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W从未通过电话,一直保持发短信的习惯。早安午安晚安,一个都不缺。奇怪。我们早已不是小孩子,却保留这种甜蜜的习惯。那些年,肖展庭与我一般都打电话,极少极少发短信,许是觉得打字浪费时间吧,不如嘴巴来得快。现在的W和我,已是为人父为人母,倒还喜欢这种孩子游戏。我们的人生都十分戏剧化。
这年秋天开始,感冒好几次,偶尔觉得腹部坠胀,没有食欲,体重减轻不少。自立替我预约医生,劝我做个检查放心,我想想答应了,也好,求个平安,何必让他们担心。
圣诞前夕,W告诉我,平安夜要带Olivia和Joseph去吃圣诞大餐,并邀请我和小娣一同前往。W二十岁结婚,和前妻生下两个孩子,漂亮的女儿Olivia和略微忧郁的Joseph,他们一直跟着W生活。小娣是我的女儿,长睫毛,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连洛来我家,也喜欢将她抱起来在空中转圈,不住的夸,可爱的安琪儿。
圣诞节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如何安排,我需同自立商量。拨了电话过去,“自立,今晚有没有节目?”
袁自立愣了一下,“忘了忘了,小孩子喜欢热闹,带小娣出去吃饭吧,顺便挑选圣诞礼物。”
看来他的确没有准备,又或是与洛另有安排。他对我和小娣已尽心尽力,人应学会感恩,知足常乐。我对他说,“你若有事,忙自己的吧,W正好约我一起带孩子们出去吃圣诞大餐。”
“也好也好,你们去吧。反正假期长,过两天我们带小娣去迪斯尼乐园玩玩。”他的口气由紧张变得轻松,我很欣慰,没有妨碍他。
“祝你有个快乐平安夜。”
…….
圣诞假期,自立与我带小娣去了加利福尼亚阿纳海姆的迪斯尼乐园,自立一直抱着她,看顽皮可爱的米老鼠、唐老鸭、高菲狗以及漂亮的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小娣刚满两岁,虽年纪还小,但也玩的开心,咯咯的笑,喜欢像个男孩一样骑在父亲的肩上,不住的叫,爸爸,快看!妈妈,快来!发音还不太清晰。我跟在自立身后,替小娣带着东西,别人看来,我们是幸福家庭,和蔼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带着可爱的安琪儿。
W发来短信:Ann,祝你们在迪斯尼度过快乐的一天!
我心中顿觉酸楚。
节后,W陪我去医院拿体检结果,一连串的专业术语加上奇怪符号,我们都不懂,只得听医生讲解。医生说话声音不大,W听不太清楚,着急的凑过耳朵来,我示意他到一旁休息,我一会听完再慢慢告诉他。他只好乖乖待到一旁去。
结果出乎我们的意料。医生叫我作进一步检查,我的表情由惊诧变为平静,心中免不了慌张,却并不觉得恐惧。我很奇怪自己的反应。
回去的路上,我将方才那位医生的谈话简要的告诉W,我们说话需要非常大声,他才听得清楚,所以我尽量简短。W听后,脸上神色由惊异变为悲伤,继而沮丧,我没有想到平日里高大挺拔,拥有坚实肩膀的W,居然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W送我回家。白天请了看护照顾小娣。我们一进门,小娣摇摇晃晃的跑出来叫,mamma,伸出两只小胳膊要我抱。我抱起她,仔细打量,小孩子的眉眼还没长开,但已能隐约看出像父亲的模样,小小可爱脸蛋惹人怜爱,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仿佛跌入万丈深渊,突然漆黑一片。鼻子一酸,红了眼眶。W见我这样,忙从我怀中将小娣抱起过去,带她去沙发上摆弄玩具。
晚上,自立回来,“子璇,你脸色不好。”
我将下午去医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将我揽入宽大的怀抱,轻轻拂过我的发丝,很温柔的,我的脸贴在他那宽阔的胸膛,紧紧抱住他的坚实的臂膀,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自立说陪我去复查。
过了些日子,复查的结果出来,不出先前所料。算是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这一回,我们的反应都没有那么大。袁自立一个礼拜都没有与洛约会,洛打电话来家中,问我近况,我想他应是已经知道此事。
我遵照医生嘱咐去医院登记建档,进入未知的等待,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只有一个。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是慢粒的,发现很早,进程缓慢,还有较为充裕的时间治疗。我和毓辰通电话,她听后尤其伤心,经过念生的事情后毓辰的心理变得脆弱。我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国内的父亲母亲,毕竟是一件大事,自立拗不过我,商量的结果是,如果能够在这边解决问题,先不告诉他们。
我开始服药,症状得到控制,只偶尔出现很轻很轻的不适,除去脸色苍白,偶尔发黄之外,完全没有异样。自立工作繁忙,W不再带我去约克酒吧,常常过来和我一起陪小娣玩耍。
再次去医院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错了。医生建议我们立即联系亲人,希望在亲属中找到合适配型。
回到家中,自立与我紧紧拥抱,良久没有说话。他觉得对不起我,因为洛,因为他不能给我幸福婚姻,我心中也充满愧疚,因为他许诺我做一个合格父亲,全心全意爱护小娣。我们都是那样不幸,又那样幸运的凑在一起。
我将此事告诉父母亲。他们的心痛和悲伤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悄悄藏于心中,母亲只说他们会赶紧去医院检验,并且帮我联系相关机构寻找合适的配型。父亲安慰我不要害怕,一切有他们。
我准备回国,自立想陪我一起回去,我不同意。自立是很好的人,我们之间,亏欠太多,已经算不清楚,我不希望耽误他太多时间。他已极少在洛那里留宿。我们一直分房睡,他常常在深夜起身,来我的房间探查情况,见我睡得安心才放心回房。我睡得很浅,轻轻的脚步声足以使我清醒过来,但我不知如何面对他,只好装作熟睡的样子。
毓辰时常在清晨打电话给我,关心近况。她已是乔的妻子,连乔也和我通话。有一次,毓辰提起肖,小小心心的问我,要不要告诉肖。我连忙制止她,匆匆挂掉电话。心中的酸楚难以言表。
我并未幸运的在家人中找到合适配型。母亲倒是从库里寻到志愿者,初筛合格。叫我速速回国作进一步检查。我们都明白,这种病症,即使找到合适配型,成功率也不见得高。
我开始办理回国手续,自立打算晚一些时间带着小娣过来。W希望陪我一起回去,无奈临近北京奥运,不知为何签证没有通过,大失所望。
我即将回到阔别三年的家乡,一连好几天思绪万千,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有些害怕,我尚不肯定对从前的事情是否已经释怀。我更害怕,一不小心遇见肖,不知如何面对。山城并不大,我们的圈子更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