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陆陆续续地传来,先是明源帝废了桦月的后位,又发配了方家的一干人等,桦月先说要让她在丹凤宫中留宿最后一晚,再跟着方国义一同受刑,明源帝见她哭得也委实可怜,又想一想,自她入宫后,除开初见面时,他对其容貌与如萱的相似,有一时的恍惚之意,后来,都不过是假意敷衍,到头来,说穿了桦月也不过是方国义布下的一枚棋子,她又哪里真的懂得这些,否则也不会容忍外祖父做下这般逆天之举,想来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十六岁的花容年纪,便从皇后一举成为太后,就此守寡一生的。
没想到,一时心软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宫女开了桦月的寝宫之门,却见她将自己高高束于房梁之上,三尺白绫,断了性命,她约摸是明白自己从那市井泥泞中被捞出来,享乐了一番荣华富贵,再要重新回去,已经再不能够,一咬牙,一狠心,就此了断了自己。
汝月听到小喜子过来,将这些都一五一十告知后,半晌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窗户一把推开来,小喜子知道桦月与汝月过往的恩怨情仇,这时候想说一句节哀顺变,也觉得堵心堵口的,只是一味轻声劝慰道:“娘娘才是要多多保重身体。”
汝月点了点头,却是一个字都不想说,她只要闭上了眼,就能够看见个头还没有桌案高的桦月,咧开小嘴冲着她笑,说要姐姐抱抱,她当日要是没有离家,就那样抱着桦月,一步一跌的走下去,桦月是不是会比十六岁这样的年纪,活得更长久些。
如果乌兰还在,或许会得说几句让她心里头好受些的话,只可惜,她身边的人,都一一离她而去,留下来的,只有她自己。
“母亲,母亲。”秦氏大概也听闻了这个消息,特意将重华带过来。
汝月冲着重华展开双臂,等着他热乎乎的小身体扑入怀中,她觉得心里头空掉的一部分,暂时被他的奶香给填补满了,低声喃喃道:“幸而,我还有这个孩子相陪,这是乌兰用自己的性命替我保下来的,乌兰,谢谢你。”
秦氏在旁边,默默地流了眼泪,很快背转身去擦拭的一干二净。
小喜子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三日,卫大人就将被行刑,皇上让小的来问一问娘娘,可要去天牢,送一程故人?”
汝月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你替我给皇上回话,既然皇上觉得这决定是最好的,臣妾就不该干涉阻止。”
小喜子觉得她这句话里头,很是不妥,踌躇着不敢走:“娘娘要不要再多加考虑考虑?”
经过了太后的一番话,汝月其实已经想得很多很多,她明白皇上高谋其位,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已,如果以此来评断的话,皇上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她真的不该再强求的,她抬手摸了摸重华的眉眼,这孩子与皇上越长越像,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大一小,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你只将这话原原本本转达给皇上,皇上都明白的。”
小喜子无奈地看了看她们母子两人,暗暗叹一口气,才走的。
三日以后,汝月一天都没有说话,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一株开得幽香暗生的白梅,视线都没有转移开半分,琥珀哪里敢上前劝她,只会担心她三餐不食,身子会不会撑不住。
到了黄昏时分,明源帝却是亲自过来了一见桌上放凉而未动的膳食,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情,挥了挥手,让琥珀先退下去,汝月还是固执地站在窗口,不肯回过头来,她不知道转回头以后,面对皇上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
明源帝走到她的身后,手臂绕过她的纤腰,明显察觉到她的后背一僵,心里头也说不上来是疼惜还是难过,压制住微微的怒气,低声说道:“你一天都不肯用膳。”
“臣妾没有一点胃口。”汝月说的也是实话。
“卫泽已经按律处置了。”明源帝决定将最残忍的事情先说完,再用其他的来填补,如果汝月能够明白他的不耐之举,那么就不会再同他逞着一时的意气。
“是凌迟处死?”汝月抖着嗓子问道,这四个字,已经能够令人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是,是凌迟处死,他的那个小童明月,在行刑时,撞墙殉了。”明源帝知道汝月在发抖,那身子明明是要佯装出坚强的样子,却在他的怀中抖得像一片离开枝梢的落叶,他忍不住让两个人的身子贴合地更紧,“寡人也不想的。”
“是,皇上也不想的。”汝月闭了闭眼,为什么,为什么以为已经等到苦尽甘来,以为守到云开雾散,还是有这样令人痛彻心扉的消息传来,她宁愿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琉璃宫下个月就都修缮一新,可以重新住人了,寡人却还想让你再等上一等。”明源帝知道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会徒生伤心,还是说些其他的才好。
“皇上要臣妾等着,臣妾便等着,其实臣妾觉得住在太兴殿中也不错,太后的话语都比原先少了许多,臣妾愿意多陪陪她老人家的。”汝月没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抠入窗台的雕花木框中,抠得太用力,有两根指甲已经裂了,断了。
“不,寡人不是这个意思。”明源帝想要笑着说的,奈何也实在是笑不出来,“寡人想过,三个月中,选个黄道吉日,封你为后,如果晋封后位,你便不能住在琉璃宫中,应该搬去丹凤宫才是。”
“封臣妾为后,封臣妾为后。”汝月低声重复了两次,忽然使劲从皇上的怀中挣脱出来,跪倒在地,额头抵地,却再不说一个字。
明源帝的瞳孔渐渐缩成一点,两个人相处这么久,一举一动都有了默契,汝月的模样哪里有听到消息后的欣喜,他闷声道:“你是不是不愿意?”
“回皇上的话,皇上说的是,臣妾不想封后。”汝月没有抬起头来,后颈处一截雪白,落在皇上眼中,雪一般的美,雪一般的冷。
“为什么?”明源帝哑声问道,他一直想给她能够给予的最好的东西,那个位子在他的心目中,应该早有归属,这般绕来绕去的,不是他存心为之,她居然说不想接受,是不想接受那个位子,还是连带着他都不想接受了!
“臣妾不想封后,更不想住入丹凤宫中。”汝月的额头碰触到冰凉的地面,方才那些从皇上摄取的暖意,顿时,荡然无存了。
两代废后,她都亲身经历,一个流落冷宫,从此闭了宫门,闭了心扉,另一个卷入宫变,才满十六岁就投缳自尽,只要稍稍想起,她就不会觉得封后是件能够令人欢喜的事情,这一辈子都不会了。
“你是不想封后,还是不想住进丹凤宫?”明源帝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臣妾不想封后,更不想住进丹凤宫,臣妾不是一时意气,也不是想让皇上难为,这是臣妾真实所想,请皇上成全臣妾。”汝月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再不发抖,再不会。
“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肯封后,那么重华就不会是寡人的嫡子。”明源帝还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要是不愿意住在丹凤宫,那是情有可原,大可先接受封后仪式,暂居在琉璃宫,直到寡人重新为你建造一座崭新的皇后宫殿,你再搬进去,就不会有任何的前事阴云,你觉得可好?”
嫡子,皇位,汝月根本不敢去想,重光虽说没有赐死,却被关在刑事房最阴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怕是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到任何人,他也是皇上的亲子,还是皇上的长子,虽说是咎由自取,这般的光景,也让人闻之唏嘘。
如果可行,汝月非但不想封后,也不愿意重华卷进这可怕而诛心的后宫纷乱之中,尽管如今只有他与常宁公主两个孩子,然而,皇上正值壮年,谁也不能担保,皇上以后还会有多少个孩子,多少个儿子。
最苦生在帝王家,这句话,汝月懂了,便是懂了,才敢去为重华争一争,争一小片的宁和之所。
“寡人明白了,明白你的心思,你不要封后,实则所求才是更多的天地。”明源帝苦笑了一下,却是妥协了,“寡人不勉强你,这个后位,这个丹凤宫,就让它始终空悬着,再无人敢觊觎。”
“臣妾多谢皇上成全。”汝月恭恭敬敬地给皇上磕了三个头。
明源帝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他不会放手的,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再不会放手,她不要封后,他就依了,她只想住在僻静的琉璃宫,他也依了,她在担心些什么,他统统都知晓,扯过她的身子,用尽所有的力气,重重地吻住她,吻得她身上渗透出来的那股子寒意,尽数消褪,吻得她只为了他瘫软出一池春水,溺死彼此。
“汝月,寡人以后,只会让你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这是寡人给你最大的承诺,后位虚空,不过如此。”明源帝再吻下去时,嘴唇碰触到的是咸咸的滋味。
汝月哭了,哭着返手抱住了眼前的男人,就像是拥抱住了天与地。
两年后,如妃生下一女,取名璎珞。
三年后,太后薨,明源帝下令,举国守孝三个月。
又隔了三年,汝月在宫中收到两封信笺,一封来自父亲皇甫明楚,感激皇上查清旧事案例,为皇甫家昭雪正身,另一封,只装了一页雪白的信笺,没有任何的话语,也没有任何的落款,汝月看了良久,良久,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打湿了信笺,慢慢地化开。
全剧终
水无暇说:
《宫斗之极盛韶华》写到今天,算是给这个故事画下了一个句点,时隔四个半月,感谢所有在文下留言的亲们,感谢所有用打赏给予支持的亲们,感谢在我每次举棋不定,都给我最大鼓舞的亲们,一路走来,一路相濡以沫,几乎每天都有惊喜与感动,陪伴着我,给所有的亲们,深深鞠躬,没有你们就没有这本书的完本,小月再见,小卫再见,明源帝再见,而你我总会在下一本书中,再次相逢……
番外过后陆续播出,敬请收看!
卫泽和明月的番外: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清秀的少年,从开满紫丁香的小道慢悠悠地走回来,口中叼着一根绿油油的狗尾巴草,他的步履轻盈,狗尾巴草跟着那步子一颠一颠,倒像是活了似的。
“师父,我回来了。”少年推开门,见到桌上一大碗才蒸好的米糕,热气腾腾的,眼睛瞬时一亮,抓过一块,也顾不得烫手就往嘴里塞,香甜的米糕透出才出锅的清香,他口齿不清地说道,“师父,这么好吃,又是村口的李二姑送来的?”
“不是,是村尾的张四姐。”门帘一掀开,走出个白衣男子,那衣服已经半新不旧,依然刷洗得很干净,像是不会染上人世间的尘埃。
“师父,我说你成天在家也不出门,这桃花运怎么就好成这样子,她们成天给师父送吃的,送穿的,也没见你有一点动心的样子,啧啧,到最后还真是都便宜我了。”少年将肩膀上的竹筐放下来,“那些草药一共卖了一两七钱银子,两只山鸡是八钱银子,下半个月的日子不愁过了。”
白衣男子走到桌边,摸了摸桌沿,才慢慢坐下来,又摸到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你再啰嗦下去,就该噎着了。”少年笑嘻嘻地接过茶杯,一口喝尽,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包的很精致的纸包:“师父,这个是做徒弟的孝敬你的。”
“茶叶?”白衣男子透过纸包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倒是好茶,没白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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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那些李二姑,张四姐的,怎么就不会学一学沏茶之道,否则啊,师父怕是早就动心了。”少年说完,一溜烟地跑到隔壁灶间去,贼兮兮地探出半个脑袋来,又说道,“我看那李二姑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我们师徒俩,穷得两袖清风的样子,人家李家好歹还有十亩良田,师父,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杯盖准确无误地朝着少年的额头砸过来,他身手利落,看准了将茶盖一把接在手中:“师父,小心小心,一两银子的货色,要不是钱都花在这些茶具茶叶上头,我看,这几年光景下来,我们也能攒够钱,换两三亩地了。”
“不需要。”白衣男子说完这句,就懒得再开口,沉默地坐在那里,良久良久。
少年时不时偷眼看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从灶间出来,走到他身后,殷勤地替他捶背捏肩:“师父的眼睛不好使,我这不是想找个人回来服侍师父。”
“有你服侍就足够了。”白衣男子根本不为所动。
“我也要长大的。”少年哀声嗷嗷叫。
“长大更好,更会服侍人。”白衣男子悠哉悠哉地回道。
“师父,我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相信,你曾经是个天字号神棍人物,就你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难怪当年,几句轻描淡写话就将权倾朝野的方大人,挑落下马。”少年仗着他看不见身后,挤眉弄眼地说道,“当年,皇上给我安排的下场是什么,师父,你知道吗?”
“在为师被行刑的时候,你难掩心中痛苦,撞墙而死,皇上体恤你年轻不懂事,留你全尸,将你安葬在为师墓穴的旁边。”白衣男子说着话,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撞墙?那死相可委实不好看,血糊了一头一脸的,没准连脑浆子都该出来了。”少年舔了舔嘴唇,忽而有些担忧起来,“那么姐姐是不是该伤心了?”
“伤心会慢慢减退的,到后来,她也会慢慢把我们两个人都忘记的。”白衣男子的两道好看的眉毛,终于皱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这样多的话,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问这些做什么用!”
“师父,这些不是好几年前,而是我们师徒俩上辈子的事情了,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钦天监监司卫泽大人和他的小徒弟明月,只有在这个坡头村里,两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命叔侄,我说当年师父你出宫时,就没有带一点儿细软,一点儿都没有?”少年明月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难道你就真的只带了姐姐绣的一个荷包,再没有其他的了?”
“家当不是当初都由你背着的吗,你如何又来问我?”卫泽淡淡说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出了宫,落了脚,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没有钱财却是万万不能的,幸而明月得了他的传教,身手不错,心思也缜密,寻些草药,打些野味,都是手到擒来,师徒两个倒是没有短过吃穿用度,其他的,他求的不过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
“师父,家当是都交给我收着,所以,那天我见着从宫里头带出来的包袱里有的信封的封皮,毕竟是跟了师父好些年,我算是看得懂,那上头的花押是什么意思,所以……”明月故意停下话来,不说了。
他这个师父,千好万好,就是一张脸成年都是同个表情,也不过就是五官轮廓长得比平常人稍微齐整点,一来无钱,二来无趣,这眼睛也一日不如一日,打今年年初起,就压根看不见东西了,那些大姑娘到底是看上师父哪一点,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你用那个带着花押的信封做了什么!”卫泽的身手实在是好过明月太多,不等明月反应过来,师父已经到了面前,一只手张开,毫不留情的辖制住他的脖子,稍稍一使力,厉声道,“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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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透不过气了,透不过气。”明月觉得整个人都跟着卫泽手上的力气加重被渐渐举了起来,“我说,我都说,师父快放手。”
“明月小哥在家吗?”这边正僵持着,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声,卫泽的眼睛微眯,手松开,明月狼狈不堪地丢坐在地上。
这还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他几乎是手脚并用,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应着声出去开门:“在,在,外头说话的可是李二姑?”
卫泽站在屋子中央,他想要做出一个低头去看手心的动作,等到眼帘一垂,才发现其实无论如何,眼前都只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
明月在外头和李二姑牵扯了几句,李二姑羞红着脸问他的叔叔是不是没在屋中,怎么都不出来说说话,明月抓了抓后脑勺说道:“叔叔就是这个脾气,他不爱同人说话,和我也不爱说话。”
李二姑憋了半天才又道:“那么张四姐来了,你叔叔可同她说话?”
“叔叔对谁都一样,他眼睛看不见,所以话特别少,生怕说错了得罪人。”明月到底是神棍的徒弟,说起这些话来,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二姑说了两句话,才发现自己的欣喜之情实在太明显,赶紧地取出放在竹篮中的两双鞋,“这是我给你和你叔叔做的,尺寸也是我自己估摸着的,不知道对不对,要是合适话,下次我再给你们做。”
“李二姑的手巧,做出来的鞋子肯定合脚,那我就代我叔叔谢谢你的一片心意了。”明月收的理直气壮的,反正都说是白送的,干嘛不收。
“还有,你同你叔叔说,他眼睛不方便正是需要个屋里人伺候在身边,我,我不嫌弃他眼睛不好。”说完这一句,李二姑再掌不住羞红的脸,小兔子似的跑了。
明月拿着两双鞋,一进屋,见到的是卫泽阴沉沉的脸色,他吐了吐舌头,献媚道:“师父,这是李二姑送你的鞋。”
“别说这些没用的,那张信封呢!”卫泽的火气压根就没褪下去,反而变本加厉了,他的眼睛不好使了,耳力更胜从前,方才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漏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寄出去了。”明月也来了气,顾不上尊师重道了,“我把那张带着花押的信封寄出去了,里面只夹了一张空白的信纸,一个字都没写,师父的眼睛根本就不能写字了不是吗,师父说什么姐姐时间长了,就忘了痛了,可姐姐是那样的人吗,她要是那样的人,师父会心心念念想着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这些年都过去了,事情也过去了,我不过是想替师父给姐姐送个平安,她蕙质兰心,见到了空白的信纸,应该就会明白,我们还好端端地活着,我不想看到她为了我们伤心,也不想看到师父天天伤心!”
说完这句话,明月自己先哭了起来,拍了门就走,将卫泽一个人留在屋中。
卫泽摸着桌沿,又慢慢地坐了下来,依旧是一声不吭。
明月哪里会得跑远,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蹭了回来,喊了一声:“师父,我错了。”垂手站在那里,像个认错的孩子。
“你没有错。”卫泽却是笑了,眉梢眼角俱是暖意,“你说的没有错,都这些年了,我不该让她心存遗憾,你做得很好,你的心胸比我的宽大,以后,师父不会再责骂你了。”
明月一听卫泽的话,整个人都像只小狗一样拱过来,在卫泽怀里蹭来蹭去:“师父的眼睛,要是没有用掉那三颗秘药是不是能救回来?”
“也不过是拖得一段时日,你方才不是说了师父是天字号的神棍,泄露了天机,总会反噬到凡身肉胎上的,你放心,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反而是好事,你的眼睛会一直好好的。”卫泽笑得很开心。“快,去给师父沏壶新茶。”
“师父,我会一辈子做师父的眼睛,不会离开师父的。”明月说着也笑了,算算时候,宫里头的汝月姐姐,应该已经收到信笺,姐姐,我和师父都很挂念你,一辈子都会挂念你。
薛绰华和方佑天的番外:
表姐总是说:绰华,你不要成天舞刀弄枪的,再这样,就嫁不出去了。
我冲着她做了个鬼脸,穿着她才送我的簇新罗裙,忙不迭地往外跑,方家二小子还等着和我比剑,我就不信赢不了他。
表姐隔着窗子唤我的名:“绰华,你又要去哪里?”
我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表姐是个很好的女人,知书达理,端庄大方,从小我就喜欢黏糊她,长大以后,我说我要保护她,表姐笑了,那样子,真是人比花娇。
在我赢了方老二第三次的那一天,表姐告诉我,她要进宫了,我抬起眼来看看她,有些不解的问:“表姐进宫去,是要做皇后?”
都说皇后要有母仪天下的气质,我看表姐就很合适。
表姐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几时才能长大些,表姐以后不能照拂你周全了。”
我双手叉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表姐说的哪里话,你都要当皇后了,以后还不任由着我作威作福的,我是皇后的表妹了,谁敢动我!”
表姐听了笑得很开心,正要说一大通义正言辞的话,被我赶紧地阻止了:“表姐,回头我再来听你背女训,方老二还在等我呢,非说研究出了一套什么新枪法,我要不去压压他的威风,他的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哪家的方老二,你不要着了坏人的道。”表姐在后面追着我,不过就她那走路弱柳扶风的姿态,一辈子都别想追上我。
“表姐,你放心,不是登徒子,也不是地痞混混,那是方国义大人家的二公子。”我故意说得大声,果然表姐没有再追上来。
方老二的精神气明显不在状态,别说是什么新枪法了,才过了不到二十招,他手里的长枪就被回手一剑挑落在地,他居然没有像往常的样子,捡起枪来要求再比一次,而是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墙角边,缓缓地蹲下身。
我瞧着他这副倒霉相,倒是有些不忍心了,往他身边一蹲,肩并着肩,不声不响。
果然,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就憋不住了:“你也蹲着做什么?”
“看你是不是在练什么盖世奇功。”我瞥了他一眼,那叫什么脸色,愁眉不展的,真不像他了。
“你表姐是不是订了人家?”他闷声问道。
咦?我质疑地转过头去看着他,他居然也知道我有个又美又慧的表姐,难不成,难不成,他暗恋表姐,这么一想,我索性用肩膀碰了他一下道:“表姐要入宫做皇后了,以后我就是皇后的妹妹,你见了我都要下跪的。”
他瞪着我,忽然来精神了:“就你!我还给你下跪!我见着皇上都不用下跪的。”
“吹吧,吹吧,你尽情地吹吧。”我随手在墙根拔了一根草,搔在他的鼻尖处,“还有什么能吹的都一起说出来,让本姑娘当笑话听个好。”
他被那草逗弄的,迎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唾沫星子飞了我一脸,我整个人都呆了,他也呆了,平日里,我们可以称兄道弟,可以舞刀弄枪的,可是,可是,毕竟我是个姑娘家,让个愣头小子喷一脸的口水,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嗖地站起身,对准他的后腰还是哪里,狠狠地踹了一脚,嘴里啐了两口,用衣袖将脸使劲地抹了两下,转身就跑,边跑,边差点哭出来,这事儿,要是让表姐知道了,她会不会说男女授受不亲,让我嫁给这个笨头笨脑方老二。
最可气的是,他居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来追我的意思。
回到家里,我换了三盆水来洗脸,洗完脸又洗澡,心里头还是觉得各种别扭,索性用被子捂着脸直接睡了,或许表姐的话,没有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该去找那些混蛋比武,混蛋,方老二,方佑天,你这个混蛋!
连着十来天,我都没有出门,帮着表姐整理东西,表姐送了好些发钗,簪子给我,又教我梳那些时新的发髻,我闲来无事,学着梳起双螺髻,选了对梅花形的珠花戴着,揽镜一照,也是有模有样的。
表姐很满意我这个样子:“你是该学学这些,一转眼的功夫,就该给你提亲了,要是你也愿意,可以跟着表姐入宫。”
“表姐入宫做皇后,我跟着去做陪房宫女吗?”我明知故问道,想来只有表姐的性子才适合入宫,我这样的进去,还不闹得鸡飞狗跳的,不过那也是表姐用话来哄我,我如何真的能够进宫,还不让皇上贻笑大方。
表姐知道我志不在此,也就不多费口舌,她的嫁妆堆了整整一个房间,那些绑着金红色锦缎的箱子,照的人眼睛都疼。
又隔了两日,表姐忽然说想要吃福星街的小包子,我看了看外头,大太阳毒辣辣的,先是没有接口,她一向做人识趣,提了一次就不会再催着,不过叹口气说道:“等进了宫,那素馅的小包子,大概就再也吃不到了。”
我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盯着她看了几眼:“表姐,你是入宫做皇后,不是去边关做苦力,别说得这么悲情,我就去,你表妹我,马上立即就去给你买,买素馅小包子。”
“就知道绰华最好了。”表姐软软地笑着,靠在我的手臂边。
我认命了,带了些零钱,从侧门出去,走出一小段路,好像听到有人在后面喊我,这种时候,谁会等着我,大概是听错了,又走了一段路,那声音苍蝇绕耳似的,又来了,我猛地转头,就见到方老二跟在我后面,最多差三步路,幸好他反应机敏,否则我这一停步,他能撞到我背上来。
“我看着就像是你。”他傻笑着挠后脑勺。
“才几天功夫,我又不会变身,不是我又是谁!”这个方老二各种不会说话,那笑容,真呆。
“你梳的头发不一样了,这个珠花也好看。”夸人不夸脸,专夸珠花美。
我懒得理他,自顾往前走,这一次,他倒是知道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你要去哪里?”
“福星街。”简单明了三个字。
“去干吗?”他有样学样。
“替我表姐买素馅小包子。”我的话才说完,肩膀处一紧,被他整个扳住了身体,前行不得,我差些跳脚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庭广众,光天化日的!”
他本来是很自然的,被我两句一呵斥,整个结巴了:“你是不是寄宿在你表姐家里,她是不是对你不好,这样大热天喊你出来买包子,她是不是虐待你,你别怕,告诉我,我帮你说理去。”
我先是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道:“原来,原来你以为我是无家可归,所以可怜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有些懊丧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清晰明了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半晌才憋出一句来,“上次,对不起。”
我没有笑了,上下打量他,再正经不过的问道:“你蹲在我家门口,就是为了同我说这句话?”
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生气了,可是那天我心情不好。”
“你是为了什么?”两个人边走边聊开了。
“因为你表姐要进宫做皇后了。”他还是那句话,叫人摸不清头脑。
“你喜欢我表姐?”我觉得听了他的话,更加糊涂了。
“我又不认识你表姐。”这一下,他非但脸涨红了,连脖子都红红的,“我另外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用眼角余光偷偷瞄我,我赶紧地将视线挪移开,假装看着对面的铺子:“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你先告诉我,你表姐对你好不好?”他追问了一句。
“很好啊,她对谁都很好,我觉得吧,也就她这样大大方方的性格才能够做皇后的。”这一句话说来,十分的由衷。
“那么,你能不能劝劝你表姐,不要入宫做皇后?”他很小心很小心地试探着问道。
“傻瓜,她欢喜着呢,你不知道,她不是看中后位,她三年前就见过一次皇上,当时就倾心得不行,我干什么要去劝她,这是桩好姻缘。”我洋洋得意地说道。
他哦了一声,没再吭气,一路陪着我,替我将双份的小包子都付了钱,又巴巴地将我送回家,到了家门口,他站定了脚,等我转头要进去了,才支支吾吾着问道:“你都没有问,我另外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谁?”
我跺了跺脚,嗔道:“我做什么要问,你喜欢谁,干我何事。”别过脸来,瞪了他一眼,才羞红了双颊,逃进了大门。
如果那时候,我再多问一句,方佑天为什么对表姐入宫为后耿耿于怀,或许,表姐的人生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最后一次,见到表姐,她已经被废了皇后之位,迁入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宫里头,还是云欢,云琅陪着她左右,她站在芍药花旁,整个人都黯然无光,那笑容却是再熟悉不过:“绰华,你来看表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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