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不想不愿意面对的那一刻, 终于来临。韫玉心里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矛盾的心情如儿时与玩伴一起捉迷藏,总是躲在隐蔽的角落,希望不要被发现, 可是在被捉住的那一刻, 心情忽然放轻松, 愉快的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大殿之上, 一时寂寥无声。
片刻听见韫玉轻笑, 声音婉转清扬,如乳莺出谷,“如此真是可喜可贺, 请黑公公务必给圣上转达本宫贺喜之意,只是这太庙祭祀订在何时?”
“武安侯八百里加急赶赴都城, 再有两日便到了, 因武安侯带了祭天祀祖之物, 圣上的意思是太庙祭祀之日订在三日之后,钦天监查过黄历, 后日宜祭祀祈福,圣上已下了诏书昭告百官了。”
“三月初十?”
“正是。”
韫玉轻轻颔首:“本宫知道了!定会带后宫四品以上妃嫔前去祭拜!”
黑公公躬身叩拜:“小臣回去给圣上复命了!”
韫玉轻轻挥袖,黑公公起身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外面的天寂静蔚蓝,阳光照在层层叠叠的云上,嵌了浅浅的金边。韫玉眯起眼看了片刻, 轻声的道:“传本宫懿旨, 贵嫔以上妃嫔明日必须净身焚香, 后日晨起着礼服随圣上祭祀太庙。”一众宫人喏了一声便要去宣旨。韫玉叫住兰筝:“贤妃娘娘那里, 你去走一趟罢, 若她不愿意去,你无须勉强, 回来告知本宫即可。”兰筝轻轻一福:“奴婢领命!”
待兰筝回来果真回禀了说贤妃娘娘身体有恙,怕去了对祖宗不敬,后日便不去祭祀了。韫玉点点头,未置一言。
金鸟玉兔两个轮回便是三月初十,韫玉那日早早起了,着了黑色五□□凤礼服,将眉描成远山,又重重涂了嫣红唇脂,铜镜中的丽人便显出几分威严之色。
菊颂踩着轻碎的步子向前来道:“启禀皇后,除了贤妃娘娘身体不适不能前往,德妃、惠妃娘娘和佛清、佛蛮两位贵嫔都已收拾停当,在宫外候着了。”
韫玉一边向耳上挂了明月珰,一边问道:“各宫妃嫔出行的侍卫马车都妥了么?”菊颂答道:“都妥了,娘娘的凤銮亦在宫外候着。”
迎着清冽微冷的风,韫玉披着一身月色携了这几位妃嫔与圣上随行前去祭祀。太后今日不曾前往,听说是前日里咳喘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得那繁琐的仪式。
东边的天泛出鱼肚白,此时刚刚拂晓。太庙红色朱漆大门被十二个人缓缓拉开,迎入这一列浩浩荡荡的人马。
陈景然带着韫玉在曲祀宫稍作休息,便见内监来报:“皇上、皇后娘娘,吉时已到,请皇上与皇后娘娘登坛祭祀!”
陈景然看着韫玉,面如东方之玉,温润生动,浅浅一笑道,“皇后今日辛苦了!”声如玉碎清灵,韫玉心里猛然一动,亦回报了温婉的笑:“能随圣上一同祭祀,臣妾不觉得辛苦。”陈景然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旋即松开,走了出去。韫玉在陈景然后方左侧六步之遥,跟着一同去了。
初升骄阳的光,铺满了广阔的太庙里,一眼看不到头的金砖之上,立了两列衣冠肃正的文武百官。
韫玉随着陈景然一路走过,不敢侧目,只听沿途一片跪拜之声,口称万岁不止。九五之尊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慷慨之意,油然而起。
随着两人登上高台,此时巫乐骤起,号角嗡鸣,两人带了这文武百官,后宫妃嫔一同形了九拜之礼,有礼官在一旁高声唱道:“一拜稽首,二拜顿首,三拜空首,四拜振动,五拜吉拜,六拜凶拜,七拜奇拜,八拜褒拜,九拜肃拜,以飨祭祀——礼毕~!”
陈景然高声道:“宣武安侯觐见!”
一道一道黄门高声唱着,将这旨意传了出去,只听这句话如回音一般在偌大的空旷的太庙中激荡出去,韫玉的心顿时也随着波澜起伏,悲喜交替,随着那声音远远的望向太庙宫门处。
无声之处,突然有马蹄声“的的” 做响,一剑眉星目的男子,在众人瞩目之下骑了一匹骕骦马疾驰而来,身上紫色锦袍盈了满满的风,矫若青龙,湛然若神,如此俊逸不凡。
行至祭祀高台之下,这人翻身下马,单膝下跪,双手高高举起一只硕大的木盒,“臣岳明渊幸不辱皇命,已灭沙南扁只两国,扩我疆土,恢弘版图,今奉上祭天祀祖之物,请圣上亲验!”
陈景然大呼一声:“好!”难掩喜悦之意,随即缓步自高台下走来,韫玉便一同随着下了。武安侯静静跪于百官之前,神色恭敬。
待陈景然立在武安侯前,听武安侯复又高声说道:“臣取了沙南、扁只两国国王项上人头祭拜镜离先皇及开国牺牲的将士!”
韫玉心中顿时心惊肉跳。万万没有想到,武安侯居然带了如此血腥之物八百里加急而来,更没有料想,陈景然居然要那俘虏之国的国王人首来祭祀!
那陈景然杀伐决断,不啻开国先皇之下!
只是韫玉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翻涌,强忍了那呕吐之意,余光瞥见那几个妃嫔亦面色煞白。禁不住双手紧紧的扣在一起,指尖微微泛白,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景然缓缓打开那只木盒。
陈景然一只手开了金锁扣,“吱呀”一声,木盒开启,一股腐臭之气扑面而来。韫玉不忍目睹,亦担心百官之前失了姿态,只轻轻将头转向一边,尽量屏住呼吸。
却见陈景然与武安侯两人面色如常,陈景然却对这腐臭之气丝毫未曾嗅到的样子,细细端详了半天,方才对武安侯笑着说:“侯爷请起!如今侯爷为镜离立下不世之功,孤封你为一品护国大将军,世袭罔替!”
天子之言,一言九鼎。耳边听闻武安侯高声回道:“臣,叩谢皇恩!”
韫玉眼角微微湿润,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臣万骨枯。
幸得今日贤妃没来,若是在场,倒是要她情何以堪?
转眼望去武安侯,他自始至终低垂着头,从未瞧她一眼。自那日出宫省亲一别,从未想到可以再次相见,只是为何每次相见,都似乎两人隔的更远。
心下一酸,眼里的热意似乎马上就要涌出。
突然此时,韫玉看见武安侯伸手摸进那个木盒,自两只人头下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一下向陈景然刺来!
这一切,不过是在刹那之间。
韫玉顿时惊吓的睁大双眼,来不及上前,却看见身后有道身影飞扑出去,将陈景然推倒在地,致使武安侯一刀刺空。文武百官顿时大乱,因今日祭祀不得佩戴刀剑,那些冲上前的武官居然被陈景然身后的金瓜武士拦在驾前!
武安侯——反了!
韫玉瞅见救了陈景然的居然是佛清,原先对佛清佛蛮两人的怀疑突然就乱了起来。陈景然亦是战场上厮杀过的,如今虽手无寸铁,但怎肯束手待毙?
武安侯已再次持刀杀了上来,陈景然来不及起身,便随手抓了身边一个打仪仗的宫女一挡,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宫女被武安侯刺中喉咙,鲜血顿时喷洒了一地。
陈景然趁此机会鱼跃翻身,猱进鸷击,向武安侯袭来,两人交手,杀做一团。这两人具是做困兽之斗,都是拼了性命,武安侯一击未中,已失了先机,虽匕首在手,却一时击不中陈景然要害。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韫玉听见陈景然低声怒问:“你究竟是何人?如今孤已封你一品大员,为何还要取孤的性命?”武安侯一扫方才恭敬之态,眼中的恨意却冷凝成冰,厉声怒喝:“我是谁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小人无须知道,你只需记得,今日本王必要取你性命!”说完匕首挟着风凌厉刺来。
佛清已经被佛蛮扯到一旁。这些金瓜武士必是武安侯精心安置来的,个个武艺过人,几个硬冲上来的官员都敌不过他们,被金瓜击顶,脑浆迸裂,白白红红涂了一地。
韫玉再也忍不住,一口呕了出来。此时场面一片混乱,也无人顾的上她。
突然听得一声惨叫,江韫玉惊的扭转过头,却见陈景然被人一刀自背后刺中,正中要害。鲜血将那黑色的袍子染成黯淡的灰黑,鲜血淅淅沥沥的不断滴到地上,霎时染红一片。
陈景然缓缓扭转过头,看见刺杀他的人,却是不知何时来的贤妃。陈景然口里的鲜血喷涌而出,将唇齿浸的满满当当,惨笑了一声,道:“孤死在你手里,真是因果报应。”贤妃面色冰冷,沉了片刻,一把将短刀自陈景然背后抽出,只听陈景然一声闷哼,趴倒再地。
武安侯上前,试了一下鼻息,道:“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