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祈然看见容姒的一瞬间, 记忆便如同冲破了闸门的潮水一般,朝他奔涌而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回想起来, 原来当年的少女叫阿容吗?
容姒的容……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他明明看上的是另外一个眼睛相似的徒弟, 却在听到了容姒的母亲唤她阿容的一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决定,最终选定了容姒成为了他的亲传弟子。
他从来都清楚地知道除了一个阿容的小名, 容姒其人跟他心头一直心心念念挂念的小青梅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跟那些性格如同阿容一般温顺,身上或多或少都跟少女阿容有些相像的徒弟们更加完全不同。
而这也是他后来为何对她那般不留情的缘由,要知道他以前的那些徒弟, 他见她们参不透,最多也就是失望之后便将她们抛到一旁, 自行闭关, 置之不理, 以后她们是生是死,成仙还是成魔都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可容姒确实不同的,因为阿容这个名字, 他期盼过,也期待过, 可最后全都转换成了一股浓浓的被欺骗感来。
只因为相处的过程之中, 这女人从头到脚根本就没有一点符合过他的期许过,性格不温顺不说, 还特别执拗、固执、认死理,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东西就非要一条道走到黑。面对所有人都冷着一张脸,好似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笑似的, 除了面对他时偶尔会抿抿嘴角,其余的时间便几乎全都花在了修炼上头。按她自己的意思,那就是不愿意给他这个师父丢脸,要对得起君不忘徒弟这个身份。
各类险绝秘境的闯荡永远都是冲在最前头的人,甚至还在九幽仙门混了个首领的身份,那些内门、核心弟子们一旦跟她聚集到了一起,没有一个不会将她当做他们的领头人,小师叔祖,小师叔祖的叫个不停。
永远学不会什么叫做坦诚,爱上了他也始终不愿过来亲近他一下,更别说像那阿容一样,张口闭口就是喜欢,更时不时地在他耳边念叨着要他娶她,天真烂漫到他一记就记了足足一万年。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不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情/爱,不过一个愣神,他的少女便已经嫁于他人为妻了,他记得那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看见阿容泪流满面的样子。他才刚动心,心动的人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了,最后更是难产之后便于二十四岁的花样年华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对方死的时候,君祈然已经踏入修真一途了,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掉过,谁知道多年之后他竟然会因为当初的那一滴泪便彻底地被困住。
这么想着,君祈然抬头又看了一眼那桃花梢头的容姒,眼睛瞬间就眯了眯。
来到下三界之后,他这硬邦邦的徒弟倒是可爱了许多,只是……
随后他的眼神便转到了容姒脚底下踩着的那根枝干来,周身灵气一动,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咔擦的一声。
“容七!”
赵弋叫了一声,身上的魔气刚刚溢出,正准备喷涌而出,接住那即将坠落的容姒,谁曾想下一秒一道白色的影子就忽然从院子门口快速地奔了过来,在赵弋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起双臂就接住了那道快要落下的白色身影。
一瞬间,桃花纷飞,两抹白则在这漫天的淡粉之中交缠到了一起,随着他的一个旋转卸力,容姒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胸前的衣襟,之前绾好的松散发髻却因此彻底散了开来,鸦青色的长发几乎落了君祈然的一袖。
他略略喘了声。
看来自己踏过那一步的时机说不定真的在这徒弟身上,只不过光采桃花还是不够的,印象中他记得应该还有个从树上坠下的一幕,当时也是他伸手接住了她,折磨看来,容姒的脸竟有些跟当初的那个阿容有些重合了似的,就连他自己的心也因为回忆与现实的双重冲击而微颤了下。
“没事吧?”
君祈然轻轻将容姒从自己的怀中放了下来,“容姑娘,你眼睛不方便,摘桃花这件事情可能有些不适合你,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要不是我刚回来就看到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就立马跑了过来,刚好接到了你,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听到他这么说,容姒的面上虽然带了点慌乱,但心里却差不多已经快要将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正所谓又想做女表子,又要立牌坊,说的就是君祈然这种人了。
就知道这男人要起幺蛾子,所以容姒特意每一步都采的格外严实,甚至都在那些枝头弹过了,结果还是断了,不是这人动的手还能是谁?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我这都还没开始攻略你呢,你就眼巴巴地要往上送。
容姒突然觉得她要是再不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即便立马松开了抓住君祈然的衣襟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谢谢。”
她低声说道。
“没关系,容姑娘,我就住在你隔壁,虽然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但力气还是有的,我看你跟你弟弟都有些不太方便,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过来找我,只要我能帮的我都愿意搭把手!”
闻言,容姒抬头看他。
这是……这是怎样的一个大无畏无私奉献精神啊?依依不饶地想要送人头给她,攻略了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么主动热情的被攻略对象,容姒的心中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诡异的感动,甚至还流露在了她的脸上。
“谢谢。”
面对攻略对象,容姒难得如此真诚地感谢道。
可两人之间的美好氛围还没维持多久,只见就被坐在一旁,眼神冷寒的赵弋的一声厉喝声给打断了。
“黄大娘,我之前叫你,为什么没听见?难道年纪大了,耳朵也聋了吗?要真聋了,可真叫人家说准了,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是残废,才需要一个外人过来搭把手!”
说着话,赵弋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笑却无端地带了一丝残忍的味道来。
“赵弋……”
容姒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你以后肯定会死的很有节奏的!
“闭嘴!”听到容姒的这一声呼唤,赵弋的怒气就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张口就怒喝道。
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之前他在容姒的手背上留下的那一抹红印,剩余的话便又全都被他咽了回去,冷哼了一声便喊那呆呆地站在一旁的黄大娘推他进屋去,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给容姒一个。
见他走了,容姒才抓紧了手中的桃花,“我弟弟他……”
“没事,小孩子我能明白,只是有些不明白的是,容姑娘你姓容,没想到……”说着,君祈然歉意地笑了声,“那个,我没有打听你隐私的消息,不方便的话容姑娘也不用跟我解释,行了,现在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读书了,就先告辞了……”
“哦好,我送你。”
将君祁然送出了院子,容姒看着紧闭的院门,这才有些怪异地抬手抚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感觉到左耳上光秃秃的触感,面上闪过了一丝讶异,可心里却轻笑了声。
你想重温剧情,我陪你。
而君祈然一回到自己的家中从他的胸口取下了一只珍珠耳环,眼中瞬间就闪过了一丝怔楞。
跟当初,一模一样。
他从桃花树下接下阿容,对方丢了一枚耳环在他的身上。
可他记忆当中的这些事情除了他自己,并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好徒弟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他早就知道少女阿容这辈子已经投胎成了下三界的一个皇室公主,跟容姒是没有一丝关系的,所以……
君祈然一下就握紧了手中的珍珠耳环,直看到这东西在他的手中化成了一堆齑粉,他才松开了手。
有意思,就让他来看看他这小徒弟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吧……
当天晚上,赵弋这边就什么都没吃,一直独自一个人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修炼到了天亮。
只因为他觉得或许自己真的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有些太过依赖那个容七了,这是他的错,他不该因为一时的温暖而迷乱了自己的眼睛,要是那容七是他的对头魔修派来的,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是他大意了。
在魔修这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路上走了这么久,他竟然还在贪恋这些普通人类的温暖,真是疯了!
更何况他的仇人容姒还等着他去“拯救”呢,他一直待在这儿算个什么事情啊?
呵……
再之后,容姒与赵弋的关系便冷淡了下来,对方似乎并不在乎照顾他的人是谁似的,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尽快好起来,跟容姒连最基本的交谈都没了,对方愿意给他端来加了灵药的没有问题的粥,他就喝,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这么折腾了小半个月,赵弋竟然除了受伤颇为严重的右手,其他的一手一脚竟然都可以开始动了,恢复之迅速叫那一直伺候的黄大娘都跟着大呼小叫了起来。
是的,自从容姒发现对方连话都不愿跟他交流之后,她慢慢地就将手上的许多事情都转交给了那黄大娘,很多时候都是黄大娘将粥给赵弋端了过去,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是容姒自己动的手。
惯得他……
这一日,赵弋看了一眼碗中那粉色的容姒亲自动手做的加了灵药的桃花羹,竟又想起那一日的桃花树下起来。
他看了一眼面前糙皮糙肉,一脸褶子的黄大娘,鬼使神差地问道,“现在还有桃花吗?”
“没啦,村子里的桃花都谢的差不多啦,这些花儿都是容姑娘早前亲手摘下来,晒干了保存好了的,说你喜欢,给你留着。”
“呵……”赵弋冷笑了声,她倒是好心。
“她人呢?”赵弋舀了勺羹,刚准备往嘴里送去。
听到他问话的黄大娘面上一愣,随后明白了对方问什么了之后便乐呵呵地回道,“谁?哦,你说容姑娘啊,她今天跟着君先生,带着村里的那群小孩子去村口的小溪里捉鱼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捉到几条大的,给家里换换口味了……哎哟,不是我说,村子里的人都觉得君先生对容姑娘好像是有意思呢?这几天,去哪儿都愿意将她叫上,其实要是容姑娘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这两人可真是般配极了,到时候你能有个姐夫,容姑娘一个人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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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是真的,君先生人真的不错,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动了把女儿嫁给他的心思呢,不过就是看他独独喜欢容姑娘的意思,这才绝了那些念头……”
“啪!”
赵弋手中的桃花羹直接就被他连碗带勺子都砸到了一侧的墙壁上。
“还是你更想留下来……”
赵弋抬起头来阴测测地说道,眼中的杀气都快要弥漫出来了。
吓得那黄大娘当即连地上的东西都顾不上收拾,便跌滚了出去。
而赵弋看着地上的残羹碎瓷,抬手一道魔气飞了过去,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他便从床上站了起来,缓缓拆去右手的包扎。
该走了……
他这么想道。
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罢了,她愿意跟谁在一起,愿意怎么自甘堕落,与他何干。
呵。
不过一个修士罢了。
修士罢了……
尽管这么想着,临走之前,赵弋却还是想着去了那所谓的捉鱼的小溪边,准备再最后远远地告个别,两人从此以后也算是一刀两断,再无往来了。
与此同时,容姒因为看不见,原本是待在岸上,听着下方的嬉笑声与欢呼声的。
她的嘴角一直微微扬着,叫偶尔回头看上一眼的君祈然只觉得心头的熟悉感,越发的眼中起来。
难道失忆对一个人的影响就真的这般大?
甚至性格都能变的跟原先完全南辕北辙。
更别说这段时间来他的试探了。
吃桑葚之后的反应,被天牛咬到的反应,甚至是做上他亲自给他的那些学生们做好的秋千上的反应,都几乎与他记忆之中的阿容一般无二,甚至……甚至连带着叫君祈然也有些回到了自己以前毛头小子时候的感觉来。
这种体验着实让君祈然十分稀奇,却也十分期待着他再次回到自己原先的身体里之后,他的改变。
也是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好了,不管他的小徒弟容姒这回到底能不能参透,他都会接她回上三界,其实,他现在就有些想要带容姒回去了,毕竟江逐月、赵弋之类的东西,他感觉已经完全不需要了,现在的容姒已经不需要参透了,她只要好好待在他的身边,让他一点一点地感受着这奇妙的感觉就好了,可是他又怕离了下三界,这样的体验又会完全不见,或许他可以……
就在这时,君祈然忽然就察觉到了那赵弋正不停地往溪边赶来,当即他的心头便升起了一个计划。
随着他周身的灵气的波动,忽然那流速平缓的溪水就突然湍急了起来,不仅仅是湍急,还就势卷走了一群嬉闹的孩子当中最小的一个。
“不,救……哇……救……哇哇……”
一阵哭喊声瞬间就传到了容姒的耳中来。
然后就是一阵阵的水声、奔跑声和惊呼声,也夹杂了几声哭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期的容姒,伸手就抓住了一个光溜溜的小孩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吵?君先生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哇……”
谁知道她随手抓住的这一个只知道哭,倒是旁边的一个大一点的哭哭啼啼地说着,“王大伯家的小宝被溪水……溪水卷走了……都看不到人了,呜呜呜,君先生去救……救他了……两人都被溪水卷下去了,都看不到了,他们要死了,他们肯定要死了,我要回家……呜呜呜……我怕……”
“君先生也没了人影了?”
“嗯,没了,都没了……不见了……”
周围小孩子的哭声是此起彼伏,哭得容姒的头都有些大了。
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摸索着来到了那溪水边,连鞋都没脱,就跳了下去。
“哇……容姐姐……容姐姐也不见了……哇……”
因为会水,却看不见,容姒便将自己还是筑基期的可怜巴巴的神识全都放了出去,直到察觉到那一大一小正在她斜前方的位置,她便忙不迭地游了过去。
而此时水下的君祈然抱着怀里的小的,便看见容姒脸上蒙眼的白稠散落在了水中,对方闭着双眼就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儿似的向他游了过来,一如往昔。
他略笑了笑,瞬间就感觉到了心口的鼓噪。
在对方的指尖探过来的时候,他便快速挣扎了起来,作出一副要溺水的模样来。
然后他就看着容姒的眉头瞬间就紧皱了起来,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却怎么都抓不住的样子,最后没办法,容姒只能从对方的怀中捞出了小孩子,踩着水地将他送到了岸边,无视了岸上的哭声和尖叫声就又潜了下去。
而就在她潜下去的一瞬间,赵弋来到了岸边,听到了容姒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已经下了水去救那落水的书生的时候,少年的心头便瞬间闪过了一丝没来由的愤怒来。
救人,救人,这女的难不成是圣母下凡吗?就这么喜欢救人,当初救他,现在救那穷酸书生,他非要看看以她那微薄的灵力能救得了谁,当即赵弋手指动了两下,那溪水之下便立刻危急四伏了起来。
赵弋则一直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站在岸上快意地笑着,眼神明明灭灭。
可这一回见容姒潜下去了许久也没有再次浮上来的意思,甚至他在溪水中四处探索了下也没搜索到她的影子,赵弋脸上的笑意这才渐渐淡了下去,心头瞬间就升起了一阵慌乱来。
没有……没有……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明明他那点小手段,最多只能弄死那穷酸书生,对已是筑基期的容七顶多就算是一些阻拦罢了,她为什么不见了,她人呢!为什么!
赵弋往前走了两步,便听到了身边村民们的哀叹声。
“君先生怕是浮不上来了,容姑娘眼睛不好使,弄上来一个小宝恐怕自己也没了力气了,咋办?”
“你们倒是下去救啊,别光看着啊!”
“就是啊,君先生和容姑娘这么好的人……唉,真的可惜了……这么久了,救上来怕也是活不了了……”
“闭嘴!”
赵弋转头一声厉喝。
你们是什么东西能跟她比,容七一个筑基期也是你们能比的?
与此同时,水下的君祈然看着那神色焦急的赵弋,冷笑了声,并没有扯去他跟容姒身上的隐身罩,眼看着容姒快要游到他身边了,他继续作出昏迷的架势,往下坠去。
等容姒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以为她会欣喜,以为她会兴奋,谁知她却在碰到他的一瞬间面上就露出一丝纠结来了。
纠结,她在纠结什么?
然后下一秒,感受到唇上一软的君祈然就知道她在纠结犹豫些什么了。
男人猛地睁开了双眼,看着面前努力给他渡气,甚至用灵力给他维持生命的容姒,心头瞬间就闪过了一丝异样。
这是原来所没有的。
而等容姒带着君祈然浮上水面,急躁地已经快要一只脚埋进水里的赵弋抬起头来便看见没了蒙眼的布绸的白衣女人。
“容姒……”
称呼被他脱口而出。
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认出来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