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走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遥汀有些错愕:“怎么这么快?”连个招呼也没有,来得像雨,去得如风。
“说是你忙,就不来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洛涯一面说着,一面从食盒当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遥汀,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可惜我熬了三天三夜的骨头汤,才喝了这么一点,遥汀,你要不要喝?”
青细花大瓷碗中,盛着油油腻腻的汤汤水水,上面飘着十几片芫荽叶子,味道香浓的扑鼻而来,想来滋味也是定然不错,只是遥汀没有什么心情喝汤,于是笑着摇了摇头,洛涯只好拿着食盒,去文书库里去寻秋意。
信笺很普通,拿火漆封的,也是普通的类型,要是洛涯想看,绝对轻而易举,窗外起了雾气,从早晨起就没消散,遥汀一时不想做事,手中拿着信笺,看着白雾发呆。
阎罗殿少了两名鬼差,判官也消失了,就连殿王,也是一并受了处罚,据说那位母亲,仍是不肯甘休,非得要将殿王惩处才罢,只是法天没有应允,这事目前很焦胶着
这些事情,遥汀都有听说,至于谁造成的,倒是已经不太重要了。
信笺里面的墨汁尚且没有干透,原来秦长风不过刚刚才走,上面只有三个大字,写的并不美观,遥汀记得,秦长风曾经缠着她教他写字,说要写上一手好字,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就这么耽搁了。
原来时光,过得这么快。
物是人非,转头空。
无论是顶着陆殿名头的李惜明,还是冥王法天,他们都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要什么,李惜明虽然最后仍旧落败,但是为了天下,牺牲遥家满门,他的选择,也是一种理所当然,至于法天,可以舍弃天下只为她,说是不感动,那是假的,但是这种感动,也伴随着一种沉闷,大概,因为压制。
秦长风,他很不同,长风万里,不着痕迹,遥汀觉得,他如熏风一般,不狂躁,不强硬,温和的吹在她的身边,有一种拂物细无声的熨帖。
她私心的希望,秦长风能够留在殿域之中,他的那种活力,能让遥汀觉得,生命如此美好,如此单纯。
其实,他没有对不起她,这信笺上的三个大字,对象不该是她,而应该是阎罗殿的判官,以及那两个被无辜波及的鬼差,还有那个每日如履薄冰等着被宣判的殿王。
他们的心意,都是好的,只是很多事情,没谁能够预先知晓,后来的结果,也是没谁希望发生,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不过这样,也好。
阎罗殿暂时没了判官,总比没了殿王要好,有的时候,一是大于三的,遥汀能懂法天的决定,虽然看似残忍,但是充分遵循了‘圣人不仁’的极致法则。
对于发生了的那些事情,那个朝阳一样的少年,会不会很自责?会不会觉得,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遥汀不知道,在浓雾深重的清晨,遥汀招了招手,一只身披翠衣,点着红喙的墨尾小鸟,轻轻的落在了她的手上。
阎罗殿殿王的惩罚方式,最终不了了之,秦长风回到鬼城的第二个月,他的母亲,突然染了重病,虽然她是上古禽族,为仙禽冠首,但是这病来得极为凶险,不仅仅是医仙束手无策,寻来的无数良医名手,皆是毫无办法,这样拖了半年有余,秦长风的母亲,仍是没有活过第二年的早春。
下葬的时候,遥汀正在人世,没能回到幽冥,待她回去的时候,听说长风,已经回了天界,他的父亲,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要离开天界,天高任其飞,可是长风,却是选择了安稳的生活。
再次见到子沐的时候,遥汀突然发现,他似乎老了一些,其实子沐这样的天族,不可能在这样的年岁,便现老相,遥汀什么也没问,只是陪他在司书殿的池塘旁边坐了好久,子沐他说,他在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个池塘,这次难得回来,要好好看看。
百年的时光,横亘在风天水色当中,恍恍惚惚,犹如虚幻。
子沐走之前,懒散无意的问向秋意,说我城中却了一个文职,找生不如找熟,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去帮我的忙。
秋意眯了眯眼睛,望着久不散去的白雾,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他最近算过命盘,不宜离开司书殿里,子沐听了,没有说什么,独自走了,有些孤独的背影,隐没在景色之中。
遥汀就在旁边听着,不做秦子沐的说客,也不挽留秋意,好像他们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文书一样,特别的置身事外,绝对的高人风范。
没出半个月,不宜离殿的白秋意,便被阎罗王给借了过去,口中理由能够堆成一个箩筐,反正遥汀要是不把秋意借给他,遥汀就是要了他的命。
这次秋意倒是痛快得很,乐悠悠的就收拾东西,去阎罗殿报道去了,洛涯那点小伤情,小别离,压根就没有带动秋意那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迟钝感觉。
那日遥汀斜倚在门旁,看着白秋意兴致冲冲的收拾包裹,问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一去不回了?秋意也挺坦率的,说是阎罗殿里比较闲,最近他很懒。
遥汀忍下,克制许久,才没拿起桌旁的砚台,砸了过去,秋意冲着遥汀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道司书保重,在遥汀转身离开的那瞬,却是敛容肃穆,对着她的背影一躬到底,烈烈风中,衣带轻扬。
没谁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如秋意一样优秀的文书,可是遥汀这种自由堪比天高的心性,实在不能强留秋意。
秋意走的那天,遥汀没去送,说是既然只是短暂出借,就别弄得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让洛涯给他带话,快去快回。
司书殿内没了文书,遥汀也是懒得去找,反正事情也不算多,洛涯以前就是文书,有他去做就好。
法天终于打从终南山回了幽冥,白雾因此也就散了开去,数日不见艳阳的各类鬼司,见了如月饼一样圆的大日头,都欢喜的出门走来走去,从左踱到右,又从又踱到左,一副囚犯刚被释放,重见天日的感觉。
这次法天回来,带回好些终南山里面的花籽草籽,洛涯宝贝的不行,看到法天的眼神,都柔和了一些,把个遥汀弄的,十分泛呕。
这日洛涯又重新翻了一块地,把地中原先的白菜皆尽收了,将法天带回来的草籽播到田地当中,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弄得无聊,非要拉上遥汀,遥汀只好拿着几本文书,坐到田地边上,看着洛涯弄,手上衣袖上面,沾了好些黑色土壤。
一个鬼差走到遥汀附近,打了一躬:“司书,主上请您和副司书过去一趟。”
洛涯听到‘主上’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遥汀快要走了,待得听到法天也要找自己,连忙抬起头:“出什么事情了?”
鬼差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小的可不知道,不过副司书肯定想不到,是谁去了汀兰殿。”
洛涯用沾上土壤的手拉住遥汀袖子:“啊?难道是秋意去了?莫非他犯了什么事情,于是主上才找我们去的?”
“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倒是觉得比较实际一点,秋意能犯什么事情?下辈子吧?”遥汀说着,将文书递给鬼差:“送回殿中吧。”
鬼差应了一声,便即走了,洛涯却是拿着锄头发呆:“我有下辈子么?”
遥汀没回答他,摇了摇头,往殿外走去。
“啊呀,我还没问呢,去汀兰殿的是谁呢,”洛涯懊悔的跺了跺脚:“真马虎!”
遥汀回头笑道:“去了就知道了,洛副司书,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