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累了就下去歇着吧,朕看你这半日精神也不大好,别回头再生了病,没得让朕担心。”
“皇兄多虑了,臣弟倚仗着年轻,身体好的不行。”
赵匡胤也笑了:“你自小便是这样,那会儿爹带着咱们南征北战,你也总争着要上战场,你那时还不及一匹马高呢,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要强。”
“如果爹还活着,看到今时今日大哥做了皇帝,一定会很欣慰的。咱们兄弟几个总算没有辜负了爹娘的期望。”第一次,在赵匡胤面前,赵光义叫他大哥,而不是尊称他一声皇兄。
赵匡胤笑而不答。有多久了?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唤自己大哥,而不是皇兄。幸好他们兄弟几个甚是和睦,偶尔还能像寻常百姓家的兄弟一样坐在一起举杯对酌,闲话家常。
“皇兄在想什么。”
“光义,以后私下里还是叫朕大哥吧,自从登上皇位到现在这么多年,就没听你们两个这么叫过朕了。”
赵光义面带喜色:“这样自是最好,等回京后,臣弟跟光美说一声便是。”
“回京后。”赵匡胤一顿:“你说,把文轩公主安置在朝安殿如何?那儿最是偏僻,平日根本没有人去,也省得不相干的人扰了她的清净。”
赵光义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不相干的人?你把她安排在那等荒凉之地究竟是何用意?可旋即,他又换上了满面的笑容:“也好,听闻那文轩公主喜静,朝安殿附近景致也算不错,大哥这样安排,想来正顺了她的意。”
赵匡胤点点头:“朕也是这样想。”
次日清晨,开封,皇宫内。
朝安殿里,茗衣正收拾着行李,见唐绍正站在门前,眼神空洞的不知道看着何方,心中有些难受,于是走到唐绍身边:“公主怎么只顾在门口站着,不怕受了凉?”
“没有事情可做,闷得很,陪我出去走走?”
茗衣见唐绍并无异样,便打趣道:“奴婢可不认得路,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怎么办,难不成要飞回来?”
唐绍忍不住笑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只怕飞都飞不回来,也罢,你忙你的去吧,我在这站会儿就好。”
唐绍摸摸左腕上的玉镯,深深吸了口气,一切都是起源于它,是它把自己带回到千年以前,看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自己知晓历史的结局,也知道每个人的命运,却也只能做个无力的旁观者。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样的文轩,让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唐败亡后不久,赵匡胤封后主李煜为违命侯,宫外赐府。
开宝九年初,宋军再度南下,讨伐南汉,晋王赵光义留京。
眼看着那架筝已在自己府上闲置了半年有余,赵光义的手轻轻滑过琴弦,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只是不知道这段时日,她在宫中过得可好。
赵光义细细地把筝擦拭了一遍:“来人,备车,本王要进宫。”
“是。”门外小厮应声,下去备车了。
“赵林,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
“这架筝本王要一同带入宫,小心翼翼的抬到马车上去。”
赵林抬头,心中虽诧异却不敢开口,只得应是。他边走边想,王爷突然进宫,而且还要带上那架筝,只怕是去朝安殿吧。。这筝放在府中已有半年光景,没有王爷吩咐任何人不的触碰。从去年在临安那几日赵林便已看出几分端倪,如今看来果真不假,王爷恐怕是对文轩公主动心了。只是陛下把文轩公主放在宫中,两个月来并无动静,果然是圣心难测,王爷走的可是一步险棋。
到了朝安殿,守在门外的宫女正要通传,却被赵光义拦下:“你们都退下吧,赵林,命人把筝放到偏殿,只说晋王在偏殿等候,请公主务必一人前往。”
“奴才明白。”
唐绍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书,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唐绍正奇怪此时会有谁来,只听来人在门外高喊:“奴才赵林,求见文轩公主。”
茗衣正要开门,唐绍已整理好衣服走到门边,犹豫半晌才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男子,听他自称奴才,看来是宫里的公公了。
赵林见开门之人面色微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与在临安之时判若两人,心里暗暗佩服,直叹世人所言不虚。
“赵公公突然来访所为何事?公公可是皇后身边的人?”唐绍见到赵林的第一感觉就是,一定是皇后对自己有所耳闻,怕自己会对她造成威胁,所以挑了个皇帝不在的空当,派人发难来了。这后宫的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赵林的回答完全出乎了唐绍的意料:“公主误会了,奴才是晋王的随从,晋王让奴才过来传话,让公主务必一个人前去偏殿,王爷在那儿等着呢。”
晋王?就是那个差点成了自己老公的人?唐绍笑道:“劳烦去回禀你家王爷,我随后就到。”
唐绍关上门,回头看见茗衣一脸的慌张和担心,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晋王而已,又不是老虎,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奴婢只是担心……”
唐绍笑了起来:“赵匡胤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担心,怎么今日换成他弟弟你反倒这样担心起来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公主说的是,是奴婢多虑了。”茗衣哪敢告诉她,那位颇让她上心的赵公子就是晋王,只能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看上去比我还要紧张几分呢,茗衣。”
“公主还有心打趣奴婢。”
唐绍微微一笑,任茗衣替自己整理好衣服,迈出殿门时,唐绍忽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自己要见得是红得发紫的明星一样。不过说起来,赵光义也是个不小的历史人物呢,自己能得到他的私下接见,是不是该感到很荣幸呢?唐绍心里也因此多了几分期待。
推门而入,一架筝摆放在屋子的正中央,里面并没有人,走近一看,唐绍当时怔住,那熟悉的图案,那温柔的笑容一并跳入她的脑海,难道——是他?
姑娘可还喜欢这筝?我当日特意买下要送给姑娘,没成想,姑娘却先走了。”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只是,早已物是人非。此时唐绍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儿,命运还真是喜欢捉弄人呢,时隔半年,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又站在自己面前,一转身,他却成了晋王。
“为何要瞒我?”唐绍看着他,却只问出这一句话。
“你不是也瞒了你的身份?”眼前之人面色清冷,骨子里透着一种骄傲与疏离,眼眸里隐隐透出的悲伤让赵光义无法把她与那日活泼的少女联系在一起。身份的突然转变让两个人都无所适从。
唐绍苦笑:“你,早就知道?”
“不,是回来途中才知道,皇兄命我去给你送暖炉,接下的正是你身边的茗衣,那天我看见你在马车上睡着,冻得瑟瑟发抖。”
三言两语就彻底摧毁了唐绍内心的防备。不知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唐绍所有的伪装根本没有用。她强装了半年的坚强、半年的满不在乎、半年的心狠手辣都在此刻全线崩溃。冷漠的外衣被残忍地剥离身体,只剩下一具无力的身躯,一颗脆弱不堪的心。
唐绍拼命睁着眼睛,泪水还是势不可挡的奔涌而出。与赵光义的重逢,击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令她完全措手不及。
“我知道,你这半年过的还是委屈,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赵光义不敢太过唐突,只是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许久,唐绍止住哭声,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让你见笑了,我竟然稀里哗啦哭了这么久。”
“看惯了你笑的样子,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哭。”
“你总共不才见过我两次?说得好像咱两是老相识一样。”唐绍舒了口气,顿觉心里舒服了许多。
见赵光义笑而不语,唐绍打起精神道:“命运真是弄人,早知你是晋王,我说什么也不会拒绝和亲的,毕竟像你这样及英俊又有权势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呵呵,那你现在可还愿意嫁我?”
唐绍心中一紧,她知道赵光义是认真的,可是,她要怎么回答呢?眼前的这个男人,家中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更何况,他比现在的自己大太多了。自己曾问过茗衣,现在的文轩不过十六岁而已。
“可是嫌我老了?”赵光义笑道。
“对啊,你若再大些都可以做我的长辈了。不过你长得真的很年轻。”
“这可悲不可以当做你对我的夸奖?”
“当然可以。”唐绍走到筝前,手指抚摸着一根根琴弦:“你还是把它买下了,不知音色如何呢?”
“我那日就已派人买下,第二天却得知你竟然早早的走了。这筝在我府上闲置了半年,你若有兴致,现在就试试音吧。”
唐绍不语,坐在筝前,双手在弦上游移,音乐渐起。
赵光义在一旁听得入神,待唐绍一曲结束才问道:“这曲子自始至终雄浑大气、气势磅礴,似有军队厮杀、万马奔腾之境,全不像女子所谱。”
唐绍起身:“此曲名为《战台风》。”
“早就听闻你长于音律,今日一听方知所言不虚。”
不知怎的,唐绍心中突然对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欠身道:“晋王过奖,雕虫小技而已,文轩不敢当。”
赵光义听出了她的刻意疏远,心中不悦,淡淡的丢下句“筝送给你”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赵光义离开的背影,唐绍心中一阵失落,自己不是一直期盼见到他吗,为何今日相见了却是这样收场?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与他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充其量算是点头之交,为何自己看着他生气后转身离开的背影却心酸到想要落泪?
回到府中的赵光义直奔书房,将桌案上的书扔了一地,门外的婢女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擅自进去。眼看天渐渐黑了下来,赵光义仍独自留在书房中,连灯都没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