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四日,方国义才姗姗来迟到了琉璃宫中。
这一次不比前回,他带了好些锦盒,用了四个宫女才搬了进来,汝月端坐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如妃娘娘身体可好?”方国义行了个半礼,“这些是老臣给娘娘捎带的滋补品,老臣知道娘娘在宫中锦衣玉食,无一不缺,可这些也是老臣的一点心意。”
“有劳外祖父费心了。”汝月斟酌一下,还是缓缓开了口。
方国义在过来之前,已经猜想到汝月已经松动了心思,要给他一个答复,然而听到她亲口子唤了出来,还是不自禁地震动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是喜是愁,又像笑,又像哭的,“方才,方才娘娘称呼老臣什么?”
汝月这时候才明丽从容地笑了笑道:“既然桦月都已经住在方府,我还是先要谢谢外祖父不计前嫌救她出来,将她照顾得这般好。”
方国义被这句话夸得不禁老脸一红,讪讪道:”娘娘这是在挤兑老臣当年将你母亲赶出方家之事吗,当年的事情也算事出有因,老臣的脾气是火爆了些,而你母亲一去不肯回头,纵然事后老臣是生了悔意,想要从芸芸人海中去找得他们出来,却也不容易,他们好像是刻意要藏起来似的。”
“这些都是旧事,如今母亲都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想再从头来听,方才也说了,外祖父既然救了桦月,又将她收养在方府,总是一片善意,前次我也冲动鲁莽了些,望外祖父不要见外。”汝月听到她提及母亲过往,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她已经用力劝慰自己该放下的放下,正如桦月所言,方老爷子的年纪也一大把,她既然承认了血脉,就不能回想过往。
“老臣听闻上一次老臣走后,娘娘动了胎气,老臣当时在家中急得不知所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老臣才不至于酿下大错。”方国义边说边叹了口气,“老臣原本是想第二日便到宫中的,谁晓得方将军一封家书寄来,诸多烦心事要处理,望娘娘见谅才是。”
“外祖父曾经深居朝中要职,舅舅又是本朝的大将军,自然是公务重要,我这边有原太医把关,已经足够了,外祖父还送来这样多的补品,怕是吃到孩子出生都吃不完了。”汝月始终说话客客气气的,反而没有同方夫人和方将军在一起时那么畅快,原来真有血脉相连这一回事,也难怪她当时对方将军一家格外有好感了。
“娘娘不怪罪老臣就好,不怪罪就好。”方国义说完这些,才肯入座。
汝月听他唤自己的儿子方将军,不免莞尔一笑道:“锐儿尚在宫中居住,外祖父若是与舅舅想要和好如初,不如将锐儿接回去,再找些可信的家臣将他送回到舅舅与舅母身边,宫中固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他年纪还小,留在母亲身边才会长得更好。”
“多谢娘娘牵记,锐儿这样长时间暂居宫中,确实也不是正经事情,娘娘是提醒了老臣,只是老臣对他母亲所谓的养教之法,颇不认同,为此事,他母亲与老臣不知顶撞过几次,弄得方将军两面为难,左右不是。”方国义才说着话,眼前一亮,却是桦月挑帘进来,身着藕荷色的流云纹锦缎衣裙,发髻边缀着长珠点翠簪子,流苏随着她缓步而来,轻轻摇曳,别有一番妩媚动人。
桦月见到方国义,不比汝月这般的生疏,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外公,给汝月行了礼,就顺理成章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姐姐说外公不日会来,结果我左等右等的,却不见人影,让桦月好生挂念。”
“家中有些事务,你在宫中可有给娘娘添麻烦,在太兴臀太后那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又搬过来这边,娘娘身子重,要静心安胎的。”方国义耐心地说道。
“这里是姐姐的琉璃宫,我住过来才自在得多,是姐姐说我在她身边才好,宫里头这样大,她也不放心我人生地不熟的。”桦月满怀欣喜,笑语盈盈的样子,“姐姐对我也好,说会得尽心护我周全,我不会打扰姐姐安胎的。”
“以后在人前不可直呼姐姐,要唤如妃娘娘才是,否则让旁人听去,落个大不敬的罪名,这是在宫里头,你就算是暂居也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方国义明明是刻板的性子,对桦月却是难得露出些笑容来,“你姐姐深居简出的,你来相伴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外公说的什么是旁人?”桦月天真的问道。
“除了家里人以外。”方国义抬眼看了看汝月又道,“还有娘娘身边的这些心腹。”
“皇上来的时候,我也是喊姐姐的,皇上没有说不可以。”桦月笑了笑道,“其他的人,我也知道要防范的,外公,你是没见到那天柳贵妃飞扬跋扈的样子,简直就没把姐姐放在眼睛里。”
汝月忽然轻咳了几声,虽然没有直接出言阻止,桦月却也识趣地收了口,方国义已经听得分明,低声问道:“娘娘的性子温和,后宫里头谁人不知,那柳贵妃的疯病才好了些,又赶着要来压过娘娘一头,娘娘不想多事,老臣是明白,但是那些人若是欺上门来,娘娘也不必太过客气,老臣自然有其他的法子应对。”
“这次琐事,挡得了一次,还有下一次,我前段日子闭门谢客,便是不想多加理睬的,这些小事,我还是能够应付的,不劳动外祖父费心了。”汝月淡淡说道,“桦月尚小,又没在宫里待过,才会看不下去,其实柳贵妃这样子已经不足过往的十分之一二。”
方国义看着汝月淡然的神情,分外有种不经意的从容,想必如她所言,对付柳贵妃也不用明枪暗箭的,稍稍放了心:“娘娘这样说,老臣放心了。”
“外祖父不必太客气,桦月也说了,这里是琉璃宫,没有外头人的,既然都说了是亲戚,没当然外祖父还要人前人后唤我娘娘的,显得生分,我也不习惯这些。”汝月想一想道,“无旁人时,只唤我汝月便是,和桦月是一样的。”
方国义斟酌过后,才十分小心地答道:“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成了辜负孩子们的一片心意了。”
桦月在身旁扑哧一下道:“外公说的是,我和姐姐正是外公的孩子,以前是没有寻着家,如今一家子都团聚了,听说家里头还有舅舅和舅母,在太兴臀住时,我还见到了锐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适才说到锐儿,他和桦月不同,我也确实有将他带离宫中的意思,小孩子初来时还有些新奇感,日子长久些,难免要思念父母,你说的是,是该向皇上求个恩典了。”方国义抬起手来,摸了下桦月的发鬓,眼睛是看着汝月的,“要是皇上不肯放行,不知你可否帮衬着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想来皇上会给几分面子的。”
“好,外祖父先去开个口,要是皇上答应了就是最好的,如若不然,我再去求情便是。”要是皇上真的不肯放人,便如同容妃所言,方锐留在宫中是另有深意了,可惜容妃来找她说这些的时候,尚不知,她与方家的渊源,否则定然不会开这个口。
桦月拍手笑道:“见着外公与姐姐和好如初,我心里才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否则见外公唉声叹气,姐姐又是愁眉不展的,算是怎么回事,都是一家人,就算是以前有些纷争,总不能一辈子都记着仇的。”
“血脉浓于水,哪里来的仇来的恨,不过是放不下来的心结罢了。”汝月哄着桦月道,“你不是才说这里膳房的点心好吃,去选几件来给外祖父尝尝,也算是你亲手孝敬了老人家。”
方国义显然是明白了汝月的意思,跟着笑道:“不用取那太甜的,年纪大了,牙口不行了。”桦月连声称是,欢欢喜喜地走了。
方国义才正色说道:“你特意将身边的宫女都遣走,又将妹妹也哄出去,可是有要紧的话要同我说?”
“我是想问一问几件事,一来当日舅母在锐儿生病时为何没有将他留在方府之中,而是送进来这进出都不易的后宫之中,二来外祖父是从哪里找到的桦月,已经多久了,我看她谈吐规矩尚可,倒不十分像是乡野村妇,外祖父必然也是花了点心思的,三来……”汝月顿了顿,留意住方国义的神情,见他分明是有些紧张的心情,“三来外祖父可有着人帮忙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下落,好端端一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如何能够放得下心来,前些日子,我还梦见过我们一家四口围桌吃饭,其乐融融,找来钦天监的弟子一问,却说那梦境不详。”
“娘娘。”方国义一个激动之下,又忘记了汝月所说的生疏,“娘娘怀着龙种,再操心这些琐事,未免太伤心神。”
“我问的都是正事,是我觉得很重要的,怎么是琐事了!”汝月不满地沉声道,也不会矫正方国义的称呼了,“难不成外祖父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却不肯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