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哪会不理解乌纯纯那种小心思,马上就接话道:“人家一对对的挺好,自己没本事看好男人,你怪别人做什么。”
乌纯纯沮丧道:“我也想看好啊,可是人家根本不让我看,现在连人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乌云心领神会,喝了一口参茶,状似无意的说道:“十三罗汉都乃是四处的江洋大盗,从小无父无母,虽然曾经无恶不作,可是现也改邪归正,这次为了守住城门,保护更多的人,死于万箭之下,理应由乌家为他们一人立一个英雄冢,不过超度一事,还是得有得到高僧完成,这边城没有得道高僧,所以,喂……纯纯,爷爷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啊?”
乌云摇了摇头,深刻体会到了女大不中留的道理,只是……“我还没说英雄冢立在什么地方了,真的是!”
烈日炎炎,雨水本来不多的边城一到夏日,便会黄沙弥漫,走在街上都得带上一层面纱,乌纯纯特地问了好几个人确定十三罗汉埋葬的地方,耽误了不少时间,可即将到达时,乌纯纯又折返回了城,买了一些冥纸冥币和香烛。
裴依锦席地坐在地上,十三座坟头一字排开,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作何感想。零一五人坐在裴依锦的身后,看到乌纯纯的到来,各自脸上都带着喜悦,可是看了一眼裴依锦的背影后,都喜不出来,只能道一句‘阿弥陀佛’,便下山去了。
乌纯纯知道在这种地方说一些调笑的话,对死人是不敬的,所以她默默的在每个坟头摆了香烛,依次点燃,跪在裴依锦旁边烧着冥币。
这一烧就烧了半个时辰,两人都安静的不说一句话,乌纯纯没敢看裴依锦一眼,所以也不知道裴依锦有没有看她。
可即使如此,乌纯纯还是感到了疏离,以往就算她找裴依锦说事,裴依锦也会先喊她一声:“蠢蠢啊……”
可现在别说是喊,这样寂寞无声,真的令乌纯纯有些害怕。
害怕的她,撞着胆子轻言的说道:“对不起,要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死。是我叫他们上战场的,出这样的事,是我无能。”
热风拂过乌纯纯的面颊,她的话就好像落入了冰窟,得不到回答。
乌纯纯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伏地叩了三十九个头,算是赔罪,也算是让自己的心里得到一个安慰。
头叩完,乌纯纯觉得自己一阵晕眩,不光是叩头太猛,还因她背后那一条伤口因躬身叩头的动作,而把口子拉开,此时正在炸炸的疼。
她勉强伏地,不让裴依锦看出一丝异样,额头上的冷汗从额角滑到鼻尖,滴落到地上。
“人生来终归是要死的,有的人死的其所,有的人死的不明不白,他们十三个算得上是死的其所,纯施主也不必介怀。”裴依锦淡淡的开了口,可声音如苍蝇展翅时的声响,小的不能再小。
乌纯纯想要说她不介怀,这边城死的人还算少吗,里里外外,黄土白骨,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了,他们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十三罗汉最起码还有个全尸,还有个坟头,可还有更多的人都是一把大火,灰飞烟灭,他们的骨灰撒在这片大地上,生生世世都无法安息。她介怀的是活着的人,白发送黑发,孩童没了爹,少妇守了寡,可此情此景,她只介怀的是他。
“十三铜人毕竟是你的徒弟,请你……也节哀。”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乌纯纯,只能想到这一句。
裴依锦兀自起身,看着那一座座坟,缓缓道:“今生若有缘,来生会再续,他们不是死了,只是在来世等我,我又节什么哀。”
这句话显然有点寡情,可是寡情的同时又有一点暖心,乌纯纯听在心里,嘴上不留意的说道:“那我们今生也有缘,来生会在续吗?”
裴依锦意外的看了乌纯纯一眼,说道:“我与他们是师徒的缘,我与你只是孽缘,若是孽缘,还是早点断了的好,纯施主,你以为了。”
我以为。
我以为孽她娘的缘。
“裴依锦,你当真已经薄情。”乌纯纯直不起身,说话都喘着气。
然裴依锦并没有理睬,只微微道:“不是薄情,我已经是佛门弟子,六根早就该清净了,历劫红尘,与你有情,是我的过错,现迷途知返,你我不能一错再错。”
乌纯纯抿着干涩的唇,半天才道:“你说你要娶我做皇后的,你没有失忆,你应当知道,这是你的诺言,你答应我,等边疆的事情结束,我就做你的皇后的。”
裴依锦沉默,许久才回道:“这次回京,我便会退位,皈依佛门,名华会继承皇位,如果你执意要做皇后,我会让名华娶你,毕竟他的事情你也清楚,与其让他人做皇后,还不如让你做皇后。”
乌纯纯挺直了脊背,看着裴依锦,尽管伤口的血液在流淌,可依旧疼不过她的心。
“我要做的是你的皇后,我要你明媒正娶我,不是他人。”
裴依锦皱了一下眉头,悠悠道:“过于执着便是贪,人性一贪,会变的丑恶,纯施主,请你放过我吧。”
她放过他,他竟然叫她放过他,可是当初,明明是谁不放过谁?
无名的一滴眼泪缓缓滑落,这次不是冷汗,是从眼睛中分泌出来的一种液体,带着苦涩和绝望。
“裴依锦,你真的已经忘了情。”
“纯施主,以前的过往已成云烟,往后的路还很长。”
乌纯纯抬头仰望天空,想要让眼泪往回流,她明明不是那么脆弱的,面对生死,面对刑法,她都没有那么脆弱的,为什么,现在只要一想到裴依锦,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哭。
她耸了耸鼻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那孩子了,孩子怎么办?”
他可以忘情于她,但不能绝情于她的亲生骨肉吧。
裴依锦犹豫了半刻道:“你想如何?”
“我能如何,孩子现在还在皇宫,如果你不娶我,那我回去也没有意义。”
“我可以让人把孩子送到你的身边。”
乌纯纯苦笑道:“不需要,边疆战事繁多,爷爷年事已高,已不适合上战场,既然我现在是大将军,我就得以大局考虑,身边带个孩子,总会有影响的,而且,我不希望孩子以后长大跟我一样,我希望他如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跟着我,会成为小和尚,你不介意。”
乌纯纯回望,她不清楚裴依锦这句话是调笑还是认真,可是看了他的神情,她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于是只能说道:“就算成为小和尚,那也是你的种,你爱要不要。”
裴依锦拿出折扇,缓缓打开,慢慢的摇着,半天之后,才又说道:“孩子好像还没有取名字?”
乌纯纯赌气的回道:“叫裴钱货。”
上次分离,这个名字一注成为她的心病,让她介意了好久,可是这一次,她说出口时,莫名的很爽快。
裴依锦摇了摇头,连声道:“身为皇子,裴钱货这名字听起来不雅,要不叫裴雏。”
“……”你也知道不雅,也不知道是谁想的。
“雏有新生之意,你我既然已经决定斩断过去,当然要有新的开始,‘雏’字更为妥帖,你觉得了。”
“我觉得,如此甚好!”乌纯纯咬着牙邦,不想理会。“不过,我没有说要斩断过去,是你单方面要斩断,裴依锦,就算你忘情,我也不能忘,我只要没有死,没有失忆,我都不会忘,你那什么破武功,以前我觉得很牛叉,可是现在看起来,就是为了你这种变态而设定的,忘情,有本事你忘了所有的人,忘了所有的情,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替你的徒弟守坟。也对,不假惺惺,怎么体现出你得道高僧的身份,回去做你的和尚吧,老子我不稀罕,老子我有大把的美女,大把的男人,我会有第二个裴雏,第三个裴雏,你带着你没有情的心给我滚回你的和尚庙去。”
一口气,乌纯纯将心中所有的怨念全部发泄了出来,说的裴依锦都目瞪口呆。
隔了好久,裴依锦才微微扬起嘴角,丹凤眼眯成一条直线,状似感叹的喊了一声:“蠢蠢啊……”
风过隙,音入耳,乌纯纯整个身体僵在了原处,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来,这以前明明是魔音一样的叫法,此刻却如此的怀念,如此的让人窒息。
等她转过身来,那英挺的身姿早就消失在了她的身边。
她无力的倒下,血液渗透她的衣服,浸湿了她整个后背,让她清醒的大脑却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
太阳高照,映射了整个地面,孤零零的山头,一排整齐的坟头,坟头前,一片殷红色,就好像一朵巨大的太阳花,被人遗弃,无人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