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歇息,汝月就歇了七八天,说不上来是什么病,便是全身都没有力气,做什么都懒洋洋的,秦氏要将重华抱来看看她,被她拒了,生怕是染了什么急症,会传染给孩子。
重华眼见着已经到了门口,又被抱开,那样小的孩子也似乎察觉到了,哇哇大哭起来,秦氏低声哄着,汝月隔着门,听在耳朵里,觉得心如刀割似的。
乌兰出去寻太医,说是原太医没在宫里了,她另外再跑太医院,总算是请来一个脸生的,诊脉诊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说要开个方子,乌兰也顾不得这么多,让他将方子快些开出来,好去抓药,然后将人又给送走了。
汝月将药方拿在手里看了看:“不用去抓了,这些都是安神定心的,算不上什么药方,让膳房煮一碗安神定心汤来,让我喝下去就能好了大半。”
“娘娘的身子可马虎不得,回头我再让小顺子去打听,看原太医啥时候能回来,听说宫里头病倒的不止娘娘一个人,太医院都空了。”乌兰闹心地说道,“宫里头还是那些人,那些脸孔,可是看起来多少都有些恐慌,约莫是怕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冷不丁就掉自己头上,到时候就倒大霉了。”
这一次,还不过是动了几个臣子,牵连到一些后宫,已经人心惶惶,汝月寻思着,上一回的宫闱之变不知道要惊心动魄到什么程度,这样一想,就落了神,连皇上来了,那一声声的通报都没将她唤醒似的,或者说,耳朵里是听见了,身子却依旧不肯多动弹一下。
“寡人听闻你病了,可有寻了太医来看看?”明源帝站在床沿边,俯身看着她。
汝月眯了一下眼,还是觉着他的面容有些恍惚的样子,不那么真切,懒散散地唤了一声:“臣妾见过皇上,都是小病,不碍事的。”
明源帝却瞧出她十分不对劲,回过头去问乌兰,太医来过没有,乌兰赶紧将药方递过去给他看了,虽说乌兰心里头也偷偷埋怨过皇上,将娘娘就这样冷落开来,不过皇上真的来了,真正是多了主心骨一样,觉得说话都有底气了。
药方看了两眼,明源帝就放到一边:“你先出去,寡人有话同如妃说。”
乌兰小心翼翼看了看汝月,见她坐在窗前,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完全走神了一样,按下诸多的不放心,轻轻退了出去。
“你在想些什么?”明源帝等了会儿,不见汝月想要开口的意思,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
“臣妾在想,宫里头虽然不至于翻天覆地,却也是人人自危,皇上怕是更辛苦了。”她看着他的眼神,真的就是带着微微的怜惜,一点做不得假。
明源帝的手指一颤,好似汝月的衣服都是灼热的,要将皮肤烧伤,赶紧地收了手,眼神落下,掩盖住了所有的眼神:“寡人没想到,你会说这个。”
汝月避开了脸,忽而笑起来:“是,臣妾不该说这些的,说这些话,真是不讨喜。”
“也不是这样说。”明源帝坐了下来,两个人平视彼此,他的声音有些哑,“你这样说,是真心想对寡人好,寡人要是听不明白,那就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皇上怕是有些时候没睡好了,看着很累。”汝月明晓得经过上一回那些刺心刺肺的话语以后,他们已经回不去过去,但是这个男人,还是在得到她生病的消息以后赶过来了,汝月是真的心疼,心疼他十多年前曾经面对的那些,还有十几年后又要重蹈覆辙的这些,微微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鬓角。
手指立时落在明源帝的手中,他附过身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抱得很紧,能够轻易察觉出她近日瘦了好些,抱起来有些硌手,汝月不敢问皇上这会儿心里再想什么,她原本就有些恍恍惚惚的,这会儿更觉得是在做梦似的,怯生生地,用手臂回抱了眼前的人。
嘴唇软软地落下来,落在汝月的额角,脸颊,耳后,那是她敏感的地方,皇上还故意在那里辗转反侧,流连不去,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仿若是小小的呻吟:“皇上,臣妾还病着。”
不是怕他会伤害到她,而是怕那些病根会传染给他,这种时候,不能有一丝的倦怠,他万万不能病倒,否则那些明的暗的,有手段,有本事的,还不趁机就反扑过来,再招架就更累了。
“你的病不是身体上的,都在心里。”明源帝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胸口的柔软处,明明隔着心跳的,两个人俱是一震,他低低笑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汝月没有再说话,因为皇上的嘴唇很快又落了下来,他只是一味地亲她,并没有再做些实质的举动,她有些讶异于他用了这样缠绵不倦的方式,不像是一个君王会做出的举动,只要反反复复的亲吻,到后来,她整个人都似乎飘起来,耳边听着他唤着她的名字,每一声都像是真情实意的,然后,她一侧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很快被枕头吸走,他并没有看到。
她太清楚眼前的形势,皇上这样子,反而有点诀别的味道。
果然,等明源帝离开她已经被揉得发软的身子,她窝在他怀中,听他说话:“寡人已经做了决定,钦天监监司推算出了黄道吉日,半个月之后,会晋封方桦月为后宫之主,寡人的新
后。”
汝月静静的听着,嘴角微微翘起来,方桦月,方桦月,原来她已经连本宗本源都舍弃不要了,眼睛里剩下的只有那个可以与皇上平起平坐的位子,真好,才过了这么短的日子,皇后被废,新后承继,岂非皆大欢喜。
明源帝没有看汝月的表情,他只是轻轻地继续说道:“寡人还要晋封容妃为贵妃,另外充斥后宫,不久会有四个新晋的嫔妃入宫。”
汝月还是一动未动,就像只再乖顺不过的猫,连爪子都已经收进厚厚的肉垫里头,根本不会伤害到主人。
明源帝又亲了亲她的头发,似乎要将她的馨香留刻在心头:“你要是愿意的话,还是可以与重华住在琉璃宫,方桦月与陈汝月并没有任何的血亲关系,更何况你再她之前入宫,她如何都不会与你为难的。”
“这话,皇上说了,自己相信吗?”汝月笑着抬起了头,缓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全身都快挤不出一丝力气了,还是要心疼这个方才手中拿着钝器,在她心口的伤口中搅动不停的男人,为什么他的嘴里可以这样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决定,身体还在做着最亲昵的举止。
他们两个人身体最靠近的时候,心却离得更加遥远而不可及。
明源帝很低很低地说道:“寡人也不相信,然而琉璃宫的里里外外三十六个侍卫和暗线都已经被调走了,那些额外拨出的日常开支也都停了下来。”
这是汝月第一次知道,琉璃宫曾经真的是固若金汤的所在,帝王的心在哪里,哪里才是最安全的,不是这样吗,她留不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寡人想听听你的决定。”明源帝看着她,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汝月从他的怀里轻轻挣脱开来,一分开,就觉得冷,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心口处的那个破损的洞口,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也无力去弥补,阵阵的风,呼啸着穿过了她的身体,将那些曾经留给她的温暖,都统统带走,一点都不肯留下来。
汝月坐直了身子,冲着皇上微微笑道:“臣妾真是不中用了,要起身都要慢慢的蓄力。”
“寡人不急,寡人等着你。”明源帝的视线忽而转移开来,不想让汝月见到那一片水光之色。
汝月果然是不离不弃的,扶着床架子,立起身,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到皇上的脚边,正色道:“既然皇上说过,让臣妾自己决定,那么臣妾就斗胆都说了。”
明源帝生怕她跪不稳,将一只手递给她,不知为何,汝月瞧着这只落在视线中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掌纹清晰可见,她顿时生出了气力来,双手一并过去,将皇上的手给握住了:“臣妾想将重华送去太兴殿,太后她老人家答应过臣妾,会好生照顾重华,这个孩子不仅仅是臣妾的,也是皇上的,想来无论是谁,权力再大,手脚再长,要伸到太兴殿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汝月的话,一旦出了口,就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覆水难收。
“你是不是已经思量了很久?”明源帝低声问道,“你将重华安置好了,那么你自己呢?”
汝月毫不犹疑地回道:“臣妾决定搬到昔时宫里去住,那里本来就是无人住的冷宫地方,最是适合臣妾这样尴尬身份的嫔妃。”
明源帝的眼角细细抽了两下,沉默良久,才应道:“你的请求,寡人都准了,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