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院的喧嚣和热闹,隔着几墙的司书殿后院,可要清净得多了,只是间或传来几声嬉笑的声音,似乎隔得并不近,都成了背景。
昔时云逸在后院搭的架子,如今又爬满了各色的葡萄,绿黄红紫,白日里如珠串晶莹滚滚圆,黑夜之中,却是看不太分明,似有似无的清香,洒在月色里。
法天拉着遥汀坐在架子下面的石凳上,还不忘在石凳上面放了个坐垫。
“还记不记得,有次我们一同去人世,正是中秋节,凡人都在赏花灯,还有放灯入河许愿的,照得白昼一般,”他们一起过了不少的中秋。
那时遥汀心中烦恼,法天却问不出个所以然,说是陪他看花灯,其实是为了给她解闷。
法天握着她的手,遥汀挣不开,只好由着他:“是啊,我生在北方,一直以为,只有元宵节才有花灯看,原来各地过节都不同,风俗迥异啊。”
“看来南方过节要热闹得多,还有用蛋壳和柚子做的花灯,虽然是朴素了些,却也淡雅,”感觉遥汀不再挣扎了,法天的唇角,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遥汀当时不过无意点头,说了句喜欢,法天竟还真用柚子为她做了个灯,虽是十分用心,也难免有些过于质朴了。
后来不知法天从哪儿找来了一只红烛,燃在柚子灯里,照亮了一夜,只是拿回幽冥不久后,梓萝拿在手里把玩过程中,将皮撕破了,法天问起,遥汀为了梓萝好,绕过了话去。
“南方的节日却是花样多的很,这些都不敢和梓萝说,免得她又闹腾,”遥汀有些吃不准,法天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来。
在遥汀苦思不得解的时候,法天突然冒出来一句:“遥汀,我知道陆绪是谁了。”
“这个属下也知道,是陆殿么,大家也都知道的,”原来他竟知道了,遥汀抽了口冷气,这么美好的月夜,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话题。
“我要是不去查,你还打算瞒着我多久?”两只意味深长的紫眸,明净清澈的亮着,照得遥汀很有些心虚。
月亮挺圆的,遥汀抬起头,不肯看他的眼神:“属下打算过,是想一直瞒着的。”
法天收紧了手指,笑得有些拿她没有办法:“好歹,你对我要诚实些,”说着抬起了手指,强迫遥汀和他对视:“我要是不问,你要什么时候说?”
一个问题问两次,这是不是在给她机会,让她改答案?遥汀一时拿不定主意:“主上怎么知道的?又要如何对待陆殿呢?”
法天的手指,在遥汀下颌打着转:“你关心陆绪?”
“主上觉得呢,我有什么理由关心他?”如果不恨她,遥汀已经够超然,说到关心他,遥汀有点想要吐。
“陆绪的记忆,对于前世的,非常的少,但是我听说,你们似乎一起放过河灯的,”最后几个字,法天几乎就是咬着牙齿在说的,醋味特别浓。
葡萄藤被风吹得四处摇曳,几缕藤条垂落在法天和遥汀之间。
难怪到了这以后,就没离了中秋的话题,凭着遥汀对法天的了解,这件事情,解释不清的,于是她开始沉默,再沉默。
“不想和我说点什么么?”法天见到遥汀的沉默,心情瞬间很低落。
“我没喜欢过他的,我指生前的时候,”看到法天挑起的眉峰,遥汀赶紧补充道:“现在就更不能了,真的,真的是真的。”
“我信你,”法天眼底漾起一波的笑意:“你有我就足够了。”
……遥汀的心声,响彻在心里:这个时候,三十七计,笑为上。
法天用手将葡萄藤条荡回葡萄架上:“我查了当时的文书录,原来六叔全是知道的,你可真能卖人情,便宜了六叔,将来要是天帝找麻烦,你可真是首当其冲了。”
遥汀眼前晃过了墨训,拿着一把破扇子,总是遥来摆去的墨训。
“有主上呢,”遥汀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一不小心,就把心声暴露了,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
没让她说完,法天截住她的话:“树大好乘凉吧,其实,”说着他挑起眉尖,往遥汀身前靠了几寸的距离:“我不介意你来靠的。”
这么暧昧的表示,烫得她有些脸红,好在夜色很朦胧,不是很真切。
“呵呵呵呵呵呵,”遥汀往后退,果然靠在一株树干上,回手拍拍树干,遥汀点点头:“这个确实挺好的,主上英明,树干果然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乘凉用,还可以靠着。”
“你是很少赞扬谁的,歌功颂德的话,反复就是‘英明’二字啊,”法天又近了几毫,遥汀的心脏,跟着跳紧了几下。
“主上想听?”
“你会说?”
“我会……学,”眨了眨眼睛,遥汀笑:“不如主上让开些,属下现在就去学,等学好了……。”
“哦?”截断她的话,法天问得很跳跃:“你就天天把我给说醒?”
“啊?”遥汀咽了一口气,装糊涂:“这个不好的,影响主上休息的事情,我不屑做的。”
法天不言语,只看着遥汀,像要把她嵌入眼睛中一般。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后靠大树,身前幽冥主,遥汀想到这四句的时候,竟然还能狗血的觉得,原来还挺押韵的。
心中叹了一口气,遥汀选择继续的对峙,看谁先能眨眼睛。
关于陆绪的事情,如果法天不再提,她已经忘的零七碎八了,她不喜欢在这件事上多花没用的心思,也没觉得有意思,否则就是自找没趣了。
陆绪在世为人时候的种种作为,站在他的角度上,遥汀表示了理解。
如果说‘不得已’三字可以作为理由,那么陆绪的所有作为,真是充满了真理。
考虑到他那时还不过是个储君,皇上子嗣繁多,各个都是德才兼备,意图问鼎王权,他的计较和争夺,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遥汀从来都是闲散随性,当然无法做出陆绪当年的决定,但是换做了他人,恐怕也都是陆绪那般的选择,只是,他仍失败了。
或许陆绪本也没有错,风口浪尖,不进则退。
退,便是死。
一个说不准是否真爱的女人,当朝丞相九族的性命。
付出的是一辈子的良心和纠葛,不过那些良心和纠葛,已经在他失去记忆后,消散得几近不见了。
遥瑶从来骄傲蛮横,也就是为了当年的储君,便是舍了九族的性命。
多傻。
遥瑶,佳璃。
世间的故事,总是在延续。
反反复复。
却是换汤不换药。
没有一点的新意。
死亡,失忆,换姓更名。
便是成了陆殿,曾经的李惜名,彻底不见了。
王朝的史书上,幽冥司的文册上,他都成了一片干净的空白。
而后一场铺天盖地的瓢泼雨,也就把血河洗得干净了,没谁能够再记得,曾经的遥家,曾经的故事,千年的时光,最不缺少的,就是数不清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来去来去。
没有了夺位的诡谲,而今的陆绪,反而变得谦恭良善了,连只幼鸟也不肯伤害,梓萝说,她最喜欢陆绪的善良。
多么令人错愕的理由。
大概法天说的对,遥汀并不喜欢见陆绪,陆绪的存在,好像是对她的一种提醒,让她无法接受法天的提醒。
但她需要这样的提醒,法天是毒药,她碰不得的。
起码暂时,她还很清醒,她需要这样的清醒。
“主上不用动陆殿,他很听话的,这样就很好,是不是?”遥汀回握,与法天十指相缠绕,如水的凉夜当中,有了一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