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六年,上元灯节。都城洛州。
冬日清冷的天气还在继续,灰白的天一早慢慢飘起了雪花,未几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入了傍晚,霁雪初停。地上积了厚厚的雪花。
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一经践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座四人抬的绿呢肩舆由官衙的人护着,此时正颤悠悠的踩着雪,前呼后拥的急匆匆去往那热闹之处了。
依着旧俗,今日圣上下旨“放夜”,整夜没有宵禁。上元灯节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城中锦湖边的街上。此时正花灯焰火,金碧相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高跷杂耍,好不喧嚣热闹,游湖赏灯的人摩肩擦踵。
待这绿呢肩舆行至这熙攘的人群中,便有衙役大声吆喝着鸣锣开路。
若有人心留神听,免不得听见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的声音。
“这上元节还有官衙的人出门?”
“你且不知,皇帝老儿每年都在这附近觅一僻静处,让宫里的人做了灯,请这些官员家眷赏灯,听说,有宫妃也能去呢!”
“想必就是去皇帝老儿那里赏灯了,不知这都城的观察使能去么?”
“唉,那才是五品官,要四品以上才能去。”
“嘘,你们且禁声,轿子要过来了。”
人们心中虽不满,但也纷纷避让了。
不料有位在摊前黏糖画的老翁避闪不及,在衙役们推搡开路中摔到了。那些官爷和轿夫的自是没有机会理论这些。径直急匆匆的往前去。
有位在路边摆卦算命的相士眼看这一幕,却心生慷慨之意,伸手扶起这位老翁。随之夺步走到轿前,张开双臂拦了去路,大呼一声:“且慢!”
那些官爷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且速速闪开,莫挡了去路!”那相士年龄约莫四十开外,瘦高。看起来更像读书人。收了手臂,宽衣青衫捻须立于此,丝毫没有退让之意,神态里带了些鄙夷之意,不依不饶道:“既是撞了人,为何不道歉,还咄咄逼人?”
气氛一时之间隐隐紧张起来,众人默默聚了过来,都屏声静气的围观。没人注意到,那一侧的轿帘被一只纤纤小手悄悄的掀起一角。
只是这些衙役官爷们向来充大惯了,领头的冷哼了一声道:“坐在轿里的,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今日也是奉了圣旨在身的。看你年岁不小,怎恁是个不捡眼力的?速速闪开,不然捉你见官!”
这相士却也不恼,微笑着说:“这位官爷,我看你今日印堂有光,锦帛官亦深厚,今日想必家中有喜事,看您面相,应是父慈子孝、妻贤女静。”
那领头的官爷心中一喜,面上虽然严峻,但已有松动之色,道:“正是正是!女儿说的一门好亲,今日正是纳吉的好日子!”
这相士却道:“官爷虽福泽深厚,但近日最好多多吃素沐斋,多行善事为上。”
官爷面色微微一沉,此时也已信了他几分,便问:“难道近日有灾?”
相士答:“无妄之灾!”
官爷看了看那相士,又看了看那老人家,从衣襟处摸了几把,拿了几个铜板,递到那老人手里,并不多言。带了一队人马走了。围观的人也一并散去了。
那相士自顾微笑着将那些铜板递于那老人手中,随后收摊离去。并没听见,刚过去那绿呢肩轿中有一位十四五的姑娘,掩了嘴,正笑的乐不可支。旁边一丫头问道:“姑娘怎得笑的如此厉害?”
那姑娘好不容易止了笑,眉眼处亮晶晶。说:“竹枝,你这傻丫头,那官爷也不是个聪明的,你们居然信了他!你没看,转头那相士的胡子都掉了。分明是个年轻人嘛。装了那些许年纪的,居然也蒙了过去!改天必要出来会一会他!真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二月的风,虽料峭微寒,但是树木具已萌出绿芽,一派大地回春之景。城隍庙前的街上,依旧是闹市繁华景象。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以及各种卖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店铺,无不挂了旗帜,小二在街上热情的招揽生意,街市行人,川流不息。
有位书生,走在这正午繁华的街上,深衣广袖,头上绾着浅色发带,在风中飘逸,衬的一张脸面如冠玉。挺直的鼻子下是似笑非笑的唇,眼神明亮,表情慵懒,一看既是富家子弟。旁边的书童亦是容貌俊俏,还透着一股子机灵。
这二人一边在街上闲逛着,一边似乎在找着什么。那书童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小姐,能找到人么?若是被老爷发现,我们要挨家法的!”
那书生转身拿手里的折扇敲了下书童的头,微嗔道:“你乱喊什么!叫我秀才!凭我的诗词歌赋,若给我个机会也去乡里比试一番,那秀才的名号,不是手到擒来?说不定还是个廪膳秀才!”一边摇着折扇轻抚扇坠,一边洋洋得意。
书童急忙低头称是,忍不住偷笑,道:“公子您的才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那假秀才却不谦虚的点了点头,说:“我听那些粗使丫头说,城隍庙这边是比较热闹的地方,相士医卜,多在此处,我们切找一找!找到了,公子我请你吃水晶饺儿。”
老天可怜见,这书生小童两人,在街上走了接近一个时辰,等到口唇要生火了,终于看见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永延帝祚”,是开国时期所立。
牌坊不远处可见修面理容的店,店面不大,门左支了一摊子。有相士在那摆摊,招牌上写了几个字:“算不准”。可不正是上元灯节遇见的那相士?这主仆两人神色大喜,忙赶到摊前,书童扯了凳子,那秀才毫不客气的坐了,说:“您这招牌算不准,即是如此,何必铺了这摊子骗人钱财?”
这相士听了这不客气的话却也不恼,答:“天机不可泄露,即使是袁天纲,最多参破八成天机,我非那神仙一辈,能得七成,那三成,也是算不准。”
书生笑道:“有道理,不过能与袁天师比肩,也非寻常之辈,我要算一卦!”
这相士美髯俊目,依旧是青衫布袍,微微一笑,说:“请问这位小爷所求何事?要看相还是要摇卦?”
这位公子想了一想,说:“看相!我要问个姻缘。秀才我才识颇高,不知将来能红袖添香否?”
一边说着,一边挥开折扇,风流之色,尽显面上。那书童立于身后,面无表情,想必已经饱受锤炼。
美髯相士仔细看了看这位秀才,微微一笑:“这位公子眼神清亮、鼻如玉柱、六库饱满、高额开阔、耳垂福珠,唯一不足的是眉毛过长,易感情用事,您若是女儿身,恐怕将来要入主六宫。既是男身,红袖添香亦不是问题,小爷您的子息缘深,将来有贵子啊!”
话未讲完,那秀才和书童已面面相觑——若女儿身,入主六宫?!
半响那秀才缓过神来,丢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说,“您把我比做武曌,可惜我非女儿家。他日若得佳缘,必再来谢!”
说完衣袖一挥,转身离去,形色匆匆。边走边悄声但神色俊厉向那书童道:“竹枝,喊个暗卫,改日砸了他摊子!我要入主六宫么?胡言乱语!”
那书童急急悄声回道:“上元日小姐不是已见了么,这分明是个骗钱的,再说今日小姐以男儿身让他看相,必是不准的!小姐莫信他!我们日后不再来了便是。”
这书生不怒反笑,说,“越来越好玩了,改日,我要约他去书社题诗作画!秀才我么,虽无功名,但也非才疏学浅之辈,我要让他当面出丑!才解我今日所受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