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喜乐立马笑了,她忙说:“小付,还不快给你姑姑磕个头,景玉宫可是好去处,要多谢福姐姐抬举你。”
她同沈福如今是同级,都是正八品司德,可上位妃身边的大姑姑毕竟比她这个永巷的管事强得多,她叫一声姐姐是应当应分的。
这次换付巧言呆住了。
进宫这小一年里她换了无数个去处,如今刚来永巷又要走了。
也不知道景玉宫能不能让她安身立命。
然而这都由不得她。
都不用娘娘们有何旨意,只要娘娘身边的姑姑们一句话,她的去留就会立时更改。
在宫里活着,最要紧的便是认命惜福。
付巧言从来都很惜福。
她端端正正给沈福磕了个头,复又给赵喜乐磕了个头:“诺,谢福姑姑大恩,谢赵姑姑大恩。”
能从永巷出去,不做这粗使宫人,全靠赵喜乐这一把线牵。
这个头是必要磕的,这句谢也是十成十的。
赵喜乐微微一笑,心道这半天功夫没白费。
沈福沉吟片刻,问她:“你东西好收拾否?最近宫里事多,我是没得闲空过来领你的。”
从永巷领人出去还是得她景玉宫大姑姑亲自过来,要不领错了人可会出大事。
大越早年就发生过领错宫人之事,当时竟闹得狸猫换了太子,在史书上重重添了一笔污迹。
从此之后,各宫领人都有严格限制,宫人亲属看望也只能在东角门隔栏相望。
付巧言从坤和宫被赶出来,是大宫女拿着她的名册直接去永巷归档的。沈福现在要领她去景玉宫,也必要从赵喜乐那拿走付巧言的档籍,去景玉宫再做归档才可。
日长年久,无论她在这宫里多少年,那本名册都要跟她一起辗转,直到她够了年纪出宫发回原籍。
付巧言搬来永巷也没多久,大半时候都在养病,她本身么有没什么值钱什物,听了沈福的话直接便回:“奴婢很快便能收好,得劳烦福姑姑在这稍等片刻。”
沈福满意点点头,挥手让她自去。
赵喜乐赶紧给她满上新茶,笑说:“就知道我能跟上几分姐姐眼光,她的名册我也一并带来,待会儿姐姐一起拿走便是。”
付巧言冲两人行了礼,便快步往绣春所行去。
在她身后,隐约能听到赵喜乐问:“八殿下……娘娘……怎么解决……”
付巧言不敢再听下去,急忙回了绣春所。这时候孙小花正午歇,倒也没怎么睡着,见付巧言回去便随口问:“姑姑找你什么事?”
付巧言正收拾包袱,听罢手上一顿。
“别宫来了姑姑,要找个小宫人去填数,便叫了我去。”
孙小花一听眼睛亮了亮,可不过错眼的工夫,她便暗下脸来。
“怕是没有地方愿意要我的,”她说着,又挤出个笑来,“你这次可千万别再得罪大姑姑了,那边总比咱们永巷好的,你好好的便是了。”
付巧言见她言语之间满是自卑和对自己的不舍,也不由红了眼眶。
她想起前阵子过来看她的沈安如,不由叹了口气。
“小花姐,咱们在一块真的很好。可姑姑叫我去,我就得去。”
她手上没停,很快便收拾好一个包袱,转头又说:“你也好好的,你比我大上三岁,再熬些年头便能归家了。”
孙小花没了睡意,起身帮她一起收拾。
付巧言不过就那几身宫装内衫,还有就是自己绣的那些帕子,多余的值钱物件一样都无,三两下便收拾好两个包袱。
她看孙小花呆呆坐在她身边,想了想便从包袱里又找出两条帕子,塞到孙小花手上:“小花姐,我刚来永巷好生病了一场,多亏你才能好起来。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亲手绣的帕子好歹能用,你收下擦手吧。”
付巧言手里的帕子纹样都是跟坤和宫掌衣宫人学的,纹样手艺都是顶好,也确实是她如今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礼物了。
孙小花蓦地红了脸,忙推她:“你说这些干什么,去了别的宫还不得再拜一次码头,快些留着打点才是。”
她心软善良,其实是不适合这深宫的,付巧言虽跟她只住了几个月,却也是知道她的。
付巧言二话不说就把手帕塞到她怀中,小声道:“小花姐,别叫我走了还惦记你,这两张帕子全当我还你当时照顾我的情份,好吗?再多的,妹妹真拿不出来了,盼你不要嫌弃才好。”
孙小花红了眼睛,她几度张口,最后还是收了下来。
“你是要去哪里?”
付巧言道:“淑妃娘娘的景玉宫。”
孙小花点点头,倒是有些放心了:“听说淑妃娘娘最是温和,那是个好地方,咱们做宫人的,老实干活少说话便是了。”
“我省得的。”
“我知你最是稳重,行了,别让姑姑久等,你去吧。”
付巧言同她简单说了几句就下了炕,她将将推开门,便被一股冷风打了脸。
冬日总是这样寒,付巧言呼出一口白气,转头同孙小花道:“小花姐,只要有机会,我便来看你。”
孙小花依旧坐在炕上,她手里捏着那两个精致的帕子,圆润的脸上浮出笑意:“好,我等你。”
付巧言没同别的永巷宫人告别,自己背着包袱匆匆去了藏春所。
索性这会儿大家都在午歇,路上静悄悄的,没得人看见她离开。
付巧言很快便到了藏春所门口,她站在那一会儿,确定听不到屋里的声响,这才微微扬声道:“姑姑,奴婢给您请安了。”
这是宫里的暗语。
出去办事的宫人们回来后是不能直接进屋的,万一娘娘们和大姑姑们说些什么心里话,被人听去总是不愉的。
远远站在门口禀报一声,便十分得宜。
付巧言禀报之后也未直接推门,直到里面赵喜乐出声唤她,才推了门进去里面。
沈福已经同赵喜乐说完了话,见付巧言披了件半旧不新的斗篷,手里拎着两个不大的小包裹,心里不由有些叹气。
要不是……她也不会在永巷找人。
她再看过去,却见付巧言稳稳站在天井中,任由冷风呼啸,却分毫不动。
沈福顿时有了素菜汤里拣出珍馐的错觉。
尚宫局里的人尖子,恐怕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这样一想,沈福便气顺了。
“喜乐妹妹,这次姐姐要多谢你帮忙,你有心了。”
“哪里的话,娘娘的事,那不就是我赵喜乐的事儿,都是应当应分的。”
两人寒暄几句,赵喜乐趁机又表了表忠心,这才意犹未尽作罢。
沈福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有空再来同你说话。”
赵喜乐满脸欢喜,使劲点点头,转头便吩咐付巧言:“回去路上伺候好你姑姑,以后对娘娘务必尽心尽力,知道吗?”
付巧言忙行了福礼,口中称“诺”。
沈福没再跟赵喜乐多说什么,转头看了付巧言一眼,抬腿便出了藏春所。
“姑姑,那奴婢便去了,您保重。”
赵喜乐道:“去吧去吧,这回仔细些,不要再生病了。”
付巧言没成想能得这样一句体几话,便改了礼节,冲她行了大礼。
“这些日子,多谢姑姑了。”
赵喜乐冲她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付巧言又行了福礼转身匆匆跟上了沈福的脚步。
只留赵喜乐站在半旧不新的藏春所立,含笑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永巷在宫中位于西南角,离东角门并不是很远,但离位于西边九宫十所便显得相当遥远了。
淑妃的景玉宫位置极好,甚至比贵妃的凤鸾宫离承乾宫还要近一些,奈何整个宫室比凤鸾宫小了一圈,也少了一个后殿,格局上便有些逼仄了。
沈福带着付巧言从慈和宫后面绕过,又路过公主们住的内五所及西九宫那些富丽的宫室,最后才来到紧邻外五所的景玉宫。
这一段路纯靠她们两个步行,从中午走到下午,进了景玉宫宫门时日头都已偏西,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
倒不是离的真有那么远,只不过路上沈福还去内五所看望了一下六公主。
这位母妃早逝的六公主,如今也寄养在淑妃膝下。
终于到了景玉宫,付巧言一双脚都快走麻了。在内五所时沈福还进去跟六公主说了好半天话,她就站在外面等了大半个时辰,自然更是疲累。
但她面上是一点都不能表现的。
这个时候淑妃刚好也午歇起来,宫里都知道她不受宠,能得个妃位和皇子公主养,无非是看她姐姐和家世。
她这里一贯清静,平日里就少有访客,这段日子因夺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更是没人敢来。
别人不来,她也不去找别人。
沈福跟在她身边二十多年,自是知道这会儿自家主子在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因风吹满面通红发丝乱飞的付巧言,随手招来正从茶室里端茶出来的大宫女寒烟。
“这是新来的小宫人,你先带她安顿下,晚膳前得带去给娘娘瞧瞧。”
寒烟二十来岁的年纪,站在付巧言面前硬生生比她高了一头,她长得很是英气,倒有些武家女儿的样子。
“诺,姑姑,娘娘刚还寻您呢。”
她说罢,转头便冲付巧言道:“先跟我来。”
付巧言跟着她去了后厢房。
景玉宫十分狭窄,比付巧言去过的坤和宫小了不知凡几,除了正殿和两个偏殿,便只有后面一排凹字形的厢房。
隆庆帝妃嫔并不算很多,景玉宫的右偏殿不过住了一位婕妤两位选侍。剩下由淑妃做主的地方便多了,虽然地方不大,却也还是住的开。
淑妃是正二品妃,按制有正八品司德女官一名,九品大宫女四名,无品宫女八名。黄门则有正八品正监一名,七品少司两名,无品黄门四名。
不过宫里除了皇后和贵妃是需要按制满人的,其他妃子都可以少那么几个奴婢,因此淑妃这里就少了两名无品宫女和一名黄门,付巧言过来也是补的宫女的缺。
后厢屋子不多,小宫女们便只能四五人一间,屋子并不大,东西自然是摆放的满满当当。
寒烟给付巧言安排的屋子原只有三人,这会儿一个都不在。
“最靠外的箱柜是你的,赶紧收拾下梳梳头,东西晚上回来再规整。”
付巧言忙把包袱放到炕上,转身便解开斗篷。
寒烟原本漫不经心坐在一边,此刻见她一身水红的夹袄穿在身上,一张清丽无双的脸蛋侧对着她,正在认真梳着头发。
这长相,倒是没想到……
她不由坐直了身体,手里反复捏着腰间的锦绣荷包。
“我讲,你边忙边听。”
“诺。”
“娘娘人好,性子更好,对咱们宫人们总是十分和蔼的。”
付巧言没吭声。
“但你要记住,娘娘心好是世家大族生来便有的,要是在这景玉宫不省事,永巷你也回不去。”
付巧言捏着梳子的手一紧,低声回“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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