,有他!”
樊华昌说得简洁,却非常清晰。
这是隐藏在他心中最大的秘密,若不是那一刻的心理波动,被林若尘发现,他不准备再告诉任何人。
“你是从哪里被掳掠来的?”
“不记得了。或许是当时的恐惧,让我忘记了一切。真的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们家的土墙后,整天都有机器轰鸣。
那一夜好像是大雨,死了很多人,满眼都是尸体,地上的水都变成了鲜红。
然后我们被塞进了车厢内,有铁笼子,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然后就是车祸,车翻在山坡,铁笼子到处散落。我被莫名其妙地甩出,滚落到山坡之下。当时是黑夜,我不知道跑了多远,后来,就进了铁拳武馆。”
樊华昌在口袋中摸出了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看似平静,只是连续两次都没有打着火。
林若尘伸手接过他的火机,啪地一声点燃,青烟袅袅而起。
“还记得父母吗?”
“不记得,当时没有关在一个笼子里。或许现在早就死了。”
林若尘伸手拍了拍樊华昌的肩膀,没有再问他为什么没有去寻找。在这个世界,一个八岁的孩子,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樊华昌几次在街头徘徊,想要报名凤舞卫时,未尝没有潜意识中,想要探察的想法。只是,那种恐惧,来自幼小心灵最浓重的恐惧,让他冰封了这段往事。
“我知道你会探察此事,我想跟你一起。”樊华昌的眼眸,在青烟之下,仿佛有些光芒闪过,他紧紧地盯住林若尘的双眼。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有属于你的生活,你现在有了苏婉,有了自己的家。相信我,无论伯父伯母在哪,他们若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都该是最开心的。对谁都不要再说起此事,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林若尘将火机推到樊华昌的面前,轻声说道。
活着不易。每一段生活,都不值得用仇恨去将之毁灭。
当然,他第一次对古武世界,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这里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这不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华天国,和这里一直都有斩不断的联系,只是,这种联系,并不被双方的普通民众得知。
他甚至没有告诉樊华昌,他记忆中的家,那种土墙后的机器轰鸣声,十有八九,就是暗城区。
当然,华天国的暗城区很多,并不只有盛京城一处。
也只有在那种地方,血腥屠杀一般的惨案,才会被轻描淡写的掩盖过去。就像盛京城暗城区,十五年前的一场暴动屠杀,恐怕除了暗城区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能记起。
他林若尘被称为暗城区之王,他就有责任,揭开这二十年前,一场惨案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