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冉幸附和着我,她颔首对那宫人不冷不热道:“有什么事情说来就好,这般的响动又能有什么效用?”于此微停,“且不说荣妃娘娘与你家主子一向交好,纵是其它,甄舞涓是居在这锦銮宫里头的,她若有什么事情,我家娘娘也不会不管她。”我的威严被冉幸有意烘托了起来。
我点点头,目光微动,也是不怒自威。却在心里忖度着江娴这是又整了一出什么套路?
“如此,奴婢先代我家舞涓谢过荣妃娘娘了!”这宫人又一匍匐,声息里的哽咽敛了一些,但急意未退。她缓气后扬起了这一张挂着泪痕的脸,泪波晶耀中映的她的面色分外苍白,她又道,“只是甄舞涓遇到的麻烦,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也不敢说的……我家主子说,得请荣妃娘娘往宓茗苑过去一趟。”
“呵。”我勾唇似笑又非,抬手抿了抿额前的碎发,睥了眸子瞧那宫人,“这倒奇了,你家主子怎么不自己过来?”于此微叹,摇首后声音里掺着戏谑的薄笑,“感情本宫这惊鸿苑里,不是她想来就来、来去自由的么!”
我这话儿可决计不是在恶心谁,只不过江娴来我这儿“随便”的例子,都已经不胜枚举了!这非她本人、只叫了宫人过来请我,却还是头一遭,我真心觉的新鲜。
“娘娘莫怪,主子她本是要自个前来的。”宫娥闻言抬眸,神色流转,她当是在推察着我的心思,复又小心翼翼道,“只是甄舞涓病了,实在是不大好出门的,故才叫奴婢来走这一趟……诸多失礼处,舞涓说,她见了荣娘娘后必当伏地告罪!”这话说的虽急,倒也很有条理。
“病了?”我心下玩味,眉心微蹙了一下,“甄舞涓昨儿还好端端的,怎么一日光景便就病了?”我心下奇怪的很,这江娴病的突然,宫人来的突然,一切都很突然。至此我愈发确信这里边儿委实是有猫腻存着。
但这宫人既然来请我,又是在锦銮,我与江娴又是那样的关系,若是不去一下,也委实是不合适的。
便对冉幸点一点头,要这宫人起身带路,整了一下衣襟裙褶后,也就缓步出了惊鸿苑,就着一席倾泻如瀑的清辉、踏着朗星辰子的泠泠光晕,往甄舞涓那宓茗苑的方向赶过去……
这宓茗苑瞧起来似乎比平素里分外的安静,不知道是不是我心情的缘故,觉的这里里外外都笼罩进了一层肃穆的氛围里。
我这一路已在不断的兜转思绪,眼下但这千头万绪的就是不知道江娴这又唱的究竟是哪一出。瞧着就要进那内室去,我把心绪又敛一敛,对那宫人道:“进去支会吧!这么个时辰了,若是她不方便呢?”
宫人对我颔首:“请娘娘先进来吧!外边儿冷呢。”又抬目道,“怎敢让娘娘等候?舞涓一直都在恭候着娘娘的凤驾。”
我便不执着,抬步入了内室去。
进深两边置着冰盏,这么以冰镇着,驱散许多夜晚闷气。宫人把帘子挑起来,我且行进去后并不见江娴行礼,正奇怪着,这宫人又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心道着,这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要摆什么阵仗,还至于如此的故弄玄虚?
但这愈发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又随着着宫人携冉幸往里走,一路进了最里边儿的内室。
进去后瞧见那软榻打下了一道绰约的帘幕,里边儿隐隐约约的躺着一个人。
想来这躺着的人就是江娴了!我心道着,看样子她这该是病的很严重?才一日不见,她何至于就病的不能起身?
我推想着这里边儿的真假,把身子又迎过去。中途停了一下步,思量江娴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回身便对冉幸使了眼色。
冉幸识得我的意思,向我颔首后,携着这引领的宫人一并退下去,又重新打好了进深口垂下的帘幕。
“荣姐姐……”这时听得江娴气息柔弱的一声。
我回神又去瞧她,想来江娴一直都是醒着的,她方才不说话,见我退了宫人、只留下我与她两个人时才唤了我这一声。
“是我,你如何了?”心思浅定,我回了一声,便向她走过去。
帘幕里江娴把身子起了一起,却不出来,仍就那么隔着帘子对我似是颔颔首:“请娘娘原谅妾身的失礼,只是妾身时今这等模样,委实是不敢面见娘娘,恐惊了娘娘玉颜的!”声音听来并不断续,但充斥着隐隐的悲意,还有些淡淡的笃定。
至于她是在笃定什么?我不能知道。
“可是怎么了,你竟然病的这般严重么?”我眉心不由蹙起来,不再怠慢,好奇心驱使着我向她快步走过去。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我将她的面孔看了真切,在距离这香木榻近前时,赫然见到江娴此刻这有些恐怖的脸……她这一张原本清秀美丽的面孔,此刻竟生就了一脸的红疹子!
纵然这疹子不很茂密,但这般错落的分布于面,也足以影响这张月貌花容的脸!
我一惊:“快传太医啊!”这是最直白的关切,最下意识的一声。
“娘娘且慢!”江娴把面孔微侧,以这一声止住了我。
我定在那里,回一回神,推想她急急忙忙叫我过来,想就是为了这面上生疹的事情了!我又近了一些,对她道:“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避讳,隔着帘子说话终究是不方便的,且出来与我面对面坐着晤谈吧!”
“这……”江娴停了停,旋即柔声道,“还是不要了。妹妹此刻这般面貌,纵然姐姐不嫌弃,自个也都嫌弃的紧!又,哪儿能有什么脸面叫人看到呢!”落言一叹,这叹息听来是真切的。
我思量着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这等事情委实也够叫她好不苦恼的,也便不逼她,就落了身子在榻沿坐了,隔着帘子跟她说话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蹙眉微微,敛住了这湍急的语气,声色又低仄几分“昨个晨时我才见过了你,那个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这才一夜的光景,你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说话间语气不自觉含了感伤,毕竟这么久的交集,此刻见了她这模样,我也是真关切她。
“唉……”听得江娴这细细密密的一声叹息,她停一停,启口时语气似乎含着哽咽,但转而又变作了略略的疲惫,她缓言,“妾身这疹子来的奇怪,方才在姐姐来之
前就已请了太医……太医说是熏香中毒。”
我这心一下就沉淀了下去!
熏香中毒?
甫地转目,也顾不得江娴的顾及,抬手撩起这帘幕便去瞧她。
她微乱,但并没有躲开,任着我瞧她这满脸的疹子。
这疹子想是初起的缘故,瞧在眼里还很肿胀,但上边应该已经上了药。我是想看看她面上的表情,并着回想她方才那语调,似乎她并没有对我不善,今儿叫我过来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那么她的意思是?
江娴慢慢的把身子又侧了一侧。
我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举动有些激烈,不再逼她,慢慢的把帘子又放下来,重新将身坐好。
江娴定了一下心,重又启口,口吻与方才没什么不同:“妾身只戴着昨个晨时,姐姐送给我的小香囊。”
我眼睑轻颤,心道这江娴莫非是想拿着香囊说事,意思是我成心害她?这当真是好笑!
但凭着冥冥中一种说不清、言不出的感觉,我隐隐觉的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江娴行事,若是叫我轻易就猜得到,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果然,这个时候她又启口,隔帘见她颔首时眸色似乎一凛:“那香囊,本是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赠姐姐的……”
我心跳一快,凝了思绪认证听她继续!
“沈小姐她是见姐姐貌美得宠,故要害姐姐,却没想到姐姐转赠给了我。”江娴的声音次第落定,这语气并不重,但就这么随心随口的说了,到了后面凝结成了一个点,自成一股逼仄。
我的思绪已经定住了,此刻这心情远非一个“惊诧”可以形容!
这一刻隔着月色、沁着夜波,我猛然想起沈挽筠是说过我长得美丽……纵然眼睛看到的事情不一定都是真实的,甚至在这宫里很多时候都往往是虚假的,但事已至此,我还是不由就顺着江娴的话回想下去,跟着又回忆起沈挽筠的音容笑貌,但一下又定心,觉的不可能。
那样一张纯净的脸,那样一个单纯善良、内外兼修无暇可指的人,她当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么?
怀着诸多疑问,我转目再一次看定了江娴,帘幕里她那张面上的神色也是笃定而沉淀的。就这么看着看着,我渐渐的沦陷到了自己的一怀思绪里。
好吧,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错人、耳朵可以听错音会错意,但是“感觉”可以是错的?
沈挽筠带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在她面前面对着她的阳光,我觉的自己通身阴霾。在她面前只会让我自卑,让我不由自主的相形见拙……
如果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伪装,是最周密最好的伪装,那这不等同于把这一切美好让我眼睁睁看着亲手撕碎么?
那这个人,连通往心灵的眼睛、连带给人的感觉以及这周身的气场都能骗人,那这个人……不,不会有这样的人,不会的!
我的思绪很紊乱,先起了巨大的恐怖,即而又是坚韧的、莫名的笃定。但转而这思绪就炸裂了开!无收无束的,似乎这一切的一切早已不在我自己的掌控之中……
(本章完)