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行的八月天,空气里挤不出一丝水汽,燥热的心烦。
法天可以操纵五行,自然浑身的阴凉,洛涯修的是炼火术法,这种天气,无异于是处身蒸笼。
洛涯看看法天,那眼神里明显是写着‘你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我也不帮你’。
遥汀看着洛涯笑笑,那意思是‘自作自受了吧’?
洛涯背过脸去不理她,遥汀也不在意,继续看着两旁的景致。
他们正走着的这地方,得名不毛山,山如其名,一草一木皆不生长,倒是立着好些毫无人工斧凿的奇石异峰,形貌特异出脱,很有些意味。
既然不毛,没有食物来源,山上自然也没生物,他们行了一路,一只蚊子都没有见到。
不过因为没有林荫古木遮盖,这山中确实焦热难耐。
当初法天提议由天路而行,洛涯却要另辟蹊径,一路上特意找些人迹罕至的地界,有些他自己也未曾来过。
这算盘却是打得错了,法天游历颇广,莫不要说这些气候恶劣的平常山间,就算是泥沼遍布毒物密布的古林密野,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儿戏一般。
虽然嘴上功夫一流,可惜洛涯从小也就是娇生惯养着长大,如今在法天面前不肯叫苦,也只有勉强忍耐。
石头的形状虽然千奇百怪,遥汀渐渐也是看得无趣,身旁的洛涯已经面容憔悴疲乏,遥汀笑着拽了下洛涯的袖子:“你看前面。”
沿着崎岖的山路下望数百里,是一方茶铺,茶铺旁竖着一面蓝旗,上书斗大‘茶’字,在风中招展飘扬。
洛涯皱着眉头抱怨道:“还有很远的距离呢。”
遥汀提醒他:“也不是不能很近。”
想起曾和法天立约,绝不以术法赶路的话,现在又看到法天一脸的得意,洛涯更是坚决不肯自食其言。
遥汀只好道:“洛涯,我真的是又渴又累,要不你勉为其难一下,我们快些赶路?”
看了看神清气爽的遥汀,又估算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洛涯只好顺着坡下,语气还挺不情愿的:“那好吧。”
法天本想嘲笑洛涯一翻,遥汀回头盯着他看,于是他刚刚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衣袖翻飞之间,已是到了茶铺十步开外,洛涯撇下遥汀和法天,快步行到茶铺里,寻了条凳子坐下,忙着叫人上茶,并且选了一种最解渴的饮茶方式——牛饮。
遥汀和法天走得不急不忙,遥汀低声道:“主上不至于这么欺负洛涯。”
法天苦笑道:“他欺负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责备?这也太过厚此薄彼了。”
遥汀愣神,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他。
法天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有显赫无匹的身份,可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同样也知心痛。
遥汀只是一直假装不在意,骗心欺己。
洛涯整整喝了三大壶茶,茶是正宗的梅坞龙井,就是不知是几年前的,洛涯也真是渴的不行,毫不挑剔,竟也能喝得下去。
遥汀又斟了两碗,一碗递给洛涯,一碗给了法天,洛涯喝茶的速度终于慢下来,开始有了力气抱怨,小声在遥汀耳边道:“你不是说此路艰难么,一点都没见主上累到。”
法天的耳力非凡,早就听到,也不说话,只喝着少许茶汤,抿着嘴微乐。
怕打击到洛涯,遥汀说的委婉含蓄:“我就挺累的。”
想了一会,洛涯最后只能认定,法天这个家伙,确实不是一般的仙。
洛涯付过了茶资,十分不甘心的重新上路,也不再理会赌约的事儿,行得一路千里,只是坚决不肯在天界行走。
洛涯说,这叫原则。
这天来到一个边陲小镇,镇外万马嘶鸣,着装各异的汉子行走在马匹中间,仔细观察着马的毛色和牙口。
正啃着小镇里出名的大包,洛涯的话说得含糊不清:“那种马看起来很漂亮啊。”
遥汀和法天顺着洛涯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六十匹鬃毛漆黑色泽发亮的高大骏马,无一不是膘肥体健,马群分六行十列,列首行尾的马匹四望警戒,而中间的马匹,正在悠闲的吃草,隔了一会儿,马匹又会自动换位,轮流吃草。
洛涯惊叹道:“驯马的人真是厉害,竟然能够让马如此听话。”
遥汀笑笑:“也要是良驹才行。”
终于消灭了大包,洛涯吃得心满意足:“你知道那种马?”
遥汀点点头:“是绝影。”
洛涯觉得这马名颇熟,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
难得法天有些好奇:“这种名马竟然会如此聚集,也是奇事一桩。”
遥汀表示赞同:“真要是一起买了,要用很多银子啊。”
洛涯鄙夷:“庸俗!”
遥汀都不正眼看他:“你这种从来不管日常用度的家伙,没有立场在这信口开河。”
有点被打击到,洛涯自己小声嘟囔:“是云逸从来不用我帮忙的。”
叹了口气,遥汀恨铁不成钢:“你就没想想为什么?”
这次洛涯没了声,在一边支颐沉思,却突然听得那六十匹绝影旁边,传来鼎沸喧哗之声,原来竟是出现了买主,洛涯心中也庸俗的感叹了一句:真是有钱人。
现身人前难免麻烦,他们就着高地远远观望,买主只有一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身材稍有些矮小,样貌也不怎么出奇,只是肩膀宽阔,露出来的两只手臂,呈现着亮泽的古铜色。
洛涯多少有点失望:“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啊。”
法天随口说道:“人家总不见得要在脸上写上‘我很有钱’。”
瞪了法天一眼,洛涯再回头时,买家卖家竟是已经钱物两清,买主看样子倒颇有些经验,走到头马身旁驱使,头马声音嘹亮仰天嘶鸣,马群如得了号令一般,都跟在头马两旁身后,开始前行。
场地上少了这六十匹绝影,虽然还零散的有一些名驹,看着也不大有意思,又看了一会儿,他们也就动身继续前行。
行了不多一会儿,遥汀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狭谷道:“那些马,是不是我们刚才看到的绝影?”
狭谷,顾名思义,是由两块巨大的夹扁石聚拢形成,谷前谷后只有唯一出入口,是布阵埋伏的绝好地点。
此时六十匹无影正在这狭谷正中进退不得,狭谷出路被数排弓箭手严阵阻挡,密不透风,良驹多通人性,知晓性命之忧,虽然有头马坐镇,却也有些焦躁的用蹄刨地,形势一触即发。
买马的汉子冲着两旁两手抱拳,声音倒也朗朗:“列为好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在下不过是个走南闯北的马贩子,随处混口饭吃,不知如何得罪了各位,请各位高抬贵手,放小人过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钱袋,亮出袋子里面黄澄澄的金子:“只要肯放小人过去,这些金子,就都送于各位好汉买些糙酒喝。”
如果没有听到这么一席话,遥汀肯定会当此人真的就是马贩子,可是如此紧要关头,此人竟然能够这般镇定自若,说话条分缕析,实在不像什么走南闯北的马贩子,倒是很有些见识和学问。
穿着黑衣的弓箭手,如同石雕一般,听了这马贩子的话,却是不应不答,都只整齐的右臂后弓,大有箭矢齐发之势。
这列阵的架势,哪里是只要杀这马贩子,分明是要连着把六十匹绝世的名驹也一并狙杀。
遥汀他们已经跃上了谷顶,居高看得分明,那马贩子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身板倒是挺得笔直,确实不像没有经过阵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