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眼窝已经因为病痛的折磨深深地凹陷进去,看到蒋充仪的时候,有些涣散的目光忽地集中在那张依旧年轻美丽的容颜上,病态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
她已经病糊涂了,猛然间看到蒋充仪,竟把她认作她母亲,当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指着她,“你,你来找我索命了……”
蒋充仪冷冷一笑,“竟然病成这幅样子了?还真叫我失望啊,好歹也要叫我眼睁睁看着你怎么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当家主母变成如今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才好啊。”
李氏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这并非当初那个女人,而是那个女人留下的祸水。
也就在此时,蒋晋书跟着跨进了屋内,听到蒋充仪那番话后,面色一白,沉声喝道,“瑜儿!她好歹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
“母亲?”蒋充仪倏地笑出了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着蒋晋书,“你可曾问过她有没有将我当做女儿过?她逼你抛弃了我娘,对我们母女两恨之入骨,那个时候我们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比奴才还不如,住的地方冷暖不保,不遮风也不挡雨,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她是我母亲?而你又是如何做的……我的父亲?”
父亲儿子咬得婉转动听,恨意明明白白摆在其中。
蒋晋书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白着脸站在那里,昔日壮志难酬却始终挺直了脊背的男人此时此刻站在病入膏肓的妻子面前,还要面对女儿的诘问责难,终于束手无策,显现出了苍老的模样,不复从前。
蒋充仪微微一笑,对着李氏说,“行了,看也看过了,你爱怎么养就怎么养,我倒是希望你别死的太早,免得我心头还没痛快够,就提前结束了这段欢乐时光。”
她与蒋晋书擦身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穿过大厅朝昔日住的小院走去,那个破旧的,寒碜的,不蔽风雨的破旧厢房。
那个院子早已无人住了,寂静地立在一片竹林旁边——这也是为何她在宫里选择了廷芳斋的原因,那片竹林哪怕与眼前这一片大相径庭,却总能让她想起些许未曾进宫时的日子。
出人意料的是,在那竹林的边缘处,一个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背对小径立在那儿,仿佛也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宛如一株挺立的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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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动了他的衣衫,那袭洁白胜雪的袍子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那样醒目。
他背对她,却听到了她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唇边浮起一抹笑意,缓缓转过身来,从唇边溢出了两个温柔又朦胧的字眼,“瑜儿。”
简短两个字,生生引出了蒋瑜的眼泪。
她进宫已有好些年了,再无人用这样温柔的嗓音唤过她瑜儿,再无人这样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她,唇边是这样缱绻的笑意,眼里是灿若星辰的光芒。
她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叫出他的名字。
她早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从定下出宫的计划开始,到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那一刻,她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时刻都留意着自己,所以一得知她要出宫的消息,就会立马赶过来。
可是哪怕早就深信不疑,此刻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站在面前,离自己不过数丈之遥,眼泪也一下子打湿了面颊。
陆承风看着她仿佛被定格般站在原地,终于迎着小径走到了她面前,她穿着厚厚的斗篷,被毛茸茸的领子掩住了尖尖的下巴,越发衬得那张脸小巧清瘦——显然这些年来她在宫里过得并不开心。
他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终是落在了她的面颊之上,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泪。
蒋瑜明明白白看到了他那片刻的迟疑,有那么一刻,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叫她浑身一颤。
他的指尖尚在她的面上留恋,她却忽地偏了偏头。
明明知道他的迟疑是因为她的身份,可她却捏着手心尖酸刻薄地问了一句,“怎么,嫌弃我是别人的女人,不愿意碰我?”
她的表情带着点嘲讽,口不择言得像个刺猬,不仅对他,也对自己。
可是陆承风定定地看着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却轻而易举发现了其中的凄惶、恐惧与颓然,好似荒芜的沙漠,好似荆棘丛生的荒原。
她其实不是针对他,而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以皇帝的女人这个身份来面对他。
她自卑了,逃避了,畏缩了,所以竖起厚重的防备,只为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
陆承风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轻轻地问她,“之前我送给你的那些东西,可还喜欢?”
她默了默,侧过头去不看他,“我是宫妃,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收,若然被人发现,不仅你会遭殃,我也会被牵连。”
他扬起唇角,“哦?那你如何处理的?”
“扔了。”她淡淡地说。
“扔了?”陆承风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徒增三分柔软,忽地侧身摘下她发间的那支桃花簪,“那这又是什么东西?”
蒋瑜的身子一僵,随着他抽走那支簪子,发髻散落下来,长发如瀑披肩,又被夜风拂起,朦胧又美好。
她的声音好似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这支?原来还有忘了扔的。”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先前是那样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又开始迟疑,开始惊慌,开始逃避。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干干净净的蒋瑜了,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蒋瑜了,如今的她有何面目见他?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知道,不管皇上如何赐婚,不管朝臣如何劝说他联姻,他始终不为所动,至今还是孤单单一个人。
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家中却连一个通房也没有,呵,可真是干干净净,哪里像她这种残花败柳……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你不该来的。”
她的声音充满绝望,说完这句话就想要匆匆逃离。
可是陆承风没有再给她机会,猛地拉住她的手,力度大得直接将她重重地揽入怀里,蒋瑜慌张地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狂热又坚定的吻给困住。
清冽的气息入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他啃噬着她的每一寸嘴唇,牙齿碰撞出声,简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咽入腹中。
她先是狠狠地要推开他,可是那双手臂将她箍在怀里,紧到令她窒息,她心一狠,张口咬破了他的唇,带着腥味的血液在口中泛滥开来,也抵达了她的舌尖。
可是陆承风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为激烈地吻着她,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未曾在一起的时光统统藏在这个吻里,她的气息都紊乱了,心跳也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这个吻无限延长,终于,蒋瑜不再挣扎,软软地依偎在他熟悉的久违的怀里,流着眼泪任他从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变作一寸一寸温柔小心的触碰。
很久很久,陆承风才离开她的唇,漆黑的眼眸锁定她,沉声道,“我从来不怕你身在哪里,处于什么位置,只怕你推开我,说你心里没有我了。”
泪水蓦地倾涌而出,她终于伸出手去环抱住他,哑着声音哭道,“承风……”
两个人紧紧相拥,哪怕只言片语也没有,却也好似抵过千言万语。
同一时间,容真站在惜华宫的窗子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沉沉夜色,那轮明月被乌云掩盖了,只渗出朦朦胧胧的光辉。
蒋充仪此番出宫,必定是临时决定的,而若是陆承风去见了她,就代表他心里也是有她的,否则断然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去见一个已经不受皇帝宠爱的女人。
她的手指轻轻叩着窗台,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陆承风若是深爱这个女人,又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宫里当皇帝的女人?像他这种胸有沟壑的男人,必定会竭尽全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管是前途还是心爱的女人。
手指蓦地停在半空,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间。
会不会——
会不会从一开始,陆承风的目的就不只是个权倾朝野的权臣呢?
若是有朝一日得了皇位,那么蒋充仪自然也就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念头像是火灼一般点燃了容真,叫她差一点浑身颤抖,站立不住。
她回想起陆家窜起来的速度,又想起了如今陆承风在朝中的位置和趋之若鹜的门徒幕僚,加之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离间朝中重臣,而今已然赶走了沈元山。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又隐忍不发的男人,难道只是为了占得朝中权臣之位?
思及至此,她猛然间觉得心下一凉……
今天的两章因为意外事故咳咳,都更新完毕,晚上木有了,明天继续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