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
她笑颜如花,抱着爱宠转身。
刚才还黑暗一片的花园,顿时光明大现,明火执仗的士兵列队进入。
她惊愕地倒退两步,背脊骨抵着坚硬的石崖。左右巡视,院墙内外,房梁屋顶都是准备待发的弓箭手根本插翅难逃。
领头的计弘毅一身戎装,手握利剑,熊熊怒火在他眼中燃烧,像要焚尽她的身体。
严怀恩、叶魁像左右护法跟随其后。昊麟从潞北带来的仆役,被一个个拖出来,均是非死即残。他恨她到底,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仙珠看到重伤的彩霞,刚想上前,就被严怀恩拦住。严怀恩看着她,抽泣着流泪,哀哀道:“娘娘,好狠的心啊!”
“沈仙珠!“
他怒喝她的名字,上前两步,长长的剑直直对准她的眉心。屋顶上弓箭手们的箭矢立即瞬间对准她。
看来今夜她终是要死于此地。
仙珠轻笑,至浅至轻的笑慢慢变得大声放肆。已经无从抵赖,她的教养、她的骄傲也决不允许她背弃姓氏只为苟且活着。
只是啊,只是。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么卑鄙,伪装无欲无求的好人,步步为营,处处经营!把一个一个敌人慢慢绞杀。
布下天罗地网,等她来束手就擒。
仙珠敛住笑声,厉声问他,“昊麟呢?你把他怎么了!”随即恍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也是不会告诉她的。
她笑自己愚蠢,低下头不慌不忙的抚摸球儿的柔毛。把死亡置之度外,心里就已经没有一丝畏惧和害怕。
“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沈仙珠,我要杀了你!你居然敢、敢欺君!“他气得发抖,没想到隔着光阴和生死,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昊麟!
她不问咏阳,不问他,更不关心没有了她,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仙珠走上前一步,端端拿着他的剑移到心脏的位置,微笑着说:“你如果想杀我,就对着这里刺下去。”
她无所畏惧地把身体向前,任由剑尖一点点侵入,隐隐的血色透到白色的衣袍上。
他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胸膛里的血液翻江倒海的澎湃。如那剑刺的是她,疼得却是他自己。
是的,杀了她才好。
不然,活着是折磨他,死了是折磨他,死而复生还是。
他的苦,他的惊。她毫不在乎,从不在乎。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眼泪已经汩汩流下。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她张狂大笑,艳若朝阳,是雪景里的绮丽:“你还是杀了我吧。因为你若不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我恨你,恨你!“
他气得颤栗,好想说,难道你没有杀我吗?把自己化为利剑,插在我的胸膛。用你的死来惩罚我!
“好好好。“他纵声大笑,刻骨的痛、深深绝望。胸腔里的痛撕心裂肺。
注定就是这样的结局,注定的。
同样自私的灵魂,谁也不为对方退后半步。
他闭上眼睛,心痛翻涌。
命运的死结,他们是走不过去的……
那些横亘在他们心间的是防备、伤害、猜忌、计较。只有挥刀落地,斩落尘缘,才能了断。
利剑寒光,眼神在光影中最后相逢。
也曾经,月圆花好,缱绻深情。
却惘然,你侬我侬,情深意重。
辜负良辰美景,蹉跎青春芳华。
喷薄的血光之间,她再看不清他的脸。
她闭紧眼睛,把身体撞向他握着的长剑……
“皇上!“
“娘娘——“
冉冉的血飞溅出来,像天空飞翔的雪花,簌簌坠地,然后悄无声息。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
兴庆十二年,春。
天空还蒙着一层青蓝,黎明前的月亮薄得像贴在云朵上的纸片,轻轻一吹就要飞走。早春的风带着沁骨的寒气,显得比冬天还要冷一些。
京师的街道还都浸在一片酣睡之中,幽静深凉的昭仁宫里已经比太阳还要早的醒过来。不时传来细碎来脚步声和宫奴低声的交谈。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在清朗的空气中却传得很远。
“母妃——”弘毅揉了揉眼睛,伸手撩开了叠金镶翠的帷帐。溜出一张稚嫩的小脸,下巴尖细玲珑,额头光滑,唯那一双眼睛大而明亮。
倪贵仪答应一声,走过来把儿子从被褥中提溜出来。
“醒了吗?”她问。
“弘毅天真懵懂地揉着眼睛,仍显得有些困倦。
秋收拿来衣物,倪贵仪挽手替他穿戴着。倪贵仪也是宫奴出身,不惯被人服侍,倒挺习惯服侍人。儿子之事,几乎不假他人之手。
“还记得母妃和你说过什么。待会去了文渊阁要做什么吗?”
弘毅点头,一项项把交代数手指头,“记得,去了文渊阁要向经筵讲官行拜师大礼。还要向大哥哥和三哥哥问好。入阁读书就不可打闹嬉戏,要认真求学。”
贵仪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脸,叮嘱道:“记得就好,快吃早膳。今日第一天读书,迟到可不好。”
尊师重道乃是大道,皇家也不例外。皇子们六岁开蒙读书,七岁即要出阁讲学。出阁讲学是接受正规教育的开始,担任教育的官员一般都是饱学鸿儒。
皇子一旦开始出阁讲学,除了大风雨雪天气以及酷暑严寒,每天都必须要进行讲读。
讲读的内容不外乎是四书经史。一般的形式是上午先读,下午再讲。除却读书之外,皇子们还必须练字,由专门的侍书来辅导。
春夏秋三季每天写一百字,冬日每天写五十字。
读书时,规矩极严。无论是老师还是皇子,均要做到出入有常,跬步必谨。皇子不得与外臣结交,不准嬉戏打闹,上课时有内侍从旁监视,但是内侍不许多嘴多舌,不许随意走动。违者无论贵贱,严惩不贷。
一年之中,除却元旦、端午、中秋、皇帝和本人生日可以放假之外,除夕也要上学,只是放学时间稍早而已。
天家贵胄读书之辛苦,更甚于十年寒窗求取功名的普通人家。
弘毅身体不好,去岁一年小病不断。圣上遂把他出阁讲学往后推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