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4 思慕离(6)

“咣当!”

茶杯摔在地上,计锟暴怒地声音像平雷一样炸起,声浪大得惊人。

弘毅猛然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静了片刻,直到贵仪的哭声轻轻飘来,他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醒了。

他爬起来,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

寝殿之外,入目所及,一地狼藉。御膳司为贵仪生辰准备的酒菜和碗碟全摔在地上。秋收和几个宫女正蹲着收拾,冬藏把痛哭的贵仪搀扶起来,小声说道:“娘娘,真不是奴多嘴。立太子的事,就不该和皇上提。皇上本来还挺高兴,一提全坏了。说得不中听,哪位哥哥做太子,和昭仁宫有什么关系?我们干嘛去捅马蜂窝,揭马桶盖?”

“我也是——”倪贵仪眼角一瞥看见门口的弘毅,忙擦着眼泪,道,“你怎么起了啊?身体——”

弘毅面如寒霜,低头蹙眉,“孩儿恭贺母妃生辰,希望母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跪下向她行大礼。

“快起来吧,你还在生病。”倪贵仪面红耳赤,走过去想要搀扶他。

他不要搀扶,自己摇摇摆摆站起来,黑着脸,转身走去。倪贵仪急急追来,他已经躺到床上,只留给她一个孤绝的背影。

弘毅的心情交织着痛苦、懊恼和悔恨。一个宫女都知道的道理,母亲为什么就是不知道,还非要去父皇面前去受辱?

但更多,他是恨自己,为什么病得这么不是时候,如果能早一点醒过来,就可以阻止母妃在父皇面前说出那些不切实际的话。

是的,最深恨的就是自己。

如果他有力量和做为,旁人也不敢这么欺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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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珠告状,皇后把驰睿斥责一番。事情传到宫外,闵氏第二天即称病,然后派人把女儿从接回沈府。

仙珠坐着马车,透过车窗。看到窗外春阳明媚,芳草吐蕊,街道上房屋林立,人们悠然,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回到府邸,她直接回到专属于她的星云楼。先除冠子,脱下朝服,换上家常旧衣去看母亲。

没想到,闵氏已经在等着她。正坐在窗下的长条金丝楠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支腮想着心事。

仙珠疑惑,明明传话的说,夫人身体抱恙。怎么现在看来,闵氏脸上若有哀愁,但是一点不见病容和虚弱。

能做沈喻妻子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闵氏出身江东名望。十五岁嫁给沈喻,三十多年风风雨雨。荣华富贵享过,金戈铁马经过,在沈家这片天地,谁也越不过她,就是沈喻也要礼敬于她。哪怕现在已为祖母,闵氏半分颓态都无。但是,剥开优雅和端庄的外壳,一般女人有的毛病,如善妒、护子、虚荣、口舌的毛病,闵氏都有,不过是隐藏得比较深,不容易被人发现罢了。

看到女儿,闵氏把支腮的手放下,对仙珠道一声,“过来。”

仙珠乖乖走到她的身边。闵氏把女儿搂在怀里,一会摸摸她的脸,一会摸着她的发辫。心里有好多话想说给她知,又不知怎么使她知。

时间一分一秒的前进,命运的齿轮又到了交替的时候。闵氏好像又闻到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这味道,穿过二十多年的岁月还是如此令人胆寒与害怕。

外人看沈喻是位极人臣,手握权柄。只有陪在他身边一步一步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脱去华丽的皮壳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字字是鲜血凝结的经验。

闵氏犹记得计锟刚登上帝王之位时,对沈喻、沈族、沈家军的感激涕零。

当时真是君臣同心,其利断金。现在,皇上表面上还视沈喻为肱股,君臣却早已经离心离德。

为什么这么说?

皇上迟迟不立驰睿为太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一日不立太子,沈喻和整个沈家都不敢掉以轻心,也不得安稳。

计锟忌惮沈喻,最忌惮的其实是沈家军。军队从来是国家重器。

中晋国土广褒,幅员辽阔。边界小国众多,其中最厉害的便是西南的夷狄人,他们不时欺我民众,犯我疆土。侵侵扰扰,打打停停,已经是百年顽疾。

四年前,沈喻曾领兵去到知州,准备大战一场。没想到,刚刚扎营布阵。计锟的飞书快马而至,经过商议,还是决定用和亲换取和平,让沈喻速速撤兵。

沈喻又气又怄,知道这是计锟和其他大臣在故意架空他的兵权。他唯有不动声色,班师回朝。

仅仅过了四年,去岁冬天塞外大寒,寸草不生。夷狄人再次来犯,这次,他们来势汹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朝野震怒,如此背信弃义,皇上的颜面何存,和亲的公主颜面何存?

临危受命,沈喻再次领兵去往西南,他临走前向闵氏道:“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大破夷狄。不光是为了朝廷,为了边疆百姓,更是为了大哥哥。希望皇上能念在我为国尽忠的份上,立大哥哥为太子,仙珠为太子妃。”

闵氏深知其中意义,没有胜利不伴随着牺牲,没有皇权的更替不伴随着生离死别。

如果真能如沈喻所言,沈家军得胜归来,威震四海。皇上册封驰睿为太子,仙珠为太子妃,沈家便还能有百年兴旺。

如果不能……

往后会发生什么,真不敢去想。

所有美好都在倾覆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紧盯西南,紧盯夷狄。

自从沈喻带着儿子走后,家里就陷入诡异的安静,漩涡中心的仙珠却仍矇昧天真,一团孩气。

闵氏心里叹息,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如她这般年纪,平常人家早已开始议婚。

中晋合婚素有女子未来癸水不议之规矩。仙珠十三岁还未至癸水,庶妹沈屏儿比她还小两个月,半年前就至癸水。闵氏自然有些心焦。

“阿娘,你没有生病啊?”仙珠眨着大眼睛看着闵氏。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光看着她,什么都不说。

闵氏弯眉,“本来是生病了,听到你回来。病就好了。”

“真的!”她笑着投入闵氏怀里。“按阿娘这么说,我不比灵丹妙药还灵?”

“是啊。你最灵!”

闵氏苦笑,听闻昨夜楚云宫之事,心脏跳了一个晚上。一早便派人把仙珠接回来,看到女儿乖乖靠在她的怀里,方觉得心落回原处。

她在仙珠耳边轻轻说,“仙珠,你往后要对大哥哥温存一些儿,不要专和他拧着。”

仙珠嘟起嘴巴,“难道他对我就不能顺着些吗?”睿哥哥太爱拿自己当回事,动不动教训人。

一个喜欢教训人的人,谁会喜欢?

“大哥哥是皇长子,是你皇后姑姑的亲儿子。你亲近他自然要比亲近其他的皇子多些才好。那些低贱的人就不要来往了。”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仙珠听得耳朵生茧,更知道闵氏口里所谓“低贱”的人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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