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韫玉等人立刻跪了一地。
雷声过后,便是乌云压了霰雪,密密的撒在地上。只听得偌大的宫内哭声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连成一片。
韫玉忍不住回想起杜嫣然之前的种种:刚入宫时, 她持着毛刷扫梅上雪的一抹身影、她跪在太后面前为她求情、她持了她的手, 一同去看待选妃嫔的姑娘, 她助她出宫探亲, 她将皇后玉玺郑重的送在她的手上,还有那日,她在殿上生死相逼, 步步阴狠。
落在脑海里最后一幕,却是初秋日暮, 她坐在窗前静静的做着针线, 眉眼温润, 宛若入画。
此时韫玉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又一个女子, 在她面前香消玉殒了。或许两人真的有过惺惺相惜之情,终究抵不过这深宫寂寥,不得已人情淡漠如纸。
翌日,陈景然讣告天下。
皇后杜氏,作配朕躬, 已经十载。上事太后, 克尽诚孝;佐朕内治, 尤极敬勤;节俭居身, 宽仁逮下;宫闱式化, 淑德彰闻。兹于朝元九年十月初三日崩逝。隽怀懿范,痛悼弥深, 册谥纯孝皇后。
举国服丧,逾月乃除。
因母亲自皇子甫一出世便离去,又是陈景然第一个皇子,嫡出,如此重重缘由让陈景然和太后对这个小皇子分外怜惜。
皇后去世一直到发丧下葬,事务繁琐,皇子被赐名臻远,由太后带到宫里养了。乳母都是精挑细选的,喂的小皇子白白胖胖。待皇后去世之事行礼过去,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前日还下了一场薄薄的雪。
一年,眼看着就要过去。
太后命人在宫里烘了上好的银碳,宫门挂了厚厚的布帘挡了初冬刺骨的风,生怕冻着臻远。陈景然下了早朝,照例是要来太后宫里看一眼的。
芳姑姑正抱着小皇子,拿着一个皮制的不倒翁在逗小皇子,只见帘子一撩,陈景然携着凉意进了房内,年轻帝王的面上,隐隐有了沉稳的威仪之色。太后正靠在椅上看着芳姑姑逗弄小皇子,见陈景然进来,便笑着说:“圣上去那火炉边烤一烤再过来看孩子!”陈景然去暖了片刻过来,见臻远带着虎头小帽,看着芳姑姑手里的不倒翁已经会笑了。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接了孩子抱过来,便坐在太后身边。
想了片刻才说:“这一月劳烦母后了!”太后答道:“有何劳烦!喜得皇子,哀家可是十分高兴,这宫里多久没听见孩子的哭声了?如今听起来,也是格外好听。”接着一叹气,“只是可怜了孩子他娘!”
陈景然听了也随之心痛了一下,“母后,儿臣想着母后身体也不大好,还是放在别的妃嫔那里养着,母后也可随时看见臻远。儿臣想把臻远交给韫玉,看她待瑶敏极上心,教养的也好。只是两个孩子,怕韫玉精力有限照顾不周。”
太后品了一口老君眉,思量了片刻答道:“哀家觉得,可以将皇子交予陆清澄抚养!”如此答案出乎陈景然意料之外,略略不解的看着太后。
太后缓缓的说:“哀家看陆清澄也是个稳妥的,她父亲拜正二品御史台,平素行事十分谨慎,教养的女儿也是格外端庄大气。哀家有次召陆清澄过来抄写佛经,却是笔翰如流,字迹隽秀有力,将皇子交予她,应当不会错的!”
陈景然将孩子交给芳姑姑,芳姑姑十分知趣的抱着孩子一福便去了别的房内。陈景然方才开口轻声的说:“嫣然去世不久,与儿臣也是鹣鲽情深,按理不该那么早提这个事情,只是东宫虚位久了,怕宫里是非也多。”太后点头:“圣上言之有理,只是圣上有意将这东宫之位给谁呢?”
陈景然对这个问题早已成竹在胸,“儿臣对陆清澄亦有好感,如若韫玉若是不成,清澄亦是可选。实在不行,也可从二品以上官员家再选一位贤良!”
太后眉毛微微一挑:“韫玉如何不成?若是因为韫玉入宫前那些旧事,圣上应该自当反省召韫玉入宫是否有悖人情?武安侯久攻沙南扁只不下,哀家看必是有意拖延战况,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去,弄的国库吃紧。圣上,这个事情须速速查探清楚,以防有变!”
陈景然低眉顺眼的答:“此事儿臣已经派兵部刘侍郎前去查探,昨日收到密奏,因沙南扁只国内今年洪水泛滥,加之地势险峻,虽两国国力颓败,如此情形却是易守难攻,让我镜离战士受了不少困扰。”
太后叹息:“当年先皇立你弟弟而未立你为皇储,正是因为你行事过于狠辣,虽帝王之位菩萨心肠做不得,但是如今非那开国战乱之时,当以仁义治天下。你出兵一事,哀家心里也不是赞同,如今只盼战事速速完结,扩我镜离疆域,如此我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陈景然无意这个话题,便开口接着问到:“母后即使如此,为何将皇子交予陆清澄抚养?臻远当是太子。。。。。”
“谁说臻远是太子?”太后突然出言打断陈景然的话,“江韫玉年轻,日后若是产下皇子也未可知。皇家选太子,从来都是能者居之!臻远有无当太子的命,日后还得看他的悟性和造化!”
陈景然顿悟,“儿臣这就去下一道诏书,将臻远交予陆清澄抚养。只是儿臣不知,为何母后认定东宫之位非江韫玉不可呢?”
太后起身,走了几步,瘦弱的脊背格外挺拔,说出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东宫之位只有江韫玉才能坐,是因为圣上要防外戚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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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没几日,陈景然先是派人将兰陵宫里外重新修葺一番,正待众人不知何意之时,一封诏书突然下令将大皇子陈臻远送至兰陵宫,由陆清澄抚养。
陆清澄领了圣旨,感激涕零,向圣上回了上书一封,大意为自当尽心侍奉小皇子云云。
这后宫之中嫡出的唯一皇子送至陆清澄处,一时之间关于陆清澄即将入主东宫的传言甚嚣尘上。这兰陵宫顿时门庭若市,那柳休言被宫人取笑,几乎将铺盖都要搬到兰陵宫去。一直到太后下了一道手谕,妃嫔命妇都不得探望过频,扰了皇子的清净,如此情形才略好一些。
与之相必,江韫玉的宸佑宫便显得格外冷清。院内十数株红梅已然快开了,一点俏红如胭脂一般在灰白天色下显得格外精神。
此时宸佑宫内,却是暖炉生温,满室椒香。
绿蕊初夏正与瑶敏在屋内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江韫玉捞过瑶敏,一抹她后背的汗,不由得说到:“你们两个速速去找个干帕子帮帝姬把汗擦干净,再去换身衣服,里衣都湿透了,当心着凉!”绿蕊初夏急忙应了一声带着帝姬下去了。
坐在一旁的齐姜一面闲闲的品了一块蜜瓜一面说:“如此润甜的瓜这个时节估计只有宫里才能吃到了!快马加鞭的自南方运来,寻常人家那里有这口福?”
韫玉坐回位置,说到:“这宫里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还不是沾了帝姬的光!”齐姜眯眼一乐。
韫玉继续说:“昨日我看瑶敏临帖,字体好了许多,居然能写出‘开门雪花飘,遍地惜琼瑶’这样的诗句了,如今性子也活泼了一些,多谢先生费心!”齐姜答道:“帝姬聪慧,又能耐得下性子,教起来也轻松。”
随即话锋一转:“韫玉,这东宫之位,你觉得应属何人?”江韫玉也取了一块蜜瓜慢慢进了,取了帕子净手,方才开口说:“自是陆清澄。”齐姜追问:“何以见得?”韫玉毫不迟疑的答:“皇子都送去了,封后不过是早晚的事。”
齐姜看着宫门卷了冷霜翻飞的帘摆,静静的说:“江韫玉,不日你即将封后了。”
听了此言,韫玉并不以为意,端起桌上温热的茯苓牛乳饮了,笑着说,“此等好事,我从未想过。”心下觉突然一沉,当年李国华的那句“入主六宫,权倾朝野”似乎隐隐向她招手。
莫非一切皆是宿命?
心里一阵烦忧,突然觉得胃里剧烈的翻滚,急忙用帕子捂住口,跑到院子中“哇~”的一声将刚才进的那些吃食都吐了出来,一直呕到胃里都空了,方才觉得舒坦了一些。
抬起脸来,深深呼了几口冰冷的空气,终于压了下去。刚才呕的太凶,眼里泛出莹莹泪花。正欲举帕欲擦拭一番,却见齐姜立于她面前,居然是一片古怪的神色。
她瞅了片刻才说:“江韫玉,你莫不是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