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甲伺候计锟四十多年,也不懂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耳听笑声,头皮一阵发麻,跪下高呼,“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弘毅回宫是水入油锅,满锅炸响。四方人马都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
最近的暗卫司有点灰头土脸,本来与大将军为了争太子已经树敌颇多,皇上现在又成立了一个营卫司。
说得好听营卫司和暗卫司各司其职,都是直接听诏于皇上。但既然营卫司和暗卫司所做的事是一样的,为什么还要立一个营卫司?
皇上是不是已经不信任暗卫司了?
这几日里暗卫司中死气沉沉,众人都感到一股难言的压抑。
“大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想办法。”
说话的是莫家最小的儿子,暗卫司北镇抚司,掌管诏狱的莫听。被他唤做大哥的人是暗卫司南镇抚司,掌管刑名的莫视。而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就是二哥——莫想。
如同人们分不清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大家也已经不知道是先有了暗卫司还是先有莫家。反正,暗卫司就是莫家的天下,而莫家只听令于一个人,那就是皇上。
莫家的这三兄弟一母同胞,相似又不相似。相似之处在于他们的外貌、身材,不相似则在个性和气质。
莫视严肃、莫想沉毅、莫听浮躁,但这些并不妨碍三兄弟协同一心,共荣共辱。
“大哥,叶铖究竟想干什么?居然提审提到我们头上来了?什么孙家村、孙氏夫妇,认都不认识,他们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叶铖为什么就咬着我们不放?”
莫听做事毒辣,手下冤魂无数。没想到,叶铖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酷刑之下,就是暗卫司的人也熬不住。加上世人皆知穿心散是暗卫司的秘药,泼脏水是躲不了的。
“大哥,这样下去不行。叶铖那王八蛋,今日抓一个,明天抓两个。大家人心惶惶,将来谁还给我们卖命?”
莫视眉头紧缩,他从父亲手里接下暗卫司已经快二十年,历经了各种各样血雨腥风,手上沾满了血。
莫听的话没错,现在的形势的确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要满盘皆输。他看了一眼二弟莫想,“莫想,你怎么看?”
莫想簇了簇眉,“莫听的话虽有点夸大,但也没错。再任由叶铖这么下去,暗卫司的根基都要受到影响。最要紧的还是皇上的心意。如今三王鼎立,梁王反而落在两人后头,局势非常不利。谁都知道,暗卫司是梁王的靠山,皇上偏还要设一个营卫司。大哥,就怕皇上是借着孙家村的事拆暗卫司的台,如果暗卫司倒了,梁王危矣。”
莫视的大掌紧紧握着扶手,莫想深知莫视和德贵妃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道,“事已至此,我倒觉得梁王有些话说得很对。水至清则无鱼,对于我们,只有把水搅得越混才越好浑水摸鱼。”
莫听道:“那要怎么才能浑水摸鱼?”
莫想道:“杀孙氏的凶手是谁还用查么?在刀上抹穿心散,如此拙劣,如此急不可耐要嫁祸给我们,除了睿王还做谁想?睿王既然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别留情,必要搅得他不得安宁,天翻地覆。最好能让他和沈喻分崩离析。”
莫视静默片刻,“莫听,把睿王私结外臣的信件拿来。”
莫听兴奋地道:“大哥是准备入宫把这些信件呈给皇上吗?有了这份东西,就是玉皇大帝下凡也救不了他!”
莫视摇头,“我不入宫,我是去见沈喻。”
莫听大吃一惊,“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你不会要把信交给沈喻吧?唉,我们还等着用这些信在恰当的时候一举扳倒睿王呢。”
莫视瞪弟弟一眼,“你刚刚没有听到莫想是怎么说的么?我们要做的是把水搅混,而且是搅得越混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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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肃肃,寒人心怀。即使燃着最火红的炭也暖不了沈喻渐渐彻寒的心。因为再没有比看到衷心护卫之人背叛自己更令人心寒的事。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驰睿当自己的儿子。不,驰睿比他的儿子更重要、更要紧。而就在刚刚,在莫视没来之前,他还千方百计想着要护他周全,拱他做太子。
结果呢,莫视的那些话,简直犹如一记响亮耳光,把他半世尊荣、一生体面全打落了。
想不到啊,驰睿在给外臣的信中写道:圣上久不肯立他为太子,乃是因为沈氏与君离心,遗祸于他。其实他又何尝不懂,沈氏独大,拥兵自重,将来必成祸首。为了长远计,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大义灭亲,建议皇上收兵夺权。……
莫视紧盯着沈喻,细看他的表情。作为暗卫,监视天下官吏,这些信拿不过是冰山一角。
驰睿好大喜功,狂妄自大。不但使用僭越身份的帝王之物,于臣下书信往来同样毫无避讳。
沈喻勉勉一笑,把信件掷了回去。哪怕心里流血,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
莫视佩服他的定力,也装得云淡风轻地说道:“睿王通信的这位外臣,想必大将军也知道吧?”
沈喻捏着胡子微微一笑,为官数载,怎会不知道名动天下的神童子解锦?
解锦,江西人士,幼年聪颖,有神童子之称。天佑十年进士,中进士时才二十一岁。真是少年才子,风流倜傥。
如此人物,自然引起皇上的注意。特意将他选为翰林庶吉士。一年后,又被授予中书,负责替皇上起草各种文件与誊写。
大约是解锦的才情,很得皇上的欣赏吧。有一天,皇上心血来潮,对解锦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朝政兴弊,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上放下架子的几句客套话,闹得解锦心潮澎湃,豪情顿生。挥毫落纸,第二天向呈上一封万言书。
万言书洋洋洒洒,行文流水。从民间风俗谈到朝廷典章,从宗庙社稷谈到祭祀规仪,从人才选拔谈到官场恶习。尤其是痛击领尚书事的大将军沈喻,其罪昭昭,其恶险峻。
此书横空出世,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因为皇上对解锦的器重朝野共闻,不然也不会说出“义则君臣,恩同父子”的话。都以为皇上要就万言书大治大惩。
没想到,皇上看过万言书后,淡淡说了一句,文笔不错,文章却不通。还需回去再苦读几年,以期大器晚成。
就这样,中过进士,在皇帝身边做了一年近臣的解锦被体面地勒令回家继续读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