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叶风斟酌再三,还是没有那种勇气,去摆出张献忠的做派,强行冲入王宫北半部的那座两层小楼去,虽是几支烛火飘摇,虽是有说法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但现在显然不是只顾下半身的时候。毕竟对楚王府的姿态如何,那是一个政治态度。
即便没有一个政治立场转变的考虑,叶风现在所要的,不是那具躯体。而是那具躯体里,那个很有性格的灵魂。在回后世无望的情况下,这位小郡主很容易吸引一个眼下还很孤单的男人。
这天夜里,军纪果然有所改观,当然,早晨起床时,叶风也收到了很多不太好的案件的上报,老底子的两起强奸案,黄州奴变加入的新营四起,还有就是半路出家的那些山寨中,有七八起闯室的案子。
我可不是包青天。叶风自然不会亲自去一一处理这类事情,特别是在眼下这种李自成兵锋威逼的微妙局势下。在得天命这个造出来的谶纬命题没有向麾下所有将士传播之前,也只能且压一压,眼下最迫切的,倒是先要解决与朝廷达成一个默契的先觉条件——张某人不是没有招安过,但又反了。而且,当年老张老李可是掘过凤阳老朱家的祖坟的,再一个,就是杀襄王这个旁支宗室的梁子了。
这一切,都需要做一些姿态去解决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先去看看潘独鳌,这家伙可是有一项特殊的能力——摹人笔迹的。有些与李自成的往来书信,完全可以由他造出来呈给朝廷。不管崇祯怎么想,不管朝廷地方军政大员们怎么看张献忠,反正自己也只是要求一个暂时和平的态势以避免腹背受敌罢了,摆一个明确的剿灭李自成的机会到他们眼前去,无论是好大喜功的皇帝,还是要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文武大臣们,都不会对自己的建议不动心的。
后世读明末苦难史,最恨属崇祯,次恨便是李自成,如今为了对付这老二,也不得不先向老大低一低头了。
潘独鳌所居的这户民户姓章,乃是城中一户吏员的居所,因是大西军破武昌没了生计的缘故,叶风一行人到得他家的时候,男主人章昌荣领着一妻一妾,两个儿子都还在家,见了大西王驾到,在家门口跪迎。
章昌荣平日在邻里显然名声不坏,叶风在路上处理了两起奸淫民女的案子,斩了五个倒霉的兵丁之后,刚一进这巷子,便见许多民户都倚门而立,望着章府的方向,脸上显然的挂着同情,直到护卫的锦衣卫呵斥,这才慌慌忙忙的跪了下来。
叶风自然知晓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赶紧让人叫老百姓起来,在马上拱手做了个四方揖,开口道:“章先生请起,诸位父老请起,张某迫不得已进武昌,惊扰各位父老了。这里张某给各位赔个不是,昨天夜里,咱老张已经颁行了新的军令……”回头望了望胡兴汉,便是这老小子想出来的主意,全然照搬李自成那边的军纪条规,活脱脱就是给李自成上眼药的。
胡兴汉点了点头,接过话头道:“大西王奉天之命,吊民伐罪,爱惜黎庶,朱朝腐朽,民皆身陷水火,大西王入城以来,有感武昌百姓之苦,特颁如下王命:奸淫民妇者斩,强抢民财者斩……”
看着那些默然的面孔,叶风知道,自己麾下的那些士兵们肯定是行的另外一套。所以,打断胡兴汉的话头道:“诸位父老,咱老张也晓得,大西军良莠不齐,自然也免不了有不少害群之马,还请诸位父老帮着监看些,有什么不法之徒的,说给咱八大王听,又或者告诉咱们胡军师,一定代你们做主!”
这条巷子的居民因为潘独鳌住在这里的缘故,自然祸害要少得许多,所以尽管有些人嘴唇嗫喏起来,但叶风等了片刻,仍是没有人开口告状。
嗯,没有就好,叶风拱手笑了笑,下马向章宅走去。先叫徐以显进去叫潘独鳌不要起身,自己拉起章昌荣的手笑呵呵的道:“章先生做的什么营生?”
“回……回大王话,乃是衙门里一个班头。”
哦,那便是捕快头了,难怪能置的起这么大的宅子。叶风点头微笑道:“不错啊,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说起来武昌老百姓都得谢你呢!”看着此人孔武有力,面色正直,心道一个捕快头头能有这么好的民望,不用想肯定是个耿直本分的好人。
“你这宅子不错。”叶风见他紧张,开口称赞起他的房子,顺便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果然,那章昌荣搓着手道:“祖上传下来的,小的章家祖辈都是做这营生的……”
“哦,累世忠良啊。”叶风点了点头,对这人的好感顿生,笑了笑道:“昨晚我是见你跪迎大军入城的,那为什么没想着为朱朝尽忠,又或是现在拿你的刀来擒了咱八大王去请功?”
章昌荣哆嗦着嘴唇……不敢说话。叶风宽慰了他两句才战战兢兢的道:“大王莫怪,我老章……老章是个本分人,不会说好听的……就知道大王杀名在外,心里存着阖家老小,还有这邻里乡亲。老……老章一个人舍了命不打紧,但不能祸害了旁人……”
叶风注意到他身后紧拽着他裤腿的两个小男孩,都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自己,想伸手去捏那大小孩的脸,却叫他躲开了,哈哈自我解嘲的笑着,一面抚着手对章昌荣道:“那你看咱八大王现在还像个杀人如麻的凶徒吗?”
“小的……小的看来不像。”章昌荣战战兢兢的道。
本分人。叶风点了点头就要进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吩咐艾能奇道:“能奇,你保着这位章先生去各营转一转认个脸,他是老刑名了,老胡,打明天起,就让他跟着刘侨,辅佐着你整顿军纪吧。”
“这……”章昌荣慌了神,连忙跪倒在地口称不敢。叶风早定了的心思,哪里容得他不肯?这可是真正在武昌建立自己的民望的好机会啊!笑着道:“我知道了,你这是怕没底气,行,咱八大王今天就给你底气!”
“一,你衙门里可以挑些兄弟出来,城里若是有你瞧不惯的贼子作乱,你照过往的律条办了便是。”叶风想了片刻,便给了他一个定心丸,解下腰间佩剑递到他手里道:“这柄佩剑便给了你,见剑如咱八大王亲临,哪个不服的,老胡你也听着,拿这柄剑照脖子上砍!”
“打今儿起,大西王麾下新增一营,各营头领亲兵逢五抽一,拣老实本分的调入老胡你底下,定国挂名首脑,老胡你实领着,这章师傅也领着他那班捕快进去,打今儿起,严管两条,奸淫民妇的,夺财杀人的,遇上了的,都斩了!大家都有姐妹兄弟,咱们投大西军又不是为了抢娘们抢银子,这新营,定国你听着,就叫安民营,谁要是撞了咱老张这两条军规,没说的,安民营必取他的脑袋!”
听麾下诸人领命之后,叶风宽慰着章昌荣道:“你也听见了,定国是我儿子,你跟了他,手里又有我的佩剑,有什么该管的就出手,万事有我八大王给你做主!这也是你的老营生嘛!别忘了往我这安民营里多招些兄弟!”
到这里,章昌荣似乎才感觉到叶风的诚意和用心,扑通跪地道:“大王!大王您真是武昌老百姓的万家生佛!”
呵,一个念家念到朝廷老子都不要的人,为着保邻里平安保到脸朝廷老子都不要的人,又是老本行,这事他来干再合适不过了。通过用这么个人,也能让手下人了解到自己的决心,真是一举两得啊。回头看了看麾下诸人的表情,叶风得意起来。只是他哪里敢当万家生佛,赶紧扶了老章起来,一同迈进他的宅子,在主进的床上,见到了潘独鳌。
潘独鳌的长相很是孤傲,清癯的脸庞,微尖的下巴只要微微一抬起,就是一个极其自矜的造型,只是此刻却是显得很是感动,见了叶风进来,从床上坐起身来作势要行礼,眼睛红红的,哽咽着道:“大王正是要行皇霸宏图的时候,怎么来看独鳌?为着独鳌如此礼下章先生,实在是折杀独鳌了。”
叶风注意了他的眼神,见他看向胡兴汉的时候微微一滞,心里知道这家伙八成知道是谁下的黑手。但此刻也不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待章昌荣告辞出去之后,开口道:“这不就是来寻军师谈皇图霸业了嘛,呵,这用这老章,一来是谢他照料军师的恩情,二来也是确是要用这么个人。今天李自成派人来的事情,军师你也晓得了么?咱们若是不用武昌本地人的话,只怕自成一来攻取,容易出乱子啊。即便是自成不来,左昆山屯兵九江,总也要备着一点。”
“闻听大王此言,独鳌着实欢喜。”潘独鳌脸上露出喜色来,拱手道:“早前听说大王定了入蜀的大计,独鳌便一直要寻机会与大王说呢,纵是要入蜀,也要先在湖广扎下根基,湖广不仅是粮仓,也是人才辈出之地啊。古人说唯楚有才,如今独鳌观大王用人,显是已有定计,是以独鳌着实是欢喜的不得了!”
“呵——”叶风也有点高兴,这个潘独鳌如果没有与徐以显通过气的话,这番话已经说对了自己的思路,但说到底对他也不是太了解,况且他也是病躯在身,所以也不深入探讨太过深的事情,只是宽慰了他两句嘱咐他好生养病,末了朝徐以显一努嘴道:“潘军师此次破城立了大功,就莫要太费心了,如今咱们要开科取士,徐军师这边已经在筹备了,潘先生若是有空闲的话,便帮着寻思些题目出来,咱们一起计议计议。”
“应当的,应当的。只是——”潘独鳌眼珠子一转,朝脸上有些发呆的胡兴汉道:“这方面胡军师是长才,若是有请教的地方,胡军师一定要不吝赐教才行啊。”
呵,都是高手,叶风看见胡兴汉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潘独鳌一眼点了点头。
“嗯,潘先生,手臂能活动么?”叶风说起来这里的初衷,问道:“回头我叫徐军师带几副字给你摹一遍,自成那边有信来,咱总得回一封过去,还有份请帖也要劳烦潘军师手笔呢!”
话不用说的太明,叶风知道这会儿不是说核心内容的时候,所以只是漏了个话头出来,具体事务自然有徐以显去安排。而自己嘛,这几天自然是要把楚王府那位小郡主搞定,顺便武昌城里的口碑上,也要再额外下些功夫,比如那位崔参将,应当的风光大葬!
只是在此之前,自然先要把自己队伍的思想统一一下才行,不然这张献忠一手下狠手整顿军纪已经有人要吃不消了,马上还要跟朱朝小郡主成婚,再风光大葬敌将的话……只怕内部就要不安稳了。
唉,难啊,在回楚王府的路上,叶风不由得摇了摇头。现在只能等着看看徐以显那个造天命的计划向所有将领公开之后的效果了,如果不行的话,宁愿叫安民营先歇息一下,等撑过了这段困难期再说。
草草结束了谈话走人,楚府前的广场上,想必各营头头脑脑们,也该等着吃饭喝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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