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麟来给大王请罪。”叶风出小楼后便没见踪影的汪兆麟,在徐以显的带领下,撞进了狼藉的大殿。一入正殿,便五体投地,头也不抬的连声认错。
这一场酒后,叶风早已不当回事了,也不回头,背着手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淡淡的道:“起来吧,汪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以显也是有罪——”徐以显陪着汪兆麟跪在身后,他一开口,叶风便不能不回头了。转身看着徐以显,心里盘算了一下,想来是因为潘独鳌近期内恐怕还要修养的缘故,这老徐拉了一个后进来做人情,想来他是要准备着跟胡兴汉算账的。这点心思不太难懂,尤其这几天一直看着他两明争暗斗,叶风也见怪不怪,叹息了一声道:“你们叫咱老张抓紧,呵,我哪里不晓得要抓紧?汪先生,你久在楚府的人,倒是说说,再有一两天的功夫,存粮怕就要见底了,届时除了明抢,咱八大王也没了跟下面兄弟们交待的法子啊!”
瞧他两人仍是跪在地下,叶风没好气的挥挥手道:“行了行了,都起来说话,我又不是崇祯老子,偶尔跪一跪便算了,老这么地是要寒碜咱老张么?”
探身出去,半真半假的扶起两人,只见二人一脸愧色,自己果然没猜错,他娘的所谓小郡主有召,真的是这两个家伙编出来的瞎话。
“所以无礼欺瞒大王,兆麟甘冒万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万请大王见谅——”汪兆麟与徐以显对视一眼,似乎是鼓足勇气般,正了正衣衫抬头道:“其一,乃是兆麟有十足的把握,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明日此时,兆麟担保小郡主必会倾心于大王,不仅如此——”
吊人胃口似的顿了一顿,叶风不由得觉得好笑,反身回了王座坐下,这小子也太能了点吧,敢在张献忠面前玩其一其二,敢这么吊张献忠的胃口。不怒反笑,大手一挥,门口盘桓着探头的刘侨以目光示意是否要人打扫大殿,就被这么拒绝了。
“汪先生说吧,咱八大王恭听着呢。”没法子,谁叫自己对这家伙有好奇心呢,由着他拿架子吧。心里也发了狠,如果你小子再耍人的话,说不得就要做了你,不然还叫什么张献忠?
“楚府七百万存银,二百万石存粮,起码有一半要充作嫁妆,以供大王使用。”
“嗯,怎么说?”叶风的好奇心被吊上了天,扫了一眼脸上均堆着傻乎乎笑意的两个家伙,做出一副很认真在听的模样。
“拓跋鸿基在楚府的探子,便是楚府库攒宋启年……”他这么一说,叶风有些印象,因是官职的缘故,库攒负责王府禄米收发,仓储,王庄管理等钱银往来,所以这个叫宋启年的中年人是破楚府后大西军第一批招揽的人之一,似乎是投降了没什么花样的,却没想到早已与李自成搭上了关系,难怪老李对楚王府家底了如指掌呢!这么听他一说,兴趣立时上了来,眼睛一亮道:“怎么?汪先生可是查到了他什么把柄?”
汪兆麟见叶风有了兴趣,脸上的笑容更盛,接着道:“这算起来还是潘军师的本事,昨儿晚上原在府内的刘纪善跟我说这宋启年前段时间求他代笔写了封摸不清什么名堂的信,说是要寄给襄阳家里人的。我请他将信复写了了出来,今天与徐军师一对,果然是向拓跋鸿基通风报信的,往家里写信,怎也不能说什么家里七百头牛,二百亩地的事情的,原先兆麟还想不通的,到听说宋献策来说了这么个数目,这才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叶风逐渐明朗起来,难怪李自成急吼吼的要写信威胁张献忠不准打武昌呢,敢情是摸清了这么个家底,就怕张献忠抢去呢!呵,这七百万两银子倒也还好,这时候天下大乱,听说河南那边又遭了大旱赤地千里,想来粮价是飞涨的,说不定有钱还买不到粮食,倒是那二百万石粮草,明代一石到底是后世多少斤叶风见过两个数字,此时心中仍有不确定的,便开口问徐以显道:“咱八大王多年不握算盘了,这二百万石,够十万人吃喝多久?”
“这……”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叶风便知道自己这问题太可笑了。只听汪兆麟喘着气道:“大王,您可真是太久没摸算盘了。湖光地面上百多万人那也足够吃一年多的!”
哗!这么多粮食?叶风顿时笑了起来,三人笑了一气,叶风这才吁着气道:“哈,我说李小子怎么发那么大的狠,偏要跟咱八大王抢武昌呢!敢情这是有个粮神老爷!”
“不止呢大王——”徐以显接话过来道:“这也是咱们招揽人心,在湖广地面上多经营经营的本钱啊大王。以显想着就是要蠲免武昌府十年钱粮,湖广三年钱粮!咱们再拿出些来赈济赈济流民灾民,收拢收拢人心,待——”脸上又多出那种迷醉的神情来道:“待拓跋鸿基又或是建奴……咱们这就是坐天下的本钱啊!”
叶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也确实多了些定心。从他现在已经说着要经营湖广而不提入蜀来看,这小子之前也是不晓得楚府有这么多财富的。呵,都说明代徽商牛逼,再牛逼能牛逼过王爷家?嘉靖朝严世藩盘算过天下富户,说家财超过五十万两的,天下不过十七户而已!当然,他可没算什么王府,勋臣世家等贵族阶层,就连他自己都没算。
大明朝的亡,就亡在他的财政制度上,士绅不纳粮导致土地兼并严重,讨饭吃的流民四起。军队一堆喝兵血的,再加上天灾不断,大罗金仙做崇祯也没办法!想想为了十几万两银子的缺项,就裁撤驿兵裁撤出个李自成来,呵,这算什么物华天宝的天朝上国?这算什么富有天下的大明朝?
朝廷民间都没钱,有钱的就是那些个贵族,还有葛朗台一般的皇帝老子,平时一个子儿也不舍的,到末了一股脑的便宜给异族!哈,算得好精明的帐!
所以,即便是如今为了某种目的要与朝廷维持一个暧昧关系,他那个炉灶也始终还是要革掉的,不然这天下没法坐。想想吧,如今这时代,地理大发现刚刚过去,西班牙葡萄牙正在衰弱,荷兰人正在崛起,而这天朝上国呢?穷!穷的就快撑不下去了,到末了便宜了满洲建奴,又生生万马齐暗三百年!后世他能不为洋人所欺,就连开个五圈会洋人都要骑在你头上说东道西么!
“汪先生你继续说你的其二吧?咱八大王是想起了些往事,你休要在意,说你的——”见二人显然是因为自己表情变化而止住了说话,便开口让他们继续说下去。这汪兆麟果然是个人才,难怪史载这小子崇祯十六年在武昌加入大西军,到了十七年入蜀开大西国就立马做了左丞相呢!这番话几乎就叫叶风定下了自己在这世界的发展方向,能不生出继续倾听的,能不赞一声人才吗?
“这其二嘛,大王,且容兆麟再谢过欺瞒大王之罪!”汪兆麟正色掀起前摆,郑重的跪了下来道:“请大王遣能人替胡军师前往,否则汉阳必不可保!”
“哦?”叶风惊讶了一声,这会议已经定了下来,很多人已经出发了,胡兴汉这个军师,加上艾能奇刘文秀这两个义子猛将保着汉阳,虽说未必能真的斩得了刘宗敏的臭头,但战前动员那么成功,不说大胜,保个平安应当不在话下吧?怎么这么危言耸听?
“徐军师?”见徐以显脸上一脸矜持,叶风心里更加有数,这恐怕是汪兆麟送给徐以显这个顶头上司的一份大礼了,艾能奇和刘文秀都是胡兴汉的一系,如果徐以显能在这一战中在他们心中树立形象,武昌这里又有潘独鳌和汪兆麟这两个打底,不消说,这场军师界的政变已经成功一半了。
徐以显怔了怔,轻轻咳了一声算是应答。只听汪兆麟接过话来道:“刘宗敏有名将之气,宋献策一到德安府,恐即是闯贼攻城之时!大王试想一下,二殿下四殿下恐怕堪做刘宗敏刘敏政的对手,然以大王观之,胡军师堪与宋献策相提并论?”
有道理,一席话令叶风由衷的赞叹起来,还真他娘的有道理,不仅如此,兵力也比不过人家呢!这么一看,汉阳还真是必败无疑。原本还信心十足的他,在汪兆麟这席话之后,立时生出了些许忐忑。
“那依汪先生的意思……”看了一眼徐以显:“徐军师走一趟?”
徐以显连连摇头,很诚恳的说道:“大王容禀,以显今日与汪先生深谈之后,已是深自拜服,有汪先生在,以显不敢献丑。”
哦,自己猜错了?叶风呵呵一笑,不由得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
“兆麟不才——”汪兆麟一脸忠直,单膝跪地道:“依兆麟看,此仗根本没有打得起来的道理,兆麟原替大王,往襄阳走一遭面见拓跋鸿基,当面痛陈厉害,闯贼亦非庸人……”
话正说到一半,只见殿门外人影闪烁,叶风正听到痒处,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拘谨的正跟刘侨说些什么,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小郡主自尽了!”其他的没挺清楚,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落到了叶风的耳朵里。
刘侨终是知道事大,近来禀报。叶风正待动身时,汪兆麟拱手拦住去路,脸上神容不变道:“大王,不会有事的,小郡主向来与汪某相善,且等兆麟的好消息。”
叶风哪里肯?这小郡主虽说脾气臭了点,但毕竟叶风已经将对楚荣的思念基本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这会儿听闻她自尽,哪里肯在这傻等?迈步就要出门。
“大王,莫忘了汪先生说过的……”徐以显在身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